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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第 224 章 ...
冬日飘雪,金光万丈城银装素裹。
冬夜将至,城中热闹非凡。五条主干道上熙熙攘攘,摊位挨挤地望不到尽头,璞丽的瓜果,容北的矿珠,东部的海盐……琳琅满目的吃食和诸多首次面世的的手工艺品排成长龙。胡笳和羌笛的乐声、不遗余力的叫卖声,同摩肩接踵的欢声笑语交织一片。
靠近皇宫这头的大街上,打擂台似的,两处最大的摊位足足占了一里地。
左边以蓝墙黑瓦装饰的长棚出自万仞山可能宫。架上林林总总,全是最新印制的书籍。除学科和科普类,大部经典、漫画和文学也有一席之地。文创用品更是单辟长排,铅笔、铅画纸、书签、便利贴、书夹皆有陈列。
右边则是装饰风格前卫的山海遥,展示的新玩意儿更是数不胜数,从改良的自行车、自动浇水机、轻型轮椅、护理床,到沙发、拉杆箱、眼镜、面膜,甚至卫生巾和情趣内衣。
史书记载,大容第一届光影璀璨年货节上,全国五百家商户齐聚金光万丈城,展示的商品不仅仅是衣食住行上全方位的变革,更是思想上的极致超越。那代表人们出行更加便捷,临终关怀更上一个台阶,并为女性独立意识的崛起创造了客观条件。
当然,这些意义不体现在当下,但时间会给予证明。
礼官来宴上通报良辰将至,引大容王登上城头。太子本该在后面的朝臣队伍中,被风宿恒叫上前并肩同行。礼官是前朝人,遵循旧制,想进谏这不合规矩,被大容王一眼扫过后噤若寒蝉。
城下翘首以盼的欢呼在城墙上出现盛装的身影时达到高潮,继而是风吹麦粒般下跪的人潮,百姓不畏大雪沾污衣袍,发自内心想跪一跪自己的君王,山呼万岁的声音交相掺杂,绵延不绝响彻城郭。
百姓来自大容各地,富商巨贾、草木愚夫在此云集。无论身家背景,脸上皆有笑容和叹服,对明天无比积极,于未来心怀憧憬,不再是一群散漫的个体。
在流传后世的《中土盛世录》中有这样一段文字:“……由他们组成的“大容”摆脱了百年慵懒的沉疴,拥有蒸蒸日上的面貌,享受开放的红利,被层出不穷的新玩意和新思潮冲击。人人感恩这个时代,并将之归功于他们敬如神祗的王。但无人知晓,他们心中伟大的神祗本身也是受益者,而那个真正惠及全民的先驱徒留一个隐晦的传说,在某个普通的雨日消失在时光的缝隙里,只留下她的信徒,心灵上病入膏肓,日夜饱饮思念的痛苦。”
《中土盛世录》首册面世于二十年后,而这位未来的执笔者,此刻正在城墙上与他父王并肩。
此时的栖凡心对大场面尚有眼花缭乱的触感,问了一个到他执笔《盛世录》的年龄时看起来很幼稚的问题:“妈妈说精装房比毛坯房更难装修,因为要先拆旧。人是老人,国家却焕然一新,爹爹怎么做到的?”
风宿恒凝视远方,片刻后道:“给予希望。”
凡心不是没看出风宿恒的心不在焉,他们之间从不禁谈,但确实每次提到妈妈,爹爹就会有些异样。
对凡心而言,说起栖真就是撕开伤口,但他需要这种痛,所以甘之如饴不断提及,让妈妈在日常的每个重要瞬间生活在他们中间。
可爹爹大概不这么想,风宿恒太过云淡风轻,总以轻松口吻说你娘只是人在征途,总有一日倦鸟知返。风宿恒至始至终这般态度,久而久之,他心里得了不少安慰。
最爱的人在这里,妈妈一定会回来,就像曾经那五年!
风宿恒收回思绪,看向城下乌压压的人头:“执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痛骂不移,欢呼不迷,看得长远还要着眼当下。这次年货节你办得不错,满朝文武都拥戴你。”
所谓“办得不错”,不仅仅指明面上的热闹。
他们身后除了满心自豪的朝臣,还有面色迥异的使节。
客从远方来,使节们亲眼见证了大容的繁盛,却摸不清虚实。他们带来商业盟约的缔结,又在适才的宴席上领回大容王给各国君主捎去的书信。使节们不能拆信,不会知道那些信件是大容王相邀各国君王来大容秘密置产的邀约——有些交易适合隐在背后,那是维系和平的关键。
年货节只是一个鱼钩,整套计划由凡心统领,今日递交的盟约数量验证了他一半的成功,而另一半,要看之后半年内,有多少君王上钩。
如今父子俩站在城头,城下是凡心辛苦两月的目下成果,身后才是他们真正谋划的长远图景。
凡心的血沸起来了。
首次涉足政事,他发觉过去那个对继承王位带有些微抗拒、言之凿凿要去寻找方向的自己真是肤浅。
作为一个政坛门外汉,他并无资格仗着青春对他爹爹要交托的位子评头论足。
如果事业也有段位,做一个优秀的君主就是其中的王者!
不是说他是风宿恒的儿子就必须走上王座,而是他如今懂得一旦迷上这种高段位的游戏,不会再有什么挑战入得了他的眼。
这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他的选择!
“父王。”凡心轻声道。
“爹爹”是亲昵,一声“父王”却代表更多,凡心虔诚道:“您是高山,但并非无法逾越,我的选择就是在同一条赛道上超越您。”
风宿恒笑了。
凡心郑重道:“至死不渝。”
风宿恒:“好。”
此时宣鼓三声,满城一静,礼官在城头高声,欢迎远来者参加大容第一届光影璀璨年货节,并宣唱新年祝福:“福启新岁,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宫人递上托盘,风宿恒道:“唤你同来,是想你按下此匝。既然你如此自信,去创造自己的盛世吧,这一次还是我来。”
凡心嘴角一抽:“爹爹……”
风宿恒握住闸柄往下一按,瞬间,就在他们眼皮底下,铺满整个街道的珠片小灯在空中依次亮起,一眨眼从城墙亮至街尾,整条大道大放光明。
人潮惊呼,被头顶景象震颤,竞相转首去看。
光影璀璨……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一句口号,没想到是真的。
金光万丈城亮起来了!
大容人…不…中土人首次见到这种奇景,没人知道照亮夜空的是什么东西,他们只知此刻感受到的震撼。
…………
灯光亮起来的刹那,万叶飞回头去找那双璀璨的眼睛,激动道:“我说过,我们可以做到!”
慕容烟月流下激动的泪水,皇天不负苦心人,是的,她知道他们可以做到!
不由想起栖真的话:“这是电灯,通电才能亮的一种器具,闪电能照亮半片天空,若我们能人工发电,人类将从此对抗黑夜。”
是的,对抗黑夜!
根据栖真给的资料,他们不眠不休泡在工坊,尝试燃烧煤炭的火力发电,研制灯丝、电线和电闸,烧制足够透明的灯泡,终于赶在年货节,将这一刚刚面世还称不上成熟的技术亮相世人。
如今他们亲眼看到了,全城的百姓也看到了,但当初提出这一设想的人又去哪里了呢?
“她为何不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所有人都在,为何就她不在?”阿月低喃,泪湿衣襟。
万叶飞目光灼灼地看着阿月:“栖真会回来,一定会!她开创的盛世,她怎舍得不看,我从未觉得栖真真正离开,我每日见到工坊里堆成山的手稿,就觉得她在身后抽鞭子。”
阿月破涕为笑:“老说她抽你抽得凶,我看你心甚喜。”
万叶飞笑着凝视她。
开始是整日相伴,之后是一次阴差阳错的酒后乱性,再之后是床笫间的征服和救赎,现在他越发贪心,想要更多。
知道怎样的表情最为深情款款,但这些技巧他全不需要,万叶飞发自肺腑说:“你说的,我们能做到你就答应。今日你点下头,明日我便找容宫主提亲,倾我所有娶你为妻,我想照顾你和小辛。阿月,求你了。”
………
同一时间,山海遥的长棚边,柳絮回痴痴看着漫天灯火:“这是我们的金光万丈城啊!阿瑶,是不是像做梦?他们当初立军令状,一定赶在年货节前把电灯研制出来,真地做到了!”
山遥眼里映照着璀璨,轻轻嗯一声。
柳絮回抹泪:“半年了,我只要一闭眼就想起沈兰珍,她们竟然是同一个人,她总能创造奇迹,现在我才明白栖真心里有多苦。”
山遥伸手档开就近的人群,护着身边的大肚。六个月的孕肚大得像八个月,他刻意冷声:“她若回来,你待怎样?”
柳絮回虎着脸:“骂死她!”
山遥呵一声。
柳絮回横他一眼:“我可以骂,你不行!你再伤她,我砍你!”
山遥翻了个白眼,回头见阿闯挤过人群,道:“管好你家夫人,动不动就要砍人。”
阿闯揽上柳絮回的腰,护着她的大肚,温声道:“一眨眼跑哪里去了!人多,别离开我身边。”
山遥挥手:“回你们摊位去,英迈又要跳脚了。”
看着柳絮回和阿闯消失在人群,山遥隐在人来人往的热闹中,再次望向皇城上的身影,任思绪游离。
仇也好恨也罢,都磨淡了。
当初也叫了他三年风大哥,满心满眼地崇拜,如今没力气恨了,但要他和这人多说一个字,也是万万不能的。
山遥返回大棚,看着棚内充塞的客流,心是满的。
………
亥时后雪更大,街上行人渐少。
年货节举办三天,不少人开始收摊,使节们回下榻的驿馆,群臣也开始散去。
尚相最懂大容王的心,一直留到最后,将明日诸多安排再回一遍给凡心听。
外面雪大,移步城阙,凡心拱手道:“尚相操劳,此间多亏有您。”
尚可薪回礼:“殿下两日没合眼,今日亮灯仪式一切顺利,不如和陛下早些回宫歇息。大小陈和付春的驿馆我们都派人盯着,辛丰使臣回到驿馆就招人匆匆走了,如今看来反倒最不用担心。”
风宿恒重获辛丰太子尊荣,但辛丰不能接受一个独身的王。凌潇帝久卧病榻故态复萌,三道圣旨,一道比一道狠厉,催风宿恒在婚事上给予交代,否则就撕毁和大容的盟约,将三年一次的承乾坛改为三月一次,放那些尚有反骨的弟弟发起挑战。
此次年货节,集市上展示的是民生、科技和业态;宫宴上呈现的是矿藏、兵备和武器。大容借机亮剑,以温和的方式让凌潇帝知道,现在不是他大儿非要当太子,而是只有风宿恒成为未来的辛丰王,才有可能带领辛丰像如今的大容一样脱胎换骨。
凡心笑了,爷爷要爹爹娶后妈,爹爹能同意?他妈不在,看谁敢占这个坑!
其实他打心眼里觉得,爹爹才是失去最多的人,也是所有人里最忽略自身创伤的那一个——统治的国家日新月异,得朝廷支持的可能宫如日中天,扶持自己成王的道路上,他花的心思远胜任何一个亲生父亲,他大部分时候待在万仞山,通过影像石和朝臣会晤,条分缕析,效率极高,与之亲临庙堂并无差别,甚至因为影像石传递的面容和声音太过冷静,反倒在观者心中加固其无坚不摧的印象,以至于亲者皆知他悲伤,却没人看出他伤心。
可爹爹越平静,凡心就越心疼他。
“陛下!”尚可薪失声。
凡心回头,忙跑出城阙,就见一直站在城头的风宿恒御剑,腾空时扔下一句:“你看着点,我先走了。”
目送爹爹消失在雪茫中,凡心吃惊:“说好今天住宫里的!”
尚可薪在身后轻叹:“陛下连一晚都不放心吗?”
凡心头痛地捏一捏眉心:“容叔叔守在洞里,父王不用回去的,但……算了,让他去吧。”
…………
万仞山,回真洞。
坟头山改名字了。
自从半年前发生事故,坟头山就改名“回真山”,风宿恒厌弃“坟头”两字,不想让等人回来的地方叫“坟头”。
寂寂子夜,万仞山巅却无风雪,山上连着下面的悔悟镇灯火全歇。
只有回真洞还有光亮,风宿恒御剑尚远,都能从洞顶的天窗看到透出的萤光。
洞顶破开处已用山石和胶土填补,万叶飞做了加固,用明璃给山洞开了天窗。白天洞中不再需要灯火照明,阳光从纯净的玻璃透下,晚上看星亦是绝佳。
自从栖真消失,回真洞内再没断过人,大多时候由风宿恒独守,必须回朝的日子就让凡心来。像今日盛事,大容王和太子必须出席,就把回真洞交托容绽。
一日又一日,一月复一月……三个男人怀揣期望轮流蹲守,风宿恒认为这事只能他们做,谁能预料栖真回来时的状态呢?而山上懂疗愈术的只有他们三个。
风宿恒抖落风雪走进洞中,洞里的高科技俱已收回洞壁,维持空旷模样,多置了些家舍而已。
点燃两盏格子灯,弄得光亮些,至少让桌前伏案的人看起来别像幽暗中的一缕孤魂。
久坐的身影终于停笔,清冷道:“回来了。”
风宿恒嗯一声:“顺利。”
从洞底架子上取来寒潭清,拍开封土灌了口,到桌边坐。
容绽摸到笔架搁笔,卷起一晚写的笔记起身待走,闻到酒香又停步,低声问:“好看吗?”
风宿恒:“全城轰动,举世瞩目。”
容绽侧首“望”向洞外,心随之飞远,片刻后不走反坐:“劳烦,给我一坛。”
几口寒潭清不至于让风宿恒醉,但今晚他就是想醉,看着满城灯火,看着她的杰作,他再难忍耐。
回来,只因身份不允许他有太多外漏的情绪,可他想好好喝一场,不真醉,至少可以独自发泄。
但现在有人也要一坛。
行,两个人也行!
风宿恒取来,和容绽对坐,你一口,我一口,自顾自喝。
他们本非互诉衷肠的熟稔,更少有机会面对面,大抵因为平时太忙又互不待见。
今晚能喝到一起,不过缘自某种心照不宣的执念,有些东西凡心不懂,唯有他俩才能互通。
最后还是容绽开口,他酒量比不上风宿恒,半瓶下去,苦就翻捣上来:“上次,你怎么把她弄回来的?”
风宿恒倚在椅上,这是栖真在香满路的座椅,他取来放在洞中,一面灌酒,一面浑不在意道:“割了我的神识去喂炼魂鼎,把她破碎的神识拼回来而已。一命换一命有用,这次我也拿去换。”
容绽不是不知风宿恒以魂伺鼎的事,当初风宿恒舍己救人,说明人定胜天,他们再想想办法,割他神识都行,说不定能将栖真找回来呢?
风宿恒撩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容绽。
——穿梭仪带我去别的时空,等我,我会回来!不要割神识,不要炼魂鼎!
风宿恒呵一声,又一口冷酒下肚,出口的话带着只有他知晓的残忍和自得:“这是她临走前说的,是我看着她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留给我的!她要我等她,她会想办法回来,只不过这次她不让我用炼魂鼎,我再一命换一命,她回来不会放过我。”
容绽心中酸涩,在风宿恒面前他可以表达焦虑,但没立场表现愤怒,除了大口灌酒压心底无名火,还能怎样呢?
容绽冷道:“半年了。”
风宿恒嘴角咧出混不吝的哼笑:“不过是等她五年。”
容绽:“五年不回呢?”
风宿恒仰头靠着椅背:“再等五年。”她回来前,岁月于他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空白的五年。
有些晕,醉意上头。求醉呢,这感觉正好!
看向窗外深邃的夜,低喃道:“最近我总是有个念头……我若活到百岁,她赶得及在我闭眼前回来我便知足——如果这样我都能接受,那么她在我闭眼前一天回,我就赚到一天,在我闭眼前一年回,我就赚到一年……无论何时回都是老天垂怜,有生之年还得见,我死而无憾了。”
容绽重重搁杯,也有些醉:“我对自己说的话,我的心里话……你也要抢?”
数着日子过,余生皆妄念,每时每刻都煎熬;不如倒着日子盼,从此皆感恩,等待幸运来眷顾。
否则光都没了,只剩黑暗;否则……真没活头了。
风宿恒拍桌:“我明天见阎王,今日她回来见的也是我。”
酒坛震倒,湿了容绽衣摆,烈酒浇猛火,他霍然起身:“走。”
风宿恒冷笑,残酒一仰而尽,洞中不见其影。
两个醉鬼一前一后御剑东去,是夜不岔对不甘,弩风对悬河,火树银花处不输万丈城,大荒流在他们手下瑟瑟发抖。
待旭日东升,冷阳照大地,两人在沙漠中酒醒,吓出一身冷汗,飞回洞一看卸了力,各有苦涩上心头。
新年伊始,洞外清辉斜照,风宿恒理了理破损的衣襟继续蹲守,低喃道:“愿新年……”
“……胜旧年。”
容绽轻声接道,挥挥褴褛的衣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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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是一篇没人看也必须写完的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单机写,但这个故事,我非要让它完整地存在于世。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