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摸摸你的翅膀吗》黎和里

4、第 4 章

　　旦特停在山路的尽头。
　　日光极快地变换着位置，影子越来越长，几乎要掩埋掉整座谷宁镇。
　　而那供人进的门也拉长变成光的丝线。

　　“太阳永远会从谷宁升起，从谷宁落下。”
　　旦特的声音传来。
　　这时候他倒不再对林可冷嘲热讽，说一些口是心非的话了。
　　旦特看着塔门，神色淡淡：“谷宁受世界第一束光的拂照，也会留住最后一束光。”

　　“林可，来这里。”

　　林可最后看了一眼塔门，转身，向旦特跑去。
　　他站在山路的尽头，那里供奉了一座小小的神龛，他用破布衣袖小心地拂去神龛上的落叶，在旁边坐下。

　　“……阿里玛他那，”他合目，默默念着，“阿库里弗努那，耶耶玛库那。”
　　林可小心地站在他身后那侧，最后一抹日光垂落在神龛上，细小的微尘在吟唱声中小小地震动。

　　神龛前的土地里埋着一面四角破损的石板，石板表面凸出地面，尚能辨析的铭文刻着：
　　【Akuri'Furu na hehyemakuna Arimatana】
　　【我的神母，请保佑迷途孩子回归它的巢穴】

　　“来念祷文。”旦特往旁边坐了坐，“跟着我念，阿库里，弗努那。”

　　林可一屁股坐在旦特身边，低头默默跟着吟诵：“阿库里弗努那。”
　　她想，异世界的神，请保佑我回到自己的世界吧。
　　请保佑你异乡的孩子回到她的家乡。

　　送异乡的孩童，送迷途的帝王，送不惘的旅人，送离家的游子，送无归的神明。
　　回到他们的家乡。

　　…
　　祈祷是护林员工作的最后一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林可还是按照旦特的要求做了。
　　“旦特。”回去的路上，林可问他，“我们刚才祭拜的神叫什么名字？”

　　“神的名字哪是我们能知道的。”旦特教训她，“神名无音无形，无上界无下界，如果用文字描述，那就只能形容出神的手足。你在神学院里面没有学过？”

　　林可尴尬：“我没上过神学院。”
　　旦特脚步一顿：“奇了怪了，你们人类不是最注重这些没用的知识？你倒好，神学不好好读，学了一身蛮劲儿。”

　　一天下来，林可的脸皮已经变厚了：“我就当你是在夸我适合当护林员了。”

　　毕竟她的身体健壮得和牛一样。
　　噢，这么形容也不知道旦特能不能听懂，毕竟她也不知道异世界有没有牛。

　　“我们晚上吃什么，旦特？”
　　“谁跟你我们——你去找你的抚养人。”

　　“她连自己都管不了啦，对了，你知道魔族有什么美食吗？艾秋南说你是镇子里资历最长的，你们魔族平时都吃些什么？”
　　“嗤，吃你们人类小姑娘的肉。”

　　林可“哇”地叫了一声：“你又和我开玩笑了！”

　　*
　　旦特正式卸除了护林员一职。
　　谷宁镇对此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为她介绍工作的杂货店老板娘艾秋南兴奋地想要奔走相告。

　　“我们家的林可出息了呢！”艾秋南摸摸林可的头，“人类的幼崽很了不起了！”
　　林可被夸得飘飘然。
　　她妈妈很少夸她，和爸爸的关系也不太好，虽然知道他们都很爱自己，但是他们不会表达爱。

　　林可算是家族里的半个怪胎，她性格直率，免不了被内敛的长辈说不懂规矩大手大脚。
　　但是她不介意。

　　艾秋南是好魔族。
　　她给林可准备了一份礼物，林可虽然说不好意思，但还是收下了。
　　因为艾秋南好像很期待自己打开它的样子。
　　“我现在能看看吗？”

　　艾秋南今天没有穿肥大的衣裙，换了一套利落的打扮，像猎装。
　　她把茂密卷曲的长发辫起来，捋到耳后。
　　艾秋南的耳朵很漂亮，像小鹿。但她的耳骨更加明显，支撑耳朵的软骨勾勒出精细的弧线，隐藏在白色绒毛下的肌肉能朝四方调整方向。

　　艾秋南的耳朵和尾巴是两个颜色，头发和眼珠也是两个颜色。
　　在灯光昏暗的时候，林可偶尔能看到她的眼珠缩成一道横向的线，笑眯眯的眼睛盯着她，但眼眶内横着的那道黑线却好像要把她分割成两半。

　　林可想到山羊。
　　艾秋南虽然没穿厚重的裙子，但是她仍套着一双宽松的大鞋子。
　　林可想过，这样不会不方便吗？
　　但是碍于情面，她一直没能问出口。

　　艾秋南对她很好，她好像很喜欢这种当母亲的感觉，这位容貌美艳的魔族雌性捧着脸，身后尾巴摇呀摇，爪刃锋利，磨得光亮，这是常年捕猎的猛兽才会拥有的爪。

　　“当然，你看看。”她回答林可刚才的问题。

　　林可抱着礼物包裹，她掂量着这个触感柔软的方块，嘴角上扬。

　　不知道是谷宁太偏远，还是这里轻工业停滞，大家的包装都很朴素。布料虽然不稀缺，但种类也不多。

　　艾秋南常用的包装纸是镇外树林里直接割下来的树皮。林可知道，过去的一些国家会用桦树剥落下来的树皮做纸。而这个世界好像存在一种更坚韧柔软的树皮，产量大，收集制作简单，所以使用率也很高。

　　林可没摸过桦树纸，但艾秋南递给她的包裹纸张有一种很细腻的触感，它呈淡黄色，散发着接近牛奶的甜香味，上面还有一些手指可以触摸到的纹理。
　　解开草编的绳结，拨开仔细裁剪过的厚包装纸，她看到礼物的真面目——

　　一顶带短檐的帽子，下面盖着深绿色的衣裤。
　　艾秋南送了她一套亲手做的护林员装。

　　林可没有钱，吃的都快买不起了。这段时间她身上只有一套衣服，房间里留着娜克拉剩下的一件窗帘布。
　　有时候她就把自己的衣服换下来洗了，再裹娜克拉的窗帘布睡觉。
　　急着找工作多多少少也有这个原因。

　　“艾秋南……”林可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喉咙发紧，真的就差直接哭出来了。

　　好魔族艾秋南，她的异世界母亲！

　　“先别哭，我的小林可，”艾秋南伸手，小心地收起爪子，去擦她的眼泪，“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现在还有点热，谷宁没有冬天，所以我就改了一条可爱的裙子给你。”

　　林可拿着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我觉得会很合适！”
　　艾秋南笑弯了眼：“是吗？”
　　“我去换一下噢！”林可抓起衣服，“我等会儿来找你，要等我噢！”

　　“不要着急跑——”
　　艾秋南刚说完这句话，林可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艾秋南甩了甩尾巴，无奈又怜惜地叹气。
　　林可是她见过最活泼的人类幼崽。

　　人类的幼崽狂妄自大，在供奉神祇一事上自成一派，他们魔族没少受人族的排挤，所以大部分的魔族都不喜欢人类。
　　谷宁镇一大半驻留的居民都是魔族，大部分魔族都是被人类“驱逐”到这座边缘的小镇里来的。
　　当然人类也一样。

　　但是林可好像不知道这一点。
　　艾秋南烦躁地用尾巴去抽桌腿。
　　‘如果林可回不去人类的领地也好，’艾秋南想，‘我可以照顾可爱的人类幼崽，把她养大，好好地喂饱。’

　　只是……
　　艾秋南想起屋内的那一袋金币。
　　在她产生这个想法之前，就有人把她划进了自己的保护区。
　　狡猾的人类，口不直心不快的人类。

　　艾秋南冷哼一声。
　　她又不差钱，如果到时候死酒鬼不想再管林可了，她就把金子扔回那个人脸上，再把幼崽叼回自己的窝里。

　　屋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艾秋南恍惚了一瞬，她忽然想起，自己少给林可做了一双鞋。

　　“艾秋南！”
　　少女的声音撞到门口，她小跑着赶来，鬓角汗湿了一小撮。
　　人类幼崽的眼睛亮亮的，她期待地看着自己，那顶帽子戴得慌乱，显然不在头顶。

　　但让艾秋南高兴的是，衣服很合适，林可看上去也很喜欢。

　　“很好看，林可。”她发自真心称赞。
　　“谢谢你，艾秋南。”林可傻乐，“我好喜欢！”

　　*
　　林可给自己立下两个目标。
　　第一，做好护林员的工作，改善生活，吃香喝辣。
　　第二，回家。

　　林可开始在山林和图书馆之间辗转。
　　这个世界像一个“缩影”，除了过于完整的世界设定，一切都和自己所在的世界很像。
　　地势、土壤条件，气候，以及在种种因素作用下适宜生长的植物。
　　一开始她还对过劳的工作量有些抱怨，到后来她就完全顾不上了。

　　这是一片完全自然的山体，环境好到难以置信，就好像……在地球的某个遥远的过去，世界曾这样存在过。
　　林可开始沉迷异世界探索，而每当夕阳落回来的时候，她就会恋恋不舍地告别山林。

　　回到冷清的木屋后，她又开始消沉。
　　“这样不行。”林可蹲着，痛苦地抱着脑袋，“整天跑上跑下哪有时间泡图书馆啊！”
　　她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穿越了都要去图书馆学习。
　　还是自（被）愿（迫）的。

　　…
　　“哎哟，今天也这么勤快。”

　　林可正走到图书馆门口，听到这话，叹口气回头：“是啊，你今天也在偷懒啊，勒塞。”
　　图书馆的管理人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是谷宁镇少有的“人类”。
　　当然，是她能见到的生物里，看起来像人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