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摸摸你的翅膀吗》黎和里

13、第 13 章

　　林可是个没有坏心思的孩子。

　　格莉尼丝听到她走来的声音，就像仓鼠在树枝之间蹦跳。

　　这让格莉尼丝产生了一种自己还活着的错觉——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毕竟这里的空气和原先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

　　格莉尼丝很快地清醒过来。

　　她想到一种可能性，人类的边陲之地，大陆南部与世隔绝的城镇。

　　如果这里是谷宁的话，一切都说得过去。
　　她被时空乱流卷到这里，差点被森林上空的怪物们咬掉一块肉。好不容易落地，突然发现自己进了一座“监牢”。

　　格莉尼丝郁结。
　　她开始复盘自己被迫入狱的整个过程。

　　在林可来到之前，她在和这座山搏杀。
　　这是座有生命的山。

　　格莉尼丝找到记忆的源头，她离开时空乱流，不慎跌落，找不到落脚点，只好坠入一片解开束缚的空间——天空，一片陌生土地的天空。

　　风的气息就在告诉她一切，这里的生灵、神祇、包括脚底遥远的土地，她知道所有的一切。

　　脚下的土地饥饿、残暴、嗜血，它们疯狂叫嚣着自己的欲望，那些被这个世界同化的欲望在她下降时从土地中蔓延。它们想要汲取，吸食自己的生命。

　　那里生长出一种黑色的怪物，扭曲得如同一滩污水。

　　格莉尼丝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从未见过。
　　但她清楚，绝对不可以被它们碰到。她明白那些东西在想什么——从天而降自己摔死的美食。

　　只要扑咬就可以扯下一块肉。
　　这就是她当时的处境。

　　如果再虚弱一些，说不定真的会被它们得逞。
　　格莉尼丝想。
　　有点糟，但是还没那么糟。

　　坠落是无法避免的。

　　格莉尼丝不会飞翔。应该说，她不会使用翅膀飞翔，所有关于“浮空”的法术都是在人类的神学院里面学到的。

　　但是她脑内混乱，根本没办法在空中施展那个魔法，事实上，她尝试了很多次，结果显而易见——她从数千米的高空直接摔下来，临近地面时她尝试挥动翅膀，朝下方砍去风刃。

　　这是她最后的招数了，幸好这方法有用，不仅逼退了树林那些黑影怪物，还给她坠落做了些缓冲。
　　即便这样，她也无法完全消除降落的速度。

　　格莉尼丝无法避免地砸在了地上，骨头全部断了。她被剧痛压在地下，而那些黑影又凑上来，在四周蠢蠢欲动。

　　有翼族再生能力很强，他们的翅膀坚固，肌群复杂，不会一下子就失去战斗能力。

　　但格莉尼丝很怕痛，即使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不了。

　　她在原地等待身体恢复，数着秒观察周围的黑影。

　　记忆的潮海仍在她脑内涌动。这比身体的疼痛更难忍耐，格莉尼丝觉得自己是被神坛上那些奇怪的东西吓住了，以至于这下没法恢复平静。

　　森林里的怪物窥伺着她，它们环成一圈，把格莉尼丝包围起来。

　　翅膀断裂处正在朝外渗血。

　　格莉尼丝觉得自己没有比现在更狼狈的时候了。

　　她尝试起身，但腿骨的状态好像也不太妙，身上哪里都痛，搞得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还是完整的。

　　必须要战斗。

　　如果仅仅是翅膀撕裂，那还有办法能活下来。如果就在这里放弃的话，被那些怪物吃掉，还不如死在神坛上！

　　她张开背翅，格莉尼丝能感觉到它比原先还要大，像是重新生长了一遍。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她苦中作乐地想，如果可以的话，不要那么痛就好了。
　　格莉尼丝呼吸着，气息短促，像是为了隐瞒疼痛，代替出现某种不能被外人听见的啜泣。

　　光和影在暗夜中厮杀，那些黑雾源源不断地席卷俯冲上来，黑夜中它们有无数的同伴，有无数的助力。
　　格莉尼丝一次又一次地挥翅，让光源汇集在羽毛上，她尝试动用神识构建法阵。

　　在几乎等同于自毁的行为发生前，黑雾们停止了袭击。

　　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在格莉尼丝筋疲力竭之前，黑影们开始向后退。

　　四周的树林里多了很多它们的残骸，它们轻而易举地消失，迅捷得宛如在嘲笑有翼者的努力。

　　格莉尼丝还没搞清楚状况，她失力跌坐在地，尝试去弄清发生了什么。她调整呼吸，因战斗展开的翅膀已经僵化，托在半空，一时半会儿收不起来。

　　树林深处仍有很多蠢蠢欲动的怪物，但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它”的脚步不算隐蔽，步子也很奇怪，像从未受过训练。

　　当那阵脚步逐渐接近的时候，这种隐约的异动就停下来了。它们不约而同地匍匐着，显得过于异常。

　　格莉尼丝以为这是更大的危险来临的预告，她做好了与它同归于尽的准备——

　　步幅不一脚步一轻一重地踩到身边，那是个……人类。

　　人类的少女，穿着简单的衣服，扣子都没扣好，头发也乱糟糟的。她的汗水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中，析出气味。
　　格莉尼丝嗅到一丝奇异的味道。

　　甜，像森林里的某种果子在秋收时因为过度成熟而滴下的蜜，这种蜜香被隐藏在松软的红色皮毛下。顺着香味，她好像能看到某一种腺体，它构成简单而又精密，连接到这个人类的每一根血管，流淌在她的每一滴血中。

　　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腺体，不属于这里的血液。

　　她是这座山的居民吗？
　　格莉尼丝想。

　　眼前的人类丝毫不畏惧她的翅膀，在威胁警告发出之后，仍固执地走向这边。
　　格莉尼丝听到她的声音，包含着惊惧、紧张，还有一丝的期待、兴奋。

　　“你还好吗？”她问，“别害怕……”

　　好奇怪。
　　格莉尼丝想。
　　这个人的反应奇怪，行为也好奇怪，而且……她为什么会有一种对方才更加弱小的错觉？

　　格莉尼丝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她确认了一点，来人没有恶意。这个人类的女孩看上去很弱小，刚刚经过奔跑，气息很乱。好奇怪，明明这么弱小，为什么黑影们一下子就消失掉了。

　　明明这么弱小。
　　一丝熟悉的气味都没有。

　　她却轻易地松懈了下来，身体异常诚实地解除警戒状态。

　　格莉尼丝在心里拉响紧报。
　　她心底，另一个声音引诱：‘你需要她，你在等她，你需要她，她不会伤害你。’

　　然而这一切都只会是更加危险的警告。
　　这是个能让她放松警惕的人类。

　　可是又过于得脆弱。
　　这一切都不像她。
　　格莉尼斯已经没有力气去管那个胆子大的人类。

　　明明脖颈就在翅羽间，再靠近一点就会丧命。
　　可为什么……

　　格莉尼丝觉得自己累糊涂了，翅膀太疼了……
　　不然怎么会想撒娇。怎么会喜欢这个味道。

　　格莉尼丝和自己的本能抗衡，她在短暂的时间里权衡好利弊，呆在这里等同于死，这个人类暂时可以相信，她需要时间让自己痊愈。
　　总之，她接受了林可的好意。

　　……
　　格莉尼丝睁开眼。
　　眼前站着一个女人，红发，自称是药剂师，实际上干着医生的活。

　　‘没什么区别，’格莉尼丝想，‘反正只是一个说辞。’

　　红发的药剂师说：“哟，总算准备醒了？”

　　她在这间简陋的手术室里一口一口地灌着什么东西，格莉尼丝不想承认那是酒，但是她能闻到那股过于明显气味。

　　翼族的嗅觉比其他种族更加敏感，她很少认错什么东西。

　　她能闻到酒里面还有其他的，像某种草药，一种罕见精油，一些价格不菲的香料，基底是人类最常饮用的粮食酒。

　　那种精油常用于减轻人的精神压力，剩下的基本是镇痛药物。

　　即使如此，这个量也超过日常饮用的限度了。

　　与其说是为了治病，不如说这女人是为了麻痹自己，精神，还是身体？她不好奇，这与她无关。

　　“醒了就起来吧。”药剂师踢开椅子要走，“骨头接完了，最近最好别再用你那翅膀，顺便一提——
　　“医疗费用五十金，感谢你的惠顾。”

　　……

　　如果要用颜色概括林可对异世界的认识，那就是黑色和金色。

　　夏夜、原始森林、美丽的精灵，古朴恢宏的城邦、奇迹炼金术师，还有无所不能的魔法。

　　森林里会有各种各样的虫鸣鸟叫，清凉的风会带走铁匠铺的火花，汗水滴下的时候会因为一旁的篝火而闪闪发光。

　　异域的各种服饰，华丽的花纹，淳朴的村民……

　　呃，好像现在这个世界没有一样能和这些搭得上关系。
　　林可靠着酒馆的墙睡着了，她脑袋一歪倒，马上又醒过来，这场异域的梦才突然结束。

　　“怎么睡着了。”林可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手术呢，怎么没声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眼晃过去，竟然看到手术室的门开着。

　　林可：？
　　林可：“我眼花了？”

　　林可定睛一看，自己没有眼花，是手术结束了。
　　林可：“不是、为什么娜克拉不叫醒我啊？！”

　　她大呼小叫完，才意识到这会儿是深夜，娜克拉那个酒鬼时时刻刻都是醉醺醺的，先不说她醉酒行医会不会被吊销医师资格证——不、不，现在没心情担心那个！
　　娜克拉有可能已经睡了，那格莉尼丝呢？还在手术台上躺着吗？

　　林可绕进去一看，哪有什么手术台，这里就一个高度不大合适的矮木桌，桌腿还是后来据过的！一个不小心掉半截腿下去，能直接拖在地上！

　　而现在，这矮木桌上哪有什么断掉翅膀的翼族，不仅没有人，连根毛都没有！

　　可恶啊，她看格莉尼丝一路上受伤不轻，怕她恢复不好看着自己秃噜翅膀容易自卑才紧赶慢赶的！

　　结果人家好像不是很领情，哪有手术一结束病人就自己跑出去的啊！

　　林可着急容易掉眼泪，她一转身就朝外跑。
　　作为巡林员，探路的技能一定是Max，林可对自己的技能很有自信。

　　可惜的是，她的胆量不是很好。

　　林可忘记了今天是祭祀日，她只想着跑出去把格莉尼丝找回来，狂奔到大街上才发现家家户户都开着窗户，每户人都在窗前点了一只蜡烛，幽幽的烛火散乱又整齐地排布，高矮不一，明灭不同。

　　林可狠狠打了个冷战，她想起艾秋南和自己说，烛火引导生者的路。

　　而月光指引死者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