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梦》筑草为城

1、记梦——繁星暴动

　　这一切要始于一个爆炸的微波炉。

　　天气晴朗，微风轻拂，我们在家中欢度假期。表姐端着一盘烤鸡说要去用微波炉“加热加热”，我看到烤鸡用金属罩盖着，本想提醒一句，但想表姐不至于这种常识都不懂，便没有开口。

　　结果，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我们飞奔去厨房，看到一切完好无损，表姐呆呆地站在微波炉前。透过半透明的炉门，我们看到隐隐绰绰的火光。表姐打开微波炉。

　　“轰——”微波炉喷吐出熊熊烈焰，吞噬了她的脑袋。

　　“完了。”我脑海里闪过一系列重口味电影，以为表姐定然面目全非了。

　　火焰转瞬即逝，表姐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她得意地望着我们。

　　不过烤鸡已然是报废了，她的母亲——小姨松了口气，吩咐她去把烤鸡丢掉。

　　表姐端着焦黑一团的东西走向庭院，我们看着她把焦黑的烤鸡连同金属沉进水槽里。

　　“轰——”又是爆炸。

　　这次威力更大，地动山摇。

　　很快，我们发现这次的爆炸不是烤鸡导致的。

　　是天灾！

　　“地震了！地震了！”人们惊叫着从自己家里跑出来。

　　大地绽开条条裂缝，金红色岩浆如开水翻涌。天上也在下开水。

　　一片混乱中，我找不到表姐、小姨和姥姥了，我只能抓紧妈妈。

　　太阳隐遁，繁星显形，它们不再是可爱无害、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小星星，而以硕大浑圆的本相越来越向我们逼近，疯狂地颤栗着。

　　这次灾难在日后被命名为“繁星暴动”。

　　我倒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把天地搅动得壮丽无比。

　　大地微微发烫，但确实有人丧生在岩浆中；雨点让我觉得温暖，但有人被它烫得哇哇大叫。

　　我严肃地告诉妈妈：“我们必须飞出去。”

　　另一只手臂必须抓着妈妈，所以我只能抬起一只手臂，然后尽力回想那种本能。

　　一只手臂也足以让我双足拔离地面了，但因为带着妈妈，所以我飞得比较吃力，而且我也怕她身体的重量全吊在一点会导致手臂脱臼。我在空中寻找平衡，用一只手臂抱着她。

　　飞行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从小我发现我只要挥挥手臂就能让双脚离地，我用这种能力翘课逃学，或者避免迟到。如此肆情大胆地翱翔，这是生平第一次。

　　妈妈无力地靠在我身上，她也不怕烫，也许有一天她也能飞起来。

　　从小赖以生存的城市成了我们足底的废墟，一些和我们一样用飞行术逃出来的幸运儿在别的地方建立了新家园，或者被其她城市接纳。我和妈妈定居在一片旷野中，我每天孜孜不倦地挥动手臂练习飞行术，我的个子越来越颀长，身体越来越轻盈。风吹草低，天似穹庐，斑斓的星云似乎在久视天空而变得模糊的视线中来到了我身边。

　　我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我周围渐渐聚起和我一样的人，有的人的手臂已经在向翅膀进化，能飞得更高更快。

　　但妈妈始终没有飞起来。

　　在我觉得生活只能如此的时候，眼前的天空又起了变化。星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位置，连接成了一幅陌生辉煌的图腾，然后持续滚出一行行方块字。冥冥之中的力量操控了一切，用史记般的语言告诉我们世界的真相。

　　多年以后，我和妈妈故地重游，城市废墟上青草萋萋，一座低矮的村庄取而代之，这里住的大多数都是老人，我们原来房子的位置起了一间茅屋，我大叫姥姥，茅屋里探头出来一个陌生老太太，瘪着嘴巴问我什么事。

　　我转身离开，跳上由柴油提供动力的敞篷车，和同胞们挤在一起。

　　我始终没有找到其她家人，也许和我一样不怕烫的表姐被编进了另一支军队，相信她也可以照顾好她的妈妈。

　　夜幕再度降临，一直以为的天空星辰都是假相，我们头顶其实空空如也，无日月亦无星辰，只有宇宙漆黑的底色，以及，一颗孤零零的、无比熟悉的，蔚蓝色的星球在棉絮般的轻云中若隐若现。

　　我一直以为我生活在地球上。

　　我久久地仰望她，就像古人睹月思乡、对月怀人，但真正的月亮早已毁灭，她是我们这一代新的月亮。

　　终有一天，我们这些从残酷的实验中长出翅膀的，不怕烫的战士将冲出这片孤独的基地，漫游太空，穿越炙热的大气层，降落。

　　然后，夺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