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千乘客

54、第 54 章

　　从程公馆回家后，常书瑜便给自己一个巡捕房官员家属打了电话，借着说秋季新款的事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枪击事件。

　　但显然这件事的结果十有八九要不了了之了。

　　此时倭寇的海军在东海之外虎视眈眈，靠着国内此时军事防御恐怕是拼不过，所以没人敢主动去点燃这个火药桶，更承受不了这个责任。

　　巡捕房最终肯定会找到最合适的替罪羊，但那肯定不会跟真正的幕后黑手有关系。

　　可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胡家不是普通人家，依旧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其他人更是如此。

　　常书瑜自觉不是个勇敢之人，可她依旧觉得一股屈辱憋闷，可想而知这件事对那些血性之人的刺激。

　　“不要急，积蓄力量，才能致命一击！”

　　她此刻能做的，也只有默默祈祷那些暗涌之下的人能沉住气，不要掉入敌人的陷阱。

　　原本法兰西之行，常书瑜是想带祝女士一起去见见世面，可惜祝女士压根就没这个打算，所以她也就没提。

　　办理出国的手续时，常书瑜接到了常先生打来的电话，林家的婚事竟然保住了，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爹，林家怎么突然要我二哥哥去北平生活？”林家继续婚约的条件是小两口成婚后，常二少爷要去北平工作，林家甚至愿意给常二少爷提供一个政府职位。

　　这怎么看都像是“天上降馅饼”还正好砸在嘴里。

　　“林家说舍不得女儿远嫁，希望时常能顾一下，正好你二哥也更愿意从政。”

　　常先生似乎不愿意多说这件事，但常书瑜能从他语气中感觉到某种兴奋。

　　应该不是为了儿子能入职官场，那种小职位常家自己努努力也能给儿子拿到，所以这又是达成了什么合作吗？

　　挂了电话，常书瑜无奈笑了笑，其实是她庸人之扰了，林家或许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疼爱女儿。

　　明知道未来女婿人品有瑕疵，但只要利益达到了心理预期，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问题。

　　这回常六小姐是猜错了，林部原本是想收拾一下那个该死的臭小子顺便再退婚的。

　　可林家大小姐某次出门时对“该死的”常家二少爷一见钟情，几次“偶遇”甚至达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弄得林部长一时麻爪，后面又有老友说和，最终半推半就还是点了头。

　　当然这里面还搅和着巨大的利益关系，不过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这桩婚事透着古怪和算计，常书瑜心里腻歪，所以准备了一堆贺礼托三小姐一起送回去，她便登上了去法兰西的邮轮。

　　半年后

　　宁城常府

　　今年过年常府格外热闹，大少爷一家都回来了不说，新进门的二少奶奶也即将被二少爷从北平带回来。

　　因为要新人第一年过年要认亲，所以各种准备活动就特别多，大太太把整座宅子的下人指挥得团团转，可见是真高兴。

　　三小姐带着女儿回家时就看到这副夸张的景象，原本还担心自己亲娘又要替大哥鸣不平，可二姨太太似乎压根没当回事。

　　原因无他，大少爷在部队顺利高升了，现在已经是上校军衔，一看就是很受上司重用的那种。

　　比起二少爷在北平财政部任职一个小科长，显然还是新鲜出炉的某海军陆战队大校更有前途。

　　嗯，亲娘开心就好。

　　三小姐不打算给亲娘说她从三姨娘那里听来的某些事，更不想破坏好不容易一个平和的新年，毕竟是大哥自己故意忽悠亲娘，她干嘛故意戳破亲娘的心气儿呢？

　　反正过完年亲娘就跟大哥一起生活了，宁城老家的事她不需要惦记太多，因为他们都明白惦记也是白惦记。

　　常先生如今是春风得意，今年生意扩大了好几倍不说，还得到了北平政府的扶持，麻烦了几条至关重要的运输线生意，今后日进斗金都算是谦虚。

　　当然这里面的大头要给北平留着，可剩下的利益依旧够常家几代子孙躺平了。

　　有时候半夜他是真的会笑醒。

　　林家小姐是个眉眼平淡的女子，虽然没有常家女儿们的花容月貌，可看着也是白皙清秀的小佳人，不过比起二少爷的相貌，还是差了点意思。

　　不过这只是五小姐这种只看脸的小姑娘自己的感觉，在常先生和大太太眼里儿媳妇和自己儿子简直般配极了，说一句“天作之合”也不为过！

　　整个常家对二少奶奶的重视让林家跟来的仆人都很满意，说实话一开始林家还担心自己家小姐融入不进这种人口复杂的家庭，可看到常家老老少少都和气亲切的模样，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林家老家是地主乡绅家庭，老夫人还是清朝做派，哪怕出了林部长这个“反骨仔”，可大体上还是那个规矩模样，虽然祖上比起常家祖上只能算个“泥腿子”，可并不妨碍人家老夫人觉得常家“轻浮”。

　　理由是常二少爷在跟妻子成婚后，提出要给妻妹们放足，并且表达了对这种“封建糟粕”的强烈谴责，然后他就顺利失去了老夫人的欢心，同时也让新婚妻子更加倾心于他。

　　或许常书瑜不能理解林小姐怎么会只看皮囊就能对二少爷如此倾心，但在林小姐眼中常家二少爷行事做派却是她梦寐以求的模样。

　　她和弟弟妹妹们跟着祖母长大，从小接受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教育，可十四岁以后她被父亲接到北平生活。

　　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一道天堑和断开了，曾经“对的”成了“错的”，曾经“错的”成了“对的”，生活巨大的反差感给她造成了巨大影响。

　　从深宅大院的闺秀，突然变成了其他人眼里的“土包子”，尤其是当她发现北平大户人家和自己同龄的姑娘大多都是上外面的学堂，甚至连自己父亲那些“草莽”兄弟的孩子也是在外读书，她是真自卑了。

　　林茵茵这辈子第一回做出忤逆祖母的事，便是偷偷给自己放了脚，但那仍旧是一双畸形丑陋的脚，可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跟北平那些姑娘靠近了一步。

　　第一次见常二少爷，她就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她就是忍不住被吸引。

　　哪怕父亲说他不是什么良人，可她想自己似乎也不是什么好小姐，既做不到祖母说的“恭顺贤良”，也做不到那些新派女性的“独立自我”。

　　常家二少爷是个礼貌的人，他不会像老家那些男人一样觉得女人不该出门交际，同时他还支持女性读书，这其实比她期待的丈夫模样已经好很多。

　　哪怕她能看出来常二少爷并没多喜欢自己，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换一个人就一定是她的良人了吗？

　　她只想找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逃离祖母那些压在她身上的规矩，听说常家是新派家庭没那么多规矩，她觉得这是一个她想要的婚事。

　　成婚后丈夫对自己那些刻意的迎合，林茵茵不是没有感觉，但她可以装作不知道。

　　那次冬至家宴，看到自己十岁小妹也裹脚时，丈夫那种震惊与不解的神色，林茵茵其实是有些自卑与难受的。

　　可丈夫第二天就找了父亲，陈述了裹脚不止是封建糟粕问题，同时还是残害妇女儿童的身心健康，很是激动得请父亲给妹妹放足。

　　那一天她心里真的很欢喜，因为丈夫做了她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父亲对女儿的教养问题从来都是对祖母言听计从，或许他是出于补偿不能时常给母亲尽孝的心理，可那天以后破天荒的听了女婿的话给小女儿放了足。

　　后来她知道了自己婆家的女儿不但从小都不裹脚，甚至还可以出去读书做生意时，她那一瞬间无比庆幸自己坚持了这桩婚事。

　　哪怕她的丈夫还是不爱她，可她一想到她如果有了女儿不但不用裹脚，还都可以去外地读大学，想到这些“自由”，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了。

　　当然常家的“新派”有很多水分，比如妻妾成群，比如儿女婚事也是父母之命。

　　但在林茵茵的世界观里，这些似乎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她认识的人里几乎全都这样，所以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最起码自己婆婆对待公公的小老婆们都挺客气，丈夫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做事都是很体面的人，这在她看来就是很好的家庭了。

　　最起码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童年记忆里母亲晨昏定省的身影给了她很深的影响，家里姨娘只要祖母到北平还不许上桌吃饭的规矩也依旧在林家摆着。

　　当然，这时候她还没认识常家六小姐，不然可能会更加坚信自己公公是个“开明人士”。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女人还没有能没出嫁就可以做事业的呢。

　　而此时六小姐也在邮轮上惦记她的新嫂子。

　　常先生以二少爷的名义在丽人服饰下了一堆订单，除了最受欢迎的洋装，那些新中式风格的衣服也让人选了不少款式。

　　这些衣服都是明面的单子，在国外接到家信时常先生特意嘱咐过，希望她回国后亲自上上心。

　　由此可见，家里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重视自己这新嫂子。

　　“这是多大的利益啊，可别被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