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千乘客

37、第 37 章

　　出身江南的人，不管贫富其实很难逃开出行坐船的经历，乌篷小船是整个江南水乡共同的记忆。

　　当然这记忆不属于常书瑜，她从小到大没什么机会坐，所以听到司机提议后便有些跃跃欲试。

　　“那我跟刘叔一起先走，李师傅你把车开回去吧，回程我会给令仪打电话，到时候麻烦你开车到这里接我们。”

　　“晓得了。”只要不给主家耽误事儿，司机就放心了。

　　在乡下行人租用乌篷船赶路是很常见的事，不过司机作为当地人还是帮着选了一家看起来比较老实本分的。

　　“这是王老爷家的客人，你好好送过去，回头有你的好处。”

　　“阿拉晓得的。”船夫粗黑的脸上带着一丝忐忑，他虽然没种王家的地，可这十里八村就没有不知道那个大户王家，反正是他小老百姓惹不起的存在。

　　乌篷船有些杂乱，常书瑜却没嫌弃，反而用自己半生不熟的沪城话和船夫交谈。

　　在知道船夫家里只四个女儿且还有一个在城里做工时，常书瑜心下有些唏嘘。

　　此时一个熟练女工一个月最多不过十二块大洋工资，可在这船夫嘴里他女儿一个月八块钱却已经是很难的收入。

　　“那是侬二女儿？”看到一直躲在船舱不出来的小姑娘，常书瑜估摸了一下对方年纪可能个自己差不多大。

　　“对呀，都是十八的大姑娘喽，见到生人怕羞，家里忙的时候就帮着撑撑船做做饭，以前像个毛猴子天天下水捞鱼摸虾呢。”

　　十八？

　　看着那女孩干瘦的背影，常书瑜觉得她撑死也就十五而已，不过想到此时的生活条件也就明白了。

　　“那怎么没跟大姐姐一起去做工？”

　　“哪里那么好找哦，我家大囡囡还是托她舅舅的福，才找到不骗人的工，别人介绍的我家也不敢送去的。”这年头买卖人口都没几个人会过问，所以女孩子出门几乎就等于拿下半辈子赌一把。

　　“小姐，吃毛豆。”一直害羞不肯出来的女孩子挑开半遮的布帘子，露出还算白净的一双手，不过常书瑜有注意到这姑娘手上皮肤并不细嫩，一看就知道是干惯活的。

　　“自家煮的，小姐别嫌弃。”船夫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女儿能拿自己准备下酒的毛豆给客人，不过他看这小姐虽然打扮富贵却跟以前见过的有钱人不一样，说话很亲切，所以也就没有不安。

　　“谢谢侬。”新鲜的毛豆拿盐煮了就很好吃，常书瑜接过粗瓷碗和保镖大叔一起分食。

　　临下船时，保镖按照吩咐多付了船资，常书瑜下船时对船夫道：“那边丽人服装厂过阵子要招四十个女工，侬女儿如果会针线活儿可以送去试试，记得给她养一养手，还得给她学一下写名字，那家不骗人的，不放心的话你可以陪着去看看。”

　　“谢谢侬，谢谢侬，小姐一看就是好人，阿拉回家就找村里秀才给二囡囡把名字教会。”船夫听到常书瑜的话立刻就明白今天是遇到贵人了，那家服装厂他当然知道，之前搬过来十里八村都看过热闹，不过人家招工都在城里，他们乡下人连消息都听不到。

　　因为太过感激，船夫坚持不收这次船费，不过常书瑜却不能占这个便宜：“只是告诉侬消息，能不能进还要看侬自己的。”

　　天下大势她没本事扭转，但好歹不是什么也做不了，做力所能及的事她还是可以的。

　　“小姐总是这般心善。”阿刘是看着常书瑜长大的，在他眼中六小姐不但是能做大事的人，心肠还格外软。

　　“刘叔，我这算是日行一善，给自己消消业障。”毕竟是立志做资本家的人，常书瑜对自己那点儿良知还是很清晰的，她没有散尽家财扶危济困的大义，只是没那么狠心罢了。

　　“小姐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的常六小姐顺利在服装厂处理完纽扣的事，原本是打算在厂里宿舍凑合一晚，可惜天不遂人愿，祝掌柜打电话过来说公共租界突然戒严，好几个重要路口甚至都设置关卡没有租界巡捕房给的通行证一律不许过。

　　“得了，这下是真度不了假了。”

　　家住在租界的人员自然无碍，可服装店需要补货，运货的车没有这通行证肯定不行，常书瑜只能趁着还不需要补货的时候先把通行证办出来。

　　“这洋人耀武扬威的时候啥时候是个头啊。”保镖阿刘是习武之人，大约热血还没有凉透，所以提起租界这些狗屁规矩就有点愤愤不平。

　　总会有彻底站起来的那一天的。

　　常书瑜想到最近听说的时政新闻，猜测大概租界戒严大约是有人让洋人们过得不痛快了，所以才如此风声鹤唳。

　　按照这个角度想，租界出入查询越来越严格或许又不完全是坏事，只有有所惧怕才会这般提防。

　　“刘叔，你把身上的撸子放我办公室保险柜里，咱们俩骑车回去。”虽然平日保镖们带枪并不算大事，可既然风声不对那也没必要去别苗头。

　　厂里几辆二手自行车买回来原本是想给厂里管事有个急事去城内用，没成想第一回骑着去城里的竟然成了常书瑜。

　　坑洼不平的土路除了有些颠簸，倒也不是不能骑车，只是天色渐渐暗下后就得打着手电筒照明，不然一不小心就得钻沟里去。

　　“嗯～”

　　路过茂密的一处苇子丛，常书瑜隐约听到一道呻吟声，身体汗毛瞬间直立起来。

　　“刘叔，你听没听到？”

　　这天才刚黑下来啊，不到夜鬼出没的时候吧？

　　保镖阿刘自然是听到了那动静，呻吟声断断续续的，除非耳朵有问题否则不可能听不到。

　　“小姐，咱们骑快点。”他若是一个人还可能会停下看看情况，可此刻他要负责六小姐安全，那就不能大意。

　　“好。”常书瑜脚上发力车速一下就提了上去，管他是人是鬼呢，只要快跑麻烦就找不到她！

　　两人一起加速，也不管会不会骑进水坑，只想着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骑出一两百米后常书瑜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刘叔，我这辆车出发前没打够气儿吗，我怎么感觉使不上劲还颠得慌？”

　　“车胎扎了。”保镖阿刘拿手电筒一照，就看到后轮胎干瘪的模样，“小姐，要不你骑我这辆，我跟在后面跑着，反正再有七八里路就到城里了。”

　　“也成。”此时也不是矫情的时候，常书瑜就打算把自己骑的车让阿刘放苇子丛，明天再让人过来取。

　　正放车的时候，那远处的声音又从呻吟断断续续，听着越来越渗人。

　　这要是在后世常书瑜肯定要打电话报警，可此时她却只觉得吓人，这年头土匪小偷横行，谁知道远处那片芦苇丛里到底是人是鬼？

　　六小姐菩萨心肠，却也不是真菩萨。

　　“小姐，苇子丛里有血。”保镖阿刘从沟里爬出来，脸色就带着凝重，他刚放车的时候借着手电筒看到芦苇叶子上有血迹，十有八九是远处那人留下的。

　　这就又和刚才情况不一样了，在不知是人是鬼的情况下他能全当听不到，可此刻发现有人真受伤，自己若是全当看不到一走了之，却是有些不落忍。

　　“你过去看看，是不是附近哪个老乡受伤，若是家在附近的，咱们就帮着去喊一下他家里人。”

　　此刻已经冷静不少的常书瑜只觉自己上辈子看剧看多了，哪里就那么巧会让自己遇到什么大麻烦，最有可能的就是附近老百姓不知怎么受伤正努力求救呢。

　　阿刘过去几分钟后，才小跑回来，“小姐，那是个女人，似乎受了外伤。”

　　再确认对方没有武力威胁值，阿刘到底还是有些江湖义气在身上，可他明白做决定的不是他。

　　常书瑜很想说离开，可想到历史书上那些人和事，她怕对方是个好人，真这么死了她有点过不去心理这关。

　　咬了咬牙，最终道：“找个地方，我给她看看伤。”

　　她空间里有药，一般外伤应该能救一下。

　　走进芦苇丛，常书瑜用帕子做了简易口罩，倒不是怕对方认出自己，这黑灯瞎火的就算拿手电筒怼脸上，怕也是更像个恐怖片，主要是走劲后她闻到了血腥味，一时不适应有些反胃。

　　从这点来看，她的确不适合当医生。

　　昏暗的光线下，常书瑜看不太清对方的脸，不过靠近一看的确是个女人。

　　从伤口处把衣服撕开，两人同时屏住呼吸呼吸，这是枪伤！

　　“把她扶起来。”常书瑜借着灯光仔细看清楚那伤口还在流血，估计受伤时间距离此时不会太晚。

　　“这枪口不是普通撸子打的。”尽管知道这人可能不简单，可在看到枪口时阿刘心下还是很惊讶。

　　常书瑜抿着唇没说话，她从枪口上就看出来这人应该是惹上了大麻烦，此时能用勃朗宁手枪伤人的，哪个会是普通人？

　　“点个火儿，拿小刀给她把子弹挖出来，简单包扎一下，其余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阿刘也觉得不适合把人送医，所以很配合的就给常书瑜打下手。

　　蹲在路边给小刀消毒的常书瑜，表面上还算淡定，可无人知道的是，她其实此刻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