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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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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入夜后的洛京街市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街头两侧商铺酒楼张灯结彩挂上应景的大红灯笼,稍空旷一点的空地也不乏有百姓带着摊子贩些应景玩意儿,气氛更是热闹。
嘈杂喧嚣声里,一道清脆绵软的男声兀然响起,“小贩,这兔儿灯怎么卖?”
灯笼摊前,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年,一张巴掌大的包子脸上,硕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生的分外软糯可爱。
他的身子半隐在夜色里,正微微仰头,好似在认真的挑选着摊前架子上的各色灯笼。
只是那通红的脸色,还有将袖口紧攥出褶皱的指尖,难免暴露了些许主人晦暗的心思。
离少年不过一丈远的地方,一女子端坐在一张简易搭建的木桌前,浅灰色的麻衣洗的发白,脊背却挺得笔直,正手持炭笔垂首仔细描绘手下画卷。
身后灯笼架子上的竹灯明明灭灭,暖光依稀映照着她姣好的侧颜。
听见声响,江侨抬眸,一张脸完整的露了出来。她方才太过专注笔下,并未注意其它,于是便出言朗声问道:“公子,您说的是哪个?”
清列轻缓的语调渗透人心,如拂岸春风,滋长着人心中的欲望。
唐堂忍不住低头望去,刹那间,一张清隽儒雅的脸映入眼帘,女子乌发雪肤,眉眼如画,尤其是那一双凤眸,格外的干净透彻,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矜贵清冷。
他的脸色瞬间涨红,慌忙将视线移开,欲盖弥彰般抬手指向灯笼架子顶端上的竹灯,道:“便是最上面那个。”
顺着唐堂指的方向,江侨起身动作,顷刻间散尽了周身清冷。
她抄起一旁的细竹竿往架子上轻轻一挑,眨眼间便将两个巴掌大的精巧兔儿灯取下。
灯笼里的竹框正中还在冒着昏黄烛光,江侨小心翼翼地捧住笼子底端,将好握的竹柄递向唐堂。
那双清净的凤眸再一次与唐堂视线对上,眼神专注又认真:“公子,五十钱。”
唐堂被盯着怔愣了一瞬,待回过神来,竟已僵持了几息。
“啊,好。”他强按压下胸膛的阵阵心悸,手足无措的从钱囊里掏出银两仓皇交付。
待做完这一切,唐堂感觉自己整个人浑身都在发烫,脸上的绯红也已经蔓延至脖梗。
这让从小未接触过多少女子的他异常的难堪,言语间也越发难以启齿起来。
“您还有什么事吗?”唐堂自拿到灯笼后便一动不动的呆愣在原地,表情时而纠结,时而羞涩,引得江侨侧目,不由的出声询问。
唐堂死抿着唇角,最终情绪压抑住了理智,他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江侨,颤声道:“这…这个送给你。”
瞧着唐堂那副别扭生涩的模样,仿佛如果自己拒绝了他,他就能立刻羞愤到撞墙。
想到这,江侨乍然间收回了快脱口而出的婉拒,试探性的接过帕子,将它拿在手中翻看。
只见上面一块绣着几株亭亭玉立的修竹,竹子上虽然只有寥寥几片的树叶挂在上面,但却将竹竿衬得愈发挺直。
还挺好看的,江侨挑眉,但还是不能接受别人平白无故的送自己东西,她开口道:“公子,这手帕算我买的,多少钱?”
说着便真的要从腰间的袋子里掏钱。
见此唐堂突然间急了,他一跺脚,风风火火的说了句:“本就是送你的,不用给钱!”便立马转身羞赧而逃,徒留江侨在原地迷茫。
灯会人潮攘攘,热闹非凡,身着青衣的少年一钻入人群便没了踪影,只能依稀瞧见他的背影是朝着对街而去。
江侨骤然间明了了些什么,对街是洛京城里最大的念江酒楼,三层高的楼宇奢华雄伟,内里灯火通明,笙歌声络绎不绝,而如此庞大的规格,能来这消遣的非富即贵。
她今个买的灯笼也差不多都是被这群有钱的哥儿包圆的,说不定人家确实只是不喜欢这手帕随手送了她的。
这样想着,一切都说通了,江侨收敛了思绪,没过多在意,垂首拿起炭笔,继续在黄纸上勾勒起来。
只见黄纸上,一横一画间,一只漂亮的简笔兔子就被画了出来。
江侨从地上的背篓里拿出一个新的竹灯框架,上手熟练的将图纸沾粘在竹架上,异常庆幸自己在上大学的时候兼职做手工会一点手艺,不至于穿越就被饿死。
对,穿越,江侨回想这几天所有的过往,内心无比唏嘘。
就在三天前,她还在全力备战考公,谁成想一觉醒来,竟然穿越到了异世,这是一个女尊世界,女子抛头露面干活挣钱,男子相妻教女操持内务。
原主本是家中独女,从小被母父宠爱,虽家庭不富裕,但还是坚持送她读书习字。
在双亲的严加看管下,早些年也曾考上秀才风光一时。但一年前的一场祸事带走了二老,原主没了拘束,放飞自我,整日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后因染上赌瘾,偿还不起债务,吊梁自杀。
刚穿过来的她,望着被债主搬空,一平如洗的屋子,窘迫的连饭都吃不起,只能趁着这次城中元宵灯会出来卖点手工维持生计。
江侨想到这,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更加卖力的埋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念江酒楼门楼,哄笑成一团的少年们见青衣少年回来,争相打趣。
“唐堂,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中意上了。”
“说不定,瞧瞧他这小脸红的,都不敢和人说话。”
元宵节乃民间盛典,举国欢庆,自古以来便是未婚男女缔结美好良缘的日子。
也就只有这几日,奉天的儿郎可以明目张胆的罔顾种种限制外出玩乐,亦可随心寻求自己的意中人。
按照天奉朝的习俗,上元这天,如若遇到心仪的女子,便可将代表贴身之物的木梳或者手帕作为信物赠予对方,以表情谊。
面对众人调笑,唐堂梗红着脸,揪紧手中灯笼竹柄,半羞半恼:“你们莫要再取笑我了。”
只是唐堂这话说地软绵绵,感觉毫无威慑力,在场众人都是往日要好的玩伴,皆知晓他软包子的性格。
进而这几个少年愈发得寸进尺起来,言语间愈加露骨。
众人推搡着在酒楼门口嬉笑,竟一时不曾察觉周遭微妙的气氛。
直到一少年不慎背撞上身后肉墙,吃痛回首,众人才跟着停滞住打闹的动作向他身后望去。
只见来人身形高挑纤瘦,身着一袭绛紫色长袍,腰间束着的那条暗金长穗绦挂着一块玄铁打造的精致铜牌,上面深沉刻画着一个大大的秦字。
他那头及腰青丝被簪子尽数绾起,一张脸更是绝色,狐狸眼媚态横生,但眉眼间却颇为疏淡,一双狭长的美目平淡无波。
此刻被人发现了也不见偷窥的窘迫,反而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一寸寸审视。
众人家中都是商户,不看那人腰间铜牌都知晓眼前人是谁。
洛京首富秦家的小公子,秦吏,十五岁打破男子不能经商的惯例,接触家族产业,只花了五年便交涉了西域各国获得独家通商贸易。
现在在京城,但凡是从西域来的东西都要经过秦家手,秦家成为名副其实的奉天第一皇商。
别说是这些小辈了,就是每个人家中的老狐狸见到他都心下咯噔,生怕人一个不顺心给自己下绊子。
当下众人规矩的站立,僵直着不身子敢动弹。
据说秦吏常年混迹商场性格阴鸷喜怒无常,年过二十也无人敢上门求娶,说不准是他们谈论的这些少年情事惹恼了他。
“表哥。”最后还是唐堂躬身行礼,率先出声问好。
唐堂的父亲是已故秦老太爷认的养子。
作为名义上的秦家外戚,往日他自然也常跟着父亲秦凡来秦家拜访,与秦吏的关系虽说不上亲近,但也比旁人多了些细腻。
不过自从三日前秦吏落水醒来,到不甚乐意搭理唐家,连带着他也不愿意多见,不知今日做甚。
闻言,秦吏将目光落在唐堂身上,打眼边便瞧见了他手中那柄兔儿灯。
兔儿灯竹篾骨架结实,黄色纸张作为外皮沾粘在表面,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只兔子,目中一点朱红,栩栩如生。
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秦吏盯着灯笼看了许久,久到唐堂脊背绷直,才缓缓开口道:“灯不错。”
唐堂不敢吱声,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头越发低垂,言行小心翼翼:“表哥可是喜欢?”
不过想想也绝无可能,秦家在京都富甲一方,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怎屑于与他争这等粗俗之物。
岂料秦吏沉吟片刻,掀唇似笑非笑,竟是应下了,“嗯,瞧着怪欢喜的。”
唐堂惶恐,急忙道:“那便送给表哥了。”
此言一出,秦吏并未做声,反而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元宝见缝插针的凑上前来。
他仿佛怕唐堂会反悔一般,一把将唐堂手中的竹灯夺过来,在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往唐堂手中塞入一锭金子,一张圆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多谢表少爷割爱。”
元宝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他家公子自从三日前开始便一直盯着酒楼前的一家灯笼摊买卖,但凡是从那家摊子里流出去的货,都一定要他用尽手段买回来的。
其他人倒是好说,只是像唐堂这种小公子,要不是公子亲自下场,他不缺钱又与秦家沾亲带故的,元宝还真要发愁如何收回来。
“那表哥可是还有事找我?”唐堂被直接强抢也不敢多言,他不相信秦吏只是因为这些小事才来找的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询问。
秦吏原本个子就比唐堂高上不少,再加上唐堂弯腰行礼的动作,此时他挺拔的身姿极具有压迫感。
闻言,秦吏并未急着接过一旁元宝递过来的灯笼。
他敛眸俯视着唐堂那张清秀白皙的脸,脑海中浮现出刚灯笼摊前的一幕,眼底晦暗一瞬。
“并无要事。”秦吏语气淡漠,言简意赅,连灯笼也不拿着了,说完便拂袖转身朝身后装饰的格外精致的酒楼内走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眼见气氛难堪,元宝忙伶牙俐齿的陪着笑,试图为自家公子解释解释:“少爷在念江酒楼望风,无意中看见表少爷,想着许久未见,便过来打声招呼罢了。”
可明眼人瞧着刚秦吏干脆利索的抽身,也知道这不是找人叙旧的架势。
但奈何元宝脸皮厚,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地在这找补,虽牵强但也未落人口舌。
说罢,元宝也不管众人信不信,捧着灯笼颠颠地跟在秦吏身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