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出去的阁楼》驰恩宸

12、第十二章

　　可是，宋仪君把这一切都想得太容易了。后窗下面的鹅卵石小路常年长着青苔，又湿又滑，她纵身跃下，刚跳到小路上就狠狠地摔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缓过气来。内脏碎没碎不知道，她只知道，浑身都疼，而且脚一定是扭伤了。

　　宋仪君躺在地上缓了半天，咬着牙不肯叫一声。她爬起身来，看着明显错位的脚踝骨，心中一狠，咬着唇硬是把错位的脚踝正了回去。她疼的躺在地上直打滚，死死的咬着胳膊，一声不吭，肉差点都被咬下来。她转了转脚踝……苍天保佑，她总算救了自己一次……

　　她只有一次机会，一定要逃出去，要是被施毓秀发现，估计她就要被关在楼家私藏鸦片的地窖里了。疼痛稍稍缓解，宋仪君爬上院墙，纵身一跃，刚一落地，就听脚下嘎吱一声响，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在被顽童折断的断竹上……

　　第二天一早，施毓秀刚梳洗好，楼兴就急匆匆地过来禀报，警察署派人送来消息，有人一大早在大街上发现了宋仪君的尸体，让施毓秀前去认尸。

　　“嗯？”施毓秀第一时间觉得他在开玩笑，轻蔑的嗤笑一声：“胡说八道，小君在西阁好好的呢……”

　　突然之间，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二楼的窗户她还没有封……她不会从楼上跳下来，跑出去了吧……不会的，不会的，那么高，她怎么敢？！！

　　施毓秀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赶忙跑到西阁去：前面的窗都是关着的，难道她是从后面……

　　她又慌慌张张的绕到后面，踩到青苔差点滑倒，而且地上还有一大片像是有人在这里滑倒的痕迹，她抬头一看，二楼的窗户果真是开着的。她是从楼上跳下来，又翻过了这六尺高的院墙！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就为了逃离自己，不惜拿生命来开玩笑吗？！

　　“来人啊！快备车！！”施毓秀边跑边喊。

　　车夫一路上把马车赶得飞快。警察打开停尸房的铁门，施毓秀怔怔地看着白布盖着的尸体，心里不停的祈求千万别是小君，小君那么聪明，她一定是成功逃走了。

　　施毓秀双腿僵硬，一步一步挪到停尸床旁边，呼吸都变得越来越急促。伸出的手不停的颤抖。她觉得自己就像糊里糊涂地陷入了一场豪赌，赌赢了她便就可以回到旁观者的行列里为逝者感到遗憾、致以哀悼，若是赌输了……那么她离死也不远了……她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祈祷白布之下一定别是那张面孔。

　　她闭上眼睛，咬咬嘴唇，猛的将白布掀开……施毓秀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脑袋像被人猛打了几棍子似的，眼前天旋地转，吸进鼻子里的空气又腥又咸，耳边嗡嗡作响……她还是赌输了……

　　负责这个案件的吴队长给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小警察走出门去吆喝：“唉唉唉！你家主子晕倒了，进来看看！”

　　楼兴赶忙进来，看见宋仪君的遗体他也愣了一下：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太可惜了……她的死因，他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一些：肯定是大少奶奶逼的。他跟施毓秀相处了有一阵子，有什么不对劲的他都能察觉出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楼兴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硬是把木偶一样的施毓秀从地上“提”起来扶到椅子上坐稳了。施毓秀双目无神，什么光亮都没有了，眼里泛着泪花。她的世界已经轰然倒塌。她始终不敢相信那个如小太阳一般存在于她的生命之中的姑娘，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的心仿佛被人用刀割裂一样疼痛，痛到她想放声大哭，可是她却哭不出来了。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她，而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爱护过她的人，此时此刻也已经永远的离开她了。

　　施毓秀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她在阳光下，在她面前奔跑着，甜甜的喊着她姐姐……可是，这一切如今只能存在她的回忆中了。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施毓秀的心好像被刀子剜掉了一块似的，痛得几乎让她窒息。吴队长掀开白布。施毓秀目瞪口呆地看着宋仪君腹部左侧骇人的血洞。

　　吴队长说道：“凌晨，街上打更的老李看到了宋小姐的尸体，她的身上插着一节断竹，而且身下拖着一片长长的血迹，我们顺着血迹寻找，发现她是在楼家大院的后墙外墙根的断竹刺穿了身体，又顺着这条街爬到了三公里外楼家后街与厚德路交汇处路南的一盏路灯下，最终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宋仪君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就像是染了血液的风筝线，这端束缚着她，那端连着楼家大院。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地上。施毓秀知道，小君那时候一定非常疼……平时她只是表面上看着坚强的像个毛头小子，但是她却是非常怕疼的，小时候她有一次被木刺扎了手，跟自己哭了一个下午。可如今，她带着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爬了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逃离楼家大院，逃离自己……呵……她为了逃离自己，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吴队长：“再有就是，宋小姐的左脚脚踝断了，我们怀疑她是从高处跌落的……”

　　昨天晚上，宋仪君从墙上跳下来。那一跳，就把脚踝彻彻底底地扭断了，摔倒的一瞬间，被身下的断竹刺穿了身体。一时间剧痛袭来，她都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但是口中涌出的腥咸的液体提醒着她，她此刻的处境非常危险。咬着牙，一发狠，猛地一翻身，硬是把竹子折断了……她知道自己站不起来了，但是她不想留在这里，她也还不想死，她只沿着这条路，一直爬，一直爬……爬到彻底没有力气，累到视线模糊……

　　她只觉得前方有光亮，那束光让她有安全感，让她有希望……但是，她终究还是不属于这个充满光亮的世界，她没办法在充满光明的地方生活。

　　施毓秀颤抖着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中，她已经把她害到这种地步，她不敢再碰她了。她的小君可是个学生啊，而且还是北平的学生，她本可以寻找一个优秀的人做伴侣，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可是就这样葬送在了自己手里……

　　“对不起，对不起……”施毓秀从椅子上跌下来，爬到宋仪君床边，轻抚着她的头发：“姐姐对不起你，小君……你醒醒好不好，我……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会再逼你了，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可以远离你，再也不打扰你，你……”

　　施毓秀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软便瘫倒在地上，陷入昏迷之中。当她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她的头很晕，浑身无力，四肢也僵硬，动都动弹不得。

　　她似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她的小君离开她了，彻彻底底的离开了……她回过神来，发觉：这是事实……

　　施毓秀冲出门去跌跌撞撞地到处寻找，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小君！小君……”她逮到一个人就问：“小君呢？小君去哪里了？”

　　楼兴拦住她：“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姨小姐已经入土为安了……”施毓秀一连甩了他好几个巴掌，歇斯底里道：“混蛋！混蛋！谁让你这么做的？！谁让你这么做的……”她还没有好好的跟她的小君道个别，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跟小君说呢……

　　“大少奶奶！”楼兴大叫着，扑通一声跪在施毓秀面前：“是三舅公下的令，”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施毓秀：“三舅公……还有大家……知道您跟姨小姐之间……”他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别开话题：“那天您在警察署昏倒，到今天您已经睡了四天了。吴队长带着人来把事情查清楚以后，就把姨小姐的遗体还了回来……三舅公一气之下，让人把姨小姐送去乱葬岗，安葬了。”

　　没有墓碑甚至连座小坟包都没有。上面铺着一层旧土，跟其他任人践踏的土地别无二样。

　　施毓秀气得浑身僵硬，不住地颤抖，心底涌起滚滚的杀意。但是当下要紧的是要找到小君。“人呢？！人呢？！谁葬的小君？！你们把小君葬到哪里去了？！”此刻的施毓秀近乎癫狂。

　　但是那几个人葬好宋仪君之后，就被辞退了。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只有那位三舅公知道。施毓秀跑出家门，四处寻找，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久，三舅爷家起了一场大火，三舅爷伤的严重，不治身亡了。楼老爷病重亡故了，楼家新上位的当家人没过几天舒服日子，也莫名其妙地吸了被下了毒的鸦片，死的死瘫的瘫。

　　那些早就心怀鬼胎的下人借此机会卷跑了楼家好多金银珠宝。无人主持大局的楼家此刻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任凭那些对楼家虎视眈眈的军队、商场对手和正制力量，把楼家的财产、生意、土地蚕食殆尽……偌大的一个楼家，一夜之间家败人亡。

　　至于施毓秀，那天她跑出去找宋仪君的遗体，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