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你的世界》锦瑟端端

9、第 9 章

　　娴姐把午饭做好后仍旧回周家别墅那边了，她给周益微信留言：【杨特助送回来的行李箱在客厅墙边，冰箱里有刚做的泡芙和肉松鲜贝，可以下午茶的时候吃。】然后还补充了一句：【明天我不过来了，不打扰你们相聚。】

　　周益有点难为情，回道：【娴姐，你误会了，我们两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懂，我懂，年轻人嘛，都会不好意思。这个星期我住在这边，越看师竹越喜欢，少爷你很眼光，师竹有空就跟我学做家务、学做菜，你看他为了你多用心！】娴姐很“善解人意”。

　　周益：......他那是为了还人情，好早日两不相欠好嘛。

　　两个人回到公寓，吃过午饭后，周益整理行李箱，许师竹在旁边沙发上看杂志，周益在行李箱里拿出来一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盒子递给他：“刚收了你的礼物，也送一个给你还礼。”

　　周益送的轻松随意，完全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好像就是从箱子里随便拿出来的东西，其实这是他在挪威手工艺品店亲手试做十几次后的作品。

　　“谢谢！”许师竹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个玻璃做的蝴蝶，色彩搭配得很漂亮，细节逼真，蝴蝶的下腹还刻了几片竹叶，染了翠绿色。许师竹爱不释手，把玩了很久。

　　庄周梦蝶，正如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宛如一场梦，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庄周还是那只蝴蝶。

　　周益收拾到最后，随手把一叠材料放在茶几上，许师竹眼睛扫过去，看了一行字母，问：“这是挪威语？”

　　“对，你会挪威语？”周益问。

　　“欧洲那边几个国家的语言和德语很相似，我要那边住过几年，略懂一二。这个资料我可以看看吗？”许师竹说。

　　“可以的，本来也是想下周让杨特助把手上的一些工作移交给你，你也要尽快熟悉集团的工作。”周益说。

　　这是合同初稿，一式三份，主件是英语，有两个附件，分别是汉语、挪威语的翻译。许师竹看得很认真，发现了一点疑惑，就问周益：“三份资料应该是一样的吧，挪威语这份翻译多出了一句话是可以的吗？”

　　周益立刻停下手上的事情走过来，问：“多出来了哪一句话？”

　　“这里，”许师竹指着夹杂在段落当中的一句话说，“全部货款在本公司大型船舶下水试航之后结清。”

　　周益听了眉头紧锁，因为涉及到的新生产线还没有全面投入运行，主合同上已经明确规定，先是对方预付款项百分之二十，泰安这边交付一半的订单，然后由挪威方打款百分之五十，泰安这边把剩下的订单补齐，剩下的货款在挪威方接收货物后全部结清。

　　挪威语翻译中的这句话和上面的话连在一起就有歧义，接收货物后的时间和船舶下水试航后的时间并不冲突，船舶生产周期非常长，从生产到下水往往需要几年的时间，对方完全可以依照后面的条款，拖上两三年再结清货款。虽然不在主合同上，但是如果在附件中出现，挪威方大可以提出以适用当地法律来执行这项规定，合同订单涉及金额过大，双方再各执一词打官司的话，时间又再度拉长，到时候，大量的欠款都能压的公司喘不过气来。

　　周益打电话给杨阳，让他联系公司里负责这块工作把关的翻译，询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阳过了一会打电话过来：“周董，翻译的电话接通后，一听说是这件事情，就立刻挂断了电话，随后关机了。”

　　“联系海关那边，防止他出境，联系相关人员线上视频会议，给挪威方公司发函，初签合同作废，查一下营销部最早对接这个合作意向的员工，确认他消息来源。”周益一口气下了许多指令，幸好合同只是初签，双方约定的是一星期后，挪威方到沪市考察工厂生产情况后再正式签约。

　　营销部经理五分钟后打电话汇报：“周董，当初这个合作意向，是周设董事让我们作企划上报的，他说是你叫他通知我们的。”

　　周益浑身周围温度下降，打电话给周设：“二叔，你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吗？如果这件事情查实下来是你做的，我会把你逐出董事会。”随即挂断了电话。

　　半小时后，周益还在书房开视频会议，门铃响了，许师竹去开门，门处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睡衣，一脸焦急的表情，看到许师竹的瞬间愣怔了一下，问：“周益呢？我是他二叔，我找周益。”

　　许师竹让他进来在客厅等，自己去书房叫周益。

　　周设一见周益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喊：“周益，我是你二叔，是你长辈，你怎么能说这么狠的话？我没干什么，我真不知情，我在泰安也有百分之十的股份，泰安倒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益冷冷地看他一眼：“坐下来慢慢说，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

　　周设说：“最初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是在春节的时候，周放回国，他原来的同学周惠存来家里拜访，他们两个说起一个学长在挪威船厂工作，向他们打听哪里有能让船体减重耐压的新材料，我一听，咱们新成立的子公司的专利就是这方面的，就把双方的联系方式要来，牵了线之后，我就没再过问了，都是泰安的营销部在管，我当时真的认为这是一个利润巨大的项目，怕营销部不重视，才说是你吩咐的。”

　　“周惠存？是那个周忠的孙子吗？”周益问。

　　“哦，对对对，就是他，很聪明很努力的一个孩子，和他爷爷不一样。”

　　“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会调查核实。”

　　“周益，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怀疑你父母的事是我做的，你一定要相信二叔，不是我，你爷爷开办第一家工厂那年，顾不上家里，我十岁，你二叔五岁，你爸爸和你妈妈刚结婚，为了照顾我和你二叔，他们就一直没要小孩，直到四十多岁才生的你，他们两个对我来说，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再狼心狗肺，也不会对大哥大嫂动手。”周设说到这里红了眼睛。

　　周益沉默了一会儿说：“二叔，只要你和三叔不作妖，本本分分，我会信守对爷爷的承诺，不随便动你们。”

　　周设：......话说的还是一点都不客气。

　　周设站起来，看一眼许师竹，对周益说：“恭喜你，他终于被你找到了。”

　　“废什么话，赶紧走，我忙着呢。”周益打断他的话推他出门。

　　周设走后，周益去书房找出另一个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喂，是我，我想问一下，关于我父母的车祸事故有新的线索吗？”

　　对方说：“上个月，那个开货车的事故司机的同事喝醉了以后透露出，原来那个司机在老家还有个女儿，本来患有尿毒症，必须换肾，却没有合适的捐献者，在事故后不久就有热心人资助，到缅甸做了换肾手术。”

　　“缅甸？”周益皱皱眉头，“你们尽快安排人去缅甸查一下这件事情。”

　　“另外还有一个人也需要你们去查一下，他叫许师竹，已知他在国外呆过，上海人，有很高的文化素养，其他的情况就都不清楚了，你们去查一下他的来历与经历。”周益接着吩咐道。

　　周益放下电话后久久不语，一直在书房坐到傍晚，许师竹来敲门，问：“很晚了，吃晚饭吗？”

　　晚餐是许师竹做的，每人一碗粥，餐桌当中摆着两个菜盘，一盘香椿炒蛋，一盘西芹百合炒虾仁。

　　许师竹有点抱歉地解释，“我看看家里的食材，就只会做这些，不过，我还用空气炸锅烤了薯条，也是娴姐教我的，我刚才吃了一根，还挺好吃的。”

　　周益仍在思考着，手下意识地顺着许师竹指的方向拿起一根薯条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顺着味蕾直击大脑，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干呕了一下，把薯条吐在了餐巾纸里。

　　许师竹有点尴尬，说：“有这么难吃吗？”

　　周益忙解释：“不是的，你做的不难吃，只是我小时候在吃薯条的时候碰到过一件事情，从那以后我就不吃薯条了，娴姐到我家来帮忙的时间晚，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才会买冰冻的薯条放在冰箱里。先吃饭，吃完我再和你详细说。”

　　许师竹把薯条拿回厨房，两个人就着两个菜，默不作声地各自吃完了一碗粥。许师竹吃了一口西芹百合炒虾仁，感觉西芹有点咸，忐忑地看了一下周益，发现周益神情平常地吃着，并没有觉得咸的样子，才放下心来，心里琢磨，可能是周益平时吃东西比较咸口吧。

　　晚饭后，许师竹脱了鞋子窝在长沙发的一角，周益倒了一杯水，坐在侧面的沙发慢慢地喝，过了一会儿，周益才说：“爷爷有一个老部下，叫周忠，他的父亲是我曾祖父的小厮来喜，来喜是家生子，从小就在周家长大，会做事以后，就跟着我曾祖父做小厮，后来我曾祖母见他忠心，就做主把自己的贴身丫鬟许配给他。再后来，1934年，我曾祖父被叛徒出卖，来喜跟着他在同一天被当局杀害。当时，曾祖母的丫鬟已经怀了身孕，生下来后是个男孩，太奶奶就赐他周姓，起名周忠。爷爷那时已经十岁了，就把周忠当作弟弟看待，创建泰安集团时也一直带在身边，到集团上市的时候，爷爷给了周忠20%的股份。周忠一开始还踏实勤恳，后来公司越做越大，分红越来越多，他财富暴增后，在身边小人的怂恿下，染上了赌博的恶习。那一年，我七岁，拿了班级第一，爷爷问我要什么奖励，我提出要吃薯条汉堡，因为平时家里不允许吃这些食物，我每次见到别的小朋友吃这些就很羡慕。我当时拿着一根薯条吃得正香，管家拿着一个盒子过来，说有人把这个放在门口，上面写着周德宏亲启，上海的治安一向很好，爷爷也没有多想，就打开了盒子，我抬起头也凑过去看，里面……”周益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

　　许师竹早已坐直了身体，见周益这样，伸出手从侧面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他。

　　周益吸了一口气，接着讲：“盒子里面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和我正在吃的沾了番茄酱的薯条很像。原来，周忠被人做局，赌输了所有身家，对方知道他是泰安的董事，就砍下一根手指，让人带话给我爷爷想让爷爷高价回收周忠的20%的股份用来抵赌债，价钱是市价的十倍。爷爷一时之间筹不出这么多现金，托了黑白两道的朋友去斡旋。可是，一天后，又是一根周忠的手指，这次是送到了泰安大厦的楼下。爷爷不敢再拖，找了商会会长，以二十个点的利息借了钱，这才把周忠赎回来，同时也收回了当初给周忠的那20%的股份。回来后，周忠带着儿子，孙子前来道歉，他儿子当时在一家制药厂当药剂师，他孙子就是周放的那个同学周惠存，当时还在上小学。他们一大家子人，抹着眼泪说，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周家的仆人，请爷爷发发善心，赏口饭吃。爷爷心软，嘴上说着，现在是新中国不讲这个，却还是另外买了房子，给他们安置了住所，又给了一笔生活费。自那之后，爷爷每年都会给他们家的银行卡上打一笔生活费，爷爷过世后，就是我在办这个事情。”

　　周益说到这里陷入了沉思，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周惠存比他大五岁，当时比周益高了一个头，周忠求饶的时候，周惠存眼睛低垂着，周益刚好抬头看到了他眼睛里满是愤恨的目光。

　　许师竹见他低头沉思，起身拿起周益喝水的杯子，到厨房又接了一杯水回来，对周益说：“惭愧，看来我炒的菜还是太咸，害得你一直喝水。”

　　周益听他这么说，才从沉思中惊醒，“许先生生平第一次做饭，我总要给些面子。”

　　许师竹被逗笑了，接着说：“周董，你说这次挪威船厂合同的事情，是不是周惠存搞的鬼？”

　　周益点点头：“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这么低劣的手段，也就只有二叔那个傻子会上当。只是如果这件事情是周惠存做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我认为爷爷当时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并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

　　许师竹说：“升米恩，斗米仇。自古以来，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

　　周益听他这样说，怔怔地看着他，“许师竹，我给你的是升米还是斗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