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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从东京毕业回到神奈川的那一天,她在家里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松田阵平送的旧CD、幸村姐姐织的围巾、和小川照的一叠拍立得、室友送的相册、离开学校时夹在书里的樱花……她收拾行李箱的手一顿,从夹层里抽出了那封信。

      他们比她早一天回来,现在应该已经把房间布置得非常宜居了,像寄居蟹挑选心仪的壳一样。她把信放在窗台,拉开帘子就一定能看见的地方。

      两分钟不到,有泉铃又骑着自行车赶回来,宽松袖管灌满三月的风,一脚刹在地面,手一拍额头。

      信不见了。

      “在看什么?”

      有泉铃吓了一跳,差点连车带倒,幸好萩原研二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也扶住了把手。等她站稳,才递来一方手帕。淡紫色的手帕上印着樱桃花。萩原研二说这是上次她落在他家的,已经洗过了,正准备还。

      “你有没有在这里看见…什么东西。”

      有泉铃接过后胡乱地抹了把脸,又随手把头发拨弄到该去的位置,假装在找遗失的物品。就像之前找手帕一样。

      “没有诶。”

      “……好吧。”她还是不甘心地问,“什么都没有吗?”

      “很重要的东西吗?”萩原研二没有回答,“我帮你一起找吧。”

      “没关系,不重要。”她强调,“一点儿也不。”

      她一直以为早丢了。

      四年,都足够这些纸在地里降解十六个来回了。

      没找到的时候确实有些紧张,但写下来的内容实在是平常,有泉铃不出三天就释然了。只是有些遗憾。

      里面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事,仿佛写给一个很少很少见面只靠书写交流的朋友,记录着如日记般的感叹与思考,洋洋洒洒几大页。

      可能就是为了弥补自己没有笔友的遗憾吧。如果不送出去,多年以后当成日记看待也是不错的体验,就算被别人看到,也只会觉得是于己无关的人物小传。

      除了在结尾用“我今天喝了七杯水”的口吻说了句“喜欢”。

      “你管这个叫情书吗?”小川都怕呼出的酒气把纸熏软,一手远举着信,一手捏扁了铝罐,觉得他们就像缺斤少两的定食套餐一样不可理喻,前句话还没说完又抬脖子去看那最后一行,再回过头来继续惊叫:“他又为什么看懂了!”

      她闹的时候,有泉铃就抱着膝盖看着她笑,直到真情实感的“为什么”连击,才慢吞吞地回答:“我说得很清楚啊。”

      小川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把纸凑到眼前,口齿清楚地念:“你想看《追忆似水年华》吗?”

      “嗯。”

      “清楚吗?”

      “是啊,他听过《青色珊瑚礁》的嘛。”

      第二天醒来,气温更低了一些。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睡过整觉了,睡眠软件的监测数据混乱成了摩斯密码,每个夜晚都像是在给外星发送电报。

      热水扑脸,从下巴滴落的水珠像是融化的皮肤。

      苍白、瘦削、黑色眼圈。

      有泉铃有时候很佩服松田阵平,在踽踽独行的四年里,他好像也没有把自己弄得特别糟糕。

      除了那像乱葬岗的烟灰缸。

      今天是他的告别式。只需要献花就可以了。焚烧和捡骨的环节实在是没有办法进行,他们上次就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将告别的环节拉长,下午时再将照片和牌位一起带回神奈川。

      昨天提前走了的人今天又早早地来。放着衣物的棺木里高堆着玫瑰、百合、紫罗兰和小飞燕。有不少是市民送的,赶在上班前睡眼惺忪地入门,强打精神着留下两句“英勇”和“节哀”,又着急地离开。

      伊达班长也来了,像是刚通宵办完案,困意浓得化不开。有泉铃小跑着去买了两罐咖啡,进来时他正往外走。

      “我其实睡了两个小时。”他说正要去买喝的呢,又忍不住打个哈欠。她捂着嘴勉强把哈欠咽了回去,擦干眼角,准备继续去门口帮忙。

      “有泉。”班长叫住了她。

      他说,那封信,萩原没来得及给她,松田也没有给她,他犹豫了很久,但娜塔莉说起码要让她知道。

      他还说,信是在松田的书桌上找到的,书是旁边放着的,他以前见过里面的信封,所以应该是交给她的。

      她安静地听着,又想起了那瓶威士忌。

      他跟家里人说过,跟她妈妈说过,跟警校的朋友说过,跟爆处组的同事说过。

      唯独没有跟她说过。

      “班长,犹豫了很久是多久?”

      伊达航似乎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困的还是在回忆,好半天才说:“一个下午吧。”

      “谢谢。”她说。

      那松田一定犹豫了很久、很久、很久吧。

      准备回去时,小川往好友的行李箱里放了不少东西,拉上拉链掂一掂,比来时重了许多。

      “你这个小的方便多了。”她又拉开一条缝缝往里面塞着零食,“如果是以前那个超大号,东西少一些就会像留了个黑洞。”

      “东西少的话我会之带包的。”有泉铃在另一条缝缝边上往外掏,“你还记得我的书包吗?”

      “那个打算让我签名的那个对不对!”

      “啊……因为会晕色所以没有签了。”

      “还是签在本子上比较合理啦。”小川说,“我还留着呢,说不定哪位同学就成为议员了。”

      “是啦。”

      所以她的书包上到最后也只有一个“Hagiwara”而已。

      “你不跟阿姨他们一起回去吗?”

      “不用吧。”

      “……”

      “你真的不能接受和危险为伴的工作吗?”

      “是吧。”

      “奇怪,你明明很喜欢看特工小说的。”

      “那你也不能接受比你小十岁的男朋友吧?”

      “如果我三十五岁了我就可以接受啊。”小川毫无负担地回答,“我现在又不是十八岁。”

      “所以是能接受的吧?”

      “能啊。”

      “所以我也能接受的。”

      “什么?”

      “如果他真的想去我就可以接受啊。”有泉铃拉上拉链,“我现在又不是二十岁。”

      “……”

      “说起来,你的假是怎么请的?”

      “……参加男朋友的葬/礼。”有泉铃说,“主管姐姐很爽快地就同意了。”

      “诶?没说什么吗?”

      “她说,‘恭喜,是前男友吗?’”

      “什么嘛……”

      两个人笑作一团。

      回到为了工作租下的房子,有泉铃打开客厅的灯,行李就留在门边,三两下踢掉脚上的鞋,扑倒在没那么柔软的沙发上。

      翻过身,仰看闪烁着光芒的灯管,微弱得仿佛萤火虫在里面工作,明明灭灭好一会儿,屋子才亮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凉凉的空气带着熟悉的香薰气息从鼻腔攀到眉心,感觉疲劳有所缓解。

      整理行李,打扫房间,清洗浴室,一刻不停。把嗡嗡不停的思绪和马桶里溺死的蚊子一起搅进漩涡里,她感觉倦意又像藤蔓一样缠上后背。

      蜷缩着身子坐在毛毯上时,她再一次想起了过去。

      “因为感觉被需要。”

      萩原研二压了压围巾,故意扬起语调,“虽然总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小阵平被夸的时候明明超级得意的!”才刚说到名字,松田阵平就喊着无意义的音节整个人扑上来,把重量都压在“口出狂言”的幼驯染的肩膀上,萩原也只能认输地喊着“要窒息了要窒息了”。

      因为被需要,所以很开心,很感激,很愿意。

      时至今日,她越来越明白,这些回忆是灰色的潮水,月色在水面摇曳,撞击礁石时迸溅出碎银星点,宵寒袭肘,退去后留下的藻贝永远在更迭。

      而她逐渐认清这片海滩上每一条纹路。

      写完日记的最后一个字,有泉铃合上本子放在床头,侧身去拉小灯,缩回被窝裹紧自己。

      路灯陪月亮值班,飞蛾在光下共舞。

      月光拨开窗帘探望入梦的人,流转一夜终于摸清了床头微陷的书封。

      《追忆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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