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焦》山重耳

8、第 8 章

　　最后晚餐是江峰请客的，被阿景问需不需要发票时，摆了摆手机：“我个人请客。”然后看着他说：“你回去休息吧，我送姜主任回去。”
　　于是姜丰在单位楼下再次屈尊坐上了那辆摆着“钱一二”照片的车的副驾，幸好江峰还算爱干净，车上没有什么异味，也没有装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摆件。
　　他将照片拨倒不看：“鉴于你的身份，我不会怀疑这辆车是你偷或者抢来的，”他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不过为什么要摆个女人的网约车司机照片？”
　　江峰看着路况，目不斜视：“捡来的。”
　　“捡？”姜丰的语调升高。
　　“自己的车容易被做手脚，不如捡一辆他们的车。”江峰声音平淡，“钱一二，APC四级干事。”
　　“那你不怕有监控、录音一类的？”
　　“有啊。”江峰右手指了下车顶灯，“这有一个。”又往后指，“后座两个，后备箱一个。”他将手刹拉了等红灯，微微探头看副驾前面车斗下面，“本来这里也有一个摄像头，现在看没了，应该是文瑜觉得有点奇怪，就给拆了。”
　　姜丰噤声了。
　　江峰看见身边这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露出一个很小的笑容，回过头看着前方，手指在扶手箱上敲了敲，还是决定不再吓他，坦白说：“线路全连到我们单位了，而且只有我自己有权限。”他说完感受到右边僵硬的一块阴影逐渐柔软重新靠回了椅背。
　　“不过这样的话，那边不会觉得奇怪吗？APC那边。”姜丰又问。
　　“四级干事而已，少了个人注意不到的。我们向那边单面传输了报废报告，所以这辆车就成了APC的‘灰色’车辆，我们的安全车辆。”
　　姜丰注意到了前一句话，他有些犹豫地重复了语句：“少了个人注意不到，你们把钱一二——”
　　“自己犯蠢撞车了。”江峰拉开手刹，跟着一溜烟的红色车屁股，缓慢地滑了出去，“你说的那种行径，是我们严厉打击的。”
　　姜丰这才放心下来，他还真不敢和那种动不动就要让自己对立方消失的人合作，毕竟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突然就入不了这几位的眼，变成“异己”了呢。
　　他住得不算远，但晚高峰还是把他们逼得绕了一条小路，弯弯绕绕穿进一条人车混行的街道上时，瞄见前方大路上堵着一连串的一动不动只亮着刹车灯的车，姜丰叹了一口气：“每天都这样，等一会儿吧。”
　　他按下车窗往外看，在路边一棵绿化树下找到了一个白色车位，说：“先停半小时，等他们走了。”
　　江峰没犹豫，顺溜地停在了线内，估算了下堵车的时间，果断地熄了火。
　　一时间车内寂静无声，一股尴尬的气氛弥漫。
　　姜丰本身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碰见了身边这个男人，更是找不到什么话题，毕竟他们唯一的共同话题只有APC，只是停在路边谈论这个会显得有点别扭吧。
　　他的手揣进裤兜，兜里随身携带的那一段铅笔让他回想起密林里的一天一夜，自救般地突然扭头说：“还没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那是我的任务。”
　　“那我-谢谢你完成了任务。”姜丰露出笑容，还真欺骗性地显得为人谦和有礼。
　　不过话音一落，就又陷入了重复的寂静。车外的喇叭声、人声和风声不绝于耳，更显得他们俩像被隔在了真空环境。
　　好在姜丰这侧的车窗没有关上，他可以假装观察车外的街景。在江峰把玩打火机的声音下，他清楚地看到从旁边小超市里走出个黄格子衫蓝黑裤的男人，是黄琦。
　　“走，快走。”姜丰将车窗升上，说道。
　　“怎么了？”
　　“别问了，你再不走，那男的要在你车轮上撒尿了。”
　　他说的主人公在这句话落下时，已经走到了车前，也许是命运，走了几步正好回头看见了坐在副驾驶的姜丰。
　　他将嘴里的水果硬糖咬地咔咔作响，脸上又露出鄙夷的表情，一瞬不移地盯着姜丰，折返走回了右侧，敲了敲车窗。
　　姜丰犹豫了一秒，怕自己的乌鸦嘴成真，真坐上一辆被撒了尿的车，还是认命地按下了车窗，对上了那张蹉跎的脸。
　　黄琦上下打量了下姜丰，那场大雨里的表情再度出现，他含着糖说：“你们有钱人就开这个车啊？”他嘴巴努了努，那个糖果用舌头翻了翻，顶到了嘴边，像是要吐痰一般。
　　“干嘛呢？”江峰问。
　　黄琦一颤，毫无准备地吞下了那颗糖，躬下身去咳得脸色涨红，感觉气管里塞了根生锈的钢筋。等他稍稍顺下气，站起来再朝车内看，才意识到驾驶位还坐了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相当健硕，坐在车里已经顶到了车顶，显得车内空间非常拥挤。
　　江峰开了车门，走到了黄琦旁边，俯视着他：“车我的，有什么意见吗？”
　　黄琦的眼睛朝上翻着，手攥住了格子衫，没说话往后退了一步，匆匆走了。
　　“原来这样就行吗？”姜丰的脸微微从车窗探出去，看着黄琦的背影对江峰说。
　　“不然呢？”江峰的脸上有了一丝不理解，他绕回去坐进了车里，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又问，“你仇家？”
　　“不是。”姜丰摇头，“一个被拒绝的传记人。”他说到这儿，没法控制地学着李志强拿两根手指点了下太阳穴，有些犹豫地说，“他脑子有点问题。我怕疯子。”
　　姜丰这话真的没有骗人，要就是个穷困潦倒拿不出钱的传记人也就算了，他自己凑凑，也能给人留个一句话的电子传记，但上次听了李志强那么一说，回去在网上一查，还真查到了黄琦的新闻，曾经把精神正常的女儿送进了精神病院，就因为她28岁了没结婚。第二年把河边看鱼的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推到水里淹死了，最讽刺的是被判定为精神病发作的限制行为能力人，只强制就医了一年，出了院还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现在对着APC和文旅协会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好不容易协会那边暂时和谐了，这个黄琦又扒了上来。
　　他没说后面这么些话，只是小声叹了口气，但神奇的是竟然叹得江峰差不多理解了他的忧虑。
　　“疯子的确是麻烦。”江峰点头表示认同，“他经常找你吗？”
　　“不是，偶尔。”
　　江峰看见路口的车已经慢慢滑行走了，提醒姜丰重新系上安全带，在车的启动声里说：“那就好，你不要单独出门。”他将车插进了大路晚高峰后期的车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