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如露亦如电 ...

  •   忘了是怎么下的楼,忘了是怎么上的车,也忘了是怎么到的医院。
      待我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
      初升的太阳像一颗柔软的心脏,挂在窗外雾蒙蒙的天边。
      我木然地转头,巢生静静地躺在旁边,头顶悬挂着好几个瓶子,软管和纱布缠绕在她的手臂上。
      珺鹤则趴在我的脚边,睡着了。
      我抬了抬手,痛感传来,这才发现,我的右手也挂了吊瓶。

      我努力地张嘴,却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眼眶不争气地湿了,眼泪从眼角干涩地划过。
      我真的没有那么坚强。

      珺鹤醒了,一夜之间,这位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好像憔悴了很多。

      他缓缓靠近,怜惜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珺鹤……”我使出全身力气发出声音,沙哑无比。
      “巢生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失血过多,她只是睡着了。”珺鹤轻柔地说着。
      “帮帮她……”我的眼泪汹涌而下。
      珺鹤忙抽出纸巾温柔地拂去我脸上的泪水。
      他使劲地点着头:“你放心,我帮她还,我帮她还债,多少都可以……”
      “我下辈子都给你打工……”
      “不用,瑾瑜!不用这样。”珺鹤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他俯下身子将我的脸埋入他的胸膛,我哭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任着泪水浸湿他颤栗的衣裳。

      一位穿着白大褂,身形较小的女医生进来了,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们一定要照顾好巢生的身体,随即宣布了一个令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信息……
      巢生已经怀孕了,看hcg数值差不多三个月左右。

      我们都怔住了……

      巢生突然从沉睡中惊醒,情绪激烈无比,她发了疯似的扯掉了手上缠绕的针头,像一头小兽般挣扎着捶打着自己的肚子。
      珺鹤冲过去使劲想按住她,都是徒劳。
      女医生显然被吓呆了,赶紧跑出去叫人。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我迅速扯掉针头,光着脚跑过去,使劲将巢生抱紧,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我自己都来不及思考的话语:“巢生你不要激动,我可以照顾你,我可以帮你养孩子。乐萱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我们一定会把你照顾好的……”
      巢生猛地一怔,正当我以为她安静下来之时,猝不及防之间,腹部承受了她猛力的一推,我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后腰被坚硬的铁架挡住,反弹,整个人便跪趴到了地上。
      我感觉自己的腰好像断了……
      “唐巢生你不要太过分!”宋珺鹤爆发出愤怒的吼叫声,冲过来扶住我。
      我动不了。
      太痛了。
      巢生好像被吓住了,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我。
      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宋珺鹤小心地想要把我扶起来,我一动,后腰背就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于是小心翼翼地挪动,让自己坐在了地上。
      不动弹,就没事,深呼吸。
      宋渌源和几个医生一起跑了进来,看看床上的巢生,再看看地上的我,一时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患者。

      巢生见到宋渌源,捞起被子蒙起头大声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几位跑进来的医生面面相觑。
      宋珺鹤对医生说道:“这位女士刚才受到了剧烈撞击,可能伤到骨头了,需要做一下检查。”
      宋渌源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瑾瑜,要不要紧。”
      我摆了摆手:“我没事,你去看巢生。”

      几位医生又跑出去了。

      宋渌源走到病床前,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巢生的脑袋。
      巢生便一把扑到了他的怀里。
      宋渌源也顺势环抱住她:“傻孩子!你怎么会想到自杀呢?你难道忘了我说的,自杀并不是解脱,也不是逃避,而是另一种禁锢,自杀的人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你怎么那么冲动啊?”

      巢生紧紧抓住宋渌源的胳膊,哭喊道:“帮我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帮帮我,渌源哥!”
      宋渌源仍然摇头:“不可以拿掉,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他带着口粮来的,你不要担心养不活他,我们这么多人都会帮你的。”
      “不要!不要!”巢生痛苦地摇着头,面容惨败如凋零的花朵。
      宋渌源轻柔地抚摸着巢生的头发,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巢生的双眼,温柔地说:“巢生,这个孩子已经成胎,拿掉他很简单,但是并不是你把他拿掉了,他就消失了,他会一直跟着你,会怨你,恨你,影响你的健康,心情,和生活。但是把他生下来就不一样了,他会爱你,陪伴你,治愈你,还有我,我帮你一起养孩子,我可以做他的爸爸。”
      这话落入我的耳朵里,我的眼眶再次潮湿了起来。
      我相信,这不是单纯的感动,而是被慈悲浸染到。

      巢生痛苦地睁大着眼睛,任由泪水一遍又一遍从眼角滑落。
      几名医生再次进来,推着移动担架来的。
      我被几个人架着放到了担架上。
      去做了CT,和核磁。
      报告出来,脊椎和肋骨轻微骨裂,导致周遭软组织挫伤。
      需要静养数月。
      宋渌源将我和巢生一起接到了他的会所,专心调治我们的身体。
      珺鹤日日来探望。

      巢生因为失血多兼怀孕,宋渌源变着花样的买来各种食材,亲自煮给她补身体。
      他不再坚守不杀生的原则,挑选新鲜的鱼,鸡鸭,请店家宰杀好,回去加上各种补血的药材,炖汤给巢生补血气。
      然后用剔下来的鸡棒骨,加了切片的三七炖汤给我喝。
      我非常疑惑地问他:“棒骨上的大腿肉不能一起炖吗?会影响疗效吗?”
      他嘿嘿笑着:“你就喝这个汤,给巢生炖汤的砂锅里,鸡肉,你随便吃。”
      我不解:“为什么多此一举呢?”
      泊渔看不下去了,闷声闷气道:“你这个汤是专门治骨裂骨折的。”
      原来如此。
      又鲜又苦……

      宋渌源嘱泊渔教我打坐,说是对腰椎恢复好。
      于是日日清晨,我便随着泊渔一起在药师佛像前打坐。
      泊渔嘴巴小声快速地念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专注且虔诚。
      珺鹤怕我烦闷,便陪我一起。
      我明确表示:“你可以忙你自己的事情去,不用陪我。”
      他不拒绝,也不理会。

      如今诊所的患者由宋渌源诊断,开方,而针灸等一干治疗,全权交给三个徒弟去做。
      他还笑称,三个徒儿进步迅猛,原来当师父的承担太多,也会抑制到徒儿的成长。

      巢生寡言少语,每日坐在床头,呆呆地望着阳台。
      我的腰痛虽有缓解,但是半夜翻身时,经常会疼得想要哭出声来。
      是夜,我蜷缩在略硬的木板床上,手机发出嗡嗡地震动声。
      睁开眼睛一看,竟是林嘉荣。
      林嘉荣……
      内心瞬间五味杂陈,回眸往日,眼眶逐渐潮热,我定定地望着屏幕上他的名字,不想接,也不想挂。
      接或者挂,或许都代表了一种态度,而选择无视,好像在隐藏自己的态度,一样。
      电话震动了许久,终于停下,我突然升起一个冲动的念头:“如果刚才我接了电话,会如何呢?”
      此刻,我很期待他的声音,期待……
      但是!
      电话再次震动起来,仍是林嘉荣。
      我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珠,清了清嗓子,划下接听键,脸颊牢牢贴住屏幕,并不说话。
      电话里传来“瑾瑜……”
      熟悉的声音,我的心底划过一丝涟漪。
      “瑾瑜……”
      如鲠在喉,我开不了口。
      那边传来轻轻的叹息声:“既然接通了,说说话也还是可以的吧?”
      我终于哼出一句“嗯……”
      “你最近好吗?”我能听出他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欢快。
      可这平平无奇的一句寻常问候,此刻就像一颗□□似的,催得我泪如雨下。
      “我不好……非常不好……”我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几个字的。
      回想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好像没在他面前哭过。
      “瑾瑜……别哭……瑾瑜……对不起……”他明显慌乱起来。
      我倔强得语无伦次,语气狠厉,似是宣泄着这段时间来的压抑和不满:“不是因为你!巢生……被那个日本渣男害了……差点死了……我也差点死了……”
      “怎么回事?”
      “池野俊和,是个诈骗犯……”林嘉荣知道他,我跟他说过,还给他发过一个巢生给我们仨拍的合照。
      “报警了吗?”
      “报了!报了有什么用呢?人不在国内,抓不到,况且,抓到又能怎么样呢?”或许我的语气近乎绝望,但是事实的确如此,抓到又怎么样呢?可以平复受过的伤害吗?
      林嘉荣沉默了几秒钟:“你希望怎么样呢?”
      我根本都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直接将心中的答案脱口而出:“我希望他死无葬身之地!”
      “瑾瑜……我不希望无关的人会影响到你的心情,送你的别墅你不要,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的愤怒没有得到共情,这个问题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
      要什么?来做分手礼物?
      一想到自己是被权衡过后放弃的那个,酸涩感蔓延全身。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请你,永远都不要来打扰我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仿若从天际飘来一句:“好……”
      听到这句以后,我便挂了电话。
      关上手机,盯着窗外微弱的光亮没超过三分钟,便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贪恋。
      他似一场大雨,淋透了我这座花园的每个角落。雨停了,太阳也出来好久了,我的花园,仍然无比潮湿。

      盛夏的风中裹挟着咸腥的海水味道,席卷着这座海滨城市。
      我来到四楼巢生的卧室看她,她正在阳台上坐着晒太阳。
      我定定地望着巢生,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巢生面容淡淡的,望向未知的远方,缓缓开口:“瑾瑜,你说我该放下吗?”
      “当然!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更应该关注当下。”
      巢生木然地望向我:“瑾瑜,我竟然还会怀念和那个人的点点滴滴,我是不是很贱!”
      说完这句话,巢生痛苦地捂住脸,浑身剧烈颤抖着。
      我艰难地走过去,抱住她,凄然地开口:“巢生,我理解你,我何尝,不怀念和林嘉荣的曾经呢?爱,是真的爱过,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也没有完全的放下,我也会在长夜漫漫时,想起他,那些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是啊!拿起容易,放下,何其难。
      况且是自己全身心付出过的情感。
      把一切交给时间吧,时间的洪流,会冲淡这世间的一切。

      可是巢生,你曾经那么喜欢宋渌源,经常找借口黏着他,这兜兜转转的缘分,也许真的是上天注定的,一定不要再错过了啊!
      我问她:“巢生,和渌源哥一起,你感到幸福吗?”
      她点头,眼角泛着泪花:“他对我好的令我感到不真实,我很感激,也经常会感到心安和踏实,但是我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些!”
      “巢生,你值得,你值得的!听渌源哥的,就好。”
      她奋力地点着头。

      宋渌源还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鸡棒骨三七汤配合打坐,没几日,我便可以上下楼自如了。
      这一天,我从楼上打坐结束,正扶着楼梯缓缓下来,到一楼拐弯处,看见苏晚和她父亲正在坐着喝茶,苏叔叔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我笑着打招呼:“苏晚和叔叔来了?”
      苏叔叔笑着答应着,苏晚也兴奋地朝我摆手:“元老师!”
      突然从苏晚的身后冒出一张脸来,竟是代女士。
      她坐在苏晚的后面,单薄的身子被两人全部遮住了。
      我的内心咯噔一下,随即装作平静地对她笑笑,她却缩回脑袋,并不理我。
      坐在里面的宋渌源笑盈盈地招呼我喝茶,我婉拒了,走到门外,呼吸着新鲜空气。
      叔澜在浇菜,指指旁边的石凳招呼我坐。
      我便缓缓走过去,坐下,问道:“巢生还没起来呢?”
      叔澜点头:“她吃完早餐回去休息了,师父说她孕期容易犯困。”
      苏晚跑过来,拉着我手说东说西。
      我悄声问道:“你身后那位,你认识?”
      苏晚瞪大眼睛:“你说那位代阿姨啊,她是我爸爸顶头上司的小姑子。”
      我恍然大悟:“哦……”接着问道,“她怎么来了?”
      苏晚朝大门看了看,低声道:“她得了怪病,跑了很多大医院没有看好,她姐夫听我父亲说在宋医生这里看病,改善很大,让她过来试试”,说到这里苏晚压低声音,“她一开始还不想来呢,听我父亲说的,还是她姐逼她,才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啊?”我也压低声音问道。
      “我爸跟我说的,他上司还把他特意叫到家里问的呢。”苏晚眨巴着眼睛说道。
      “到底什么怪病?”我不禁好奇起来。
      “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到处说啊。”苏晚侧过头俯在我耳朵上,呵气呵得我直痒痒,“我爸说好像是肝癌,晚期。”
      “啊?”我听完一愣,这么凶险!
      苏晚吞了吞口水:“谁说不是呢!”
      我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晚,这妮子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八卦的好奇心再度升起:“你和宋珺鹤怎么样了?”
      苏晚蓦地脊背直起来,撇撇嘴道:“他太闷了,很无趣。”
      “什么?”我第一次听到这两个词形容在珺鹤身上。
      “真的!”苏晚拨弄着发梢,眼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五楼,缓缓开口,“跟他聊天,总是嗯,是,不是,看个电影也是全程阴着个脸,好像我欠他钱似的。”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心底却划过一丝失落,珺鹤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识货呢。
      苏晚,多么可爱水灵的女孩子,家世也好。
      这时候泊渔从诊疗大厅走出来,往旁边的住宿楼走去,还是那样,挺直个脊背,一脸淡然的表情。
      苏晚见状起身迎过去:“泊渔,你去干嘛了?”
      泊渔看了看身后的我,笑着说:“刚才在五楼打坐诵经。”
      苏晚背对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说:“下次也教我打坐诵经呗!”
      泊渔腼腆一笑:“好!”

      得!我明白了,苏晚这是恋上泊渔了,转头迎上叔澜了然的笑脸,蒙对了!
      代女士每天都和苏晚父亲一起来就诊,我也总是吃完早饭以后,在五楼打坐到他们的车子走后才下楼。
      宋渌源尽心尽力地医治着他们。
      我问他,如果是曾经对他不敬,甚至伤害过他的人,来找他治疗,会如何处理。
      他答:治!
      因为医者慈悲!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巢生的肚子已经显怀明显,脸也圆润了些,头发过肩。
      印象中好多年,没见她头发这么长了。
      我的腰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搬回了住处,开始工作。
      宋渌源经常带巢生去游山玩水,去寺庙做义工,体验生命真实的意义。
      巢生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乐萱为巢生准备了很多孕妈妈需要的衣物,用品,耐心地陪巢生挑选婴儿用品。
      乐萱总是那么开朗,为巢生描绘生动的新手妈妈的幸福时刻。
      我们三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般,幸福,快乐。

      珺鹤帮巢生还了所有的贷款,他经常跑来会所蹭饭,找的借口很是滑稽,他说自己的存款已经山穷水尽,现在需要我来养他。
      他还说自己很好养,只需要喂饱了就行,偶尔喂不饱也行,只要不饿死就行。
      我打趣他可以去宋渌源那里蹭饭,那里有蹭不完的饭。
      他说去那里被狗粮喂饱了,根本吃不下饭。

      我悄悄向他打听:“你爸妈同意渌源和巢生的事情吗?”
      他一脸无辜:“孙子都有了,还能怎么着?”
      我愕然,又问:“你呢?会介意吗?”
      他笑:“又不是跟我过,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个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的渌源哥哥呵,竟早对巢生暗生情愫,并且全然接纳了巢生的全部……
      我好像对佛法里说的慈悲有了新的认识。
      允许任何事情发生。
      可我,距离那个境界,貌似太遥远了。

      再看渌源和珺鹤,他们身上有着令我肃然起敬的东西,在闪闪发光。
      除我们几个以外,其他人都认为巢生未婚先孕,而父亲是宋渌源,双方的老人都欣然接纳了这门亲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