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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冷锋过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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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锋过境
2024.3.7
文/真真来也
地理学上有一个知识叫做冷锋过境,冷锋是指冷气团主动向暖气团移动形成的锋,冷锋过境时会伴随着大风、降温还有阴雨,而当冷锋过后气温虽下降,但天气会转晴。
一
梅雨季节,暴雨雷声在窗外阵阵不减,窗早上被打开了一条缝,现下夹杂着冷雨的风透进来,股地窗帘起起伏伏,像巨大的飞蛾翅膀。
身上起了一层薄汗,黏黏糊糊的。祝愿盖上日记,打了个哈欠,俯身将自己的脸贴在冰凉的书桌面上,耳机里传来和谐的纯音乐。
或许她早就知道,有些人是连在日记里都要说谎的。
闪电伴随“轰”得一声闪过,瞬间整个屋子一亮。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祝愿躺在床上,短袖短裤,摆成一个“大”字,就着耳机里的乐声哼了起来。
她浑身冰凉,却似习惯了一般,打了个冷战后,只抬手挠了挠胳膊上的蚊子包。
溪川县是一个小县城,属于扔在县城堆里都找不到的小地方,地处江南,常年多风多雨,到梅雨季节,地上回潮得连走路都粘地。
祝愿出生时方才过了千禧年几年,也算擦了个零零后的边。她是早产的,在保温箱里待了好几个月,自小体寒,手脚冰凉。南方的冬天又冷,她像个娘娘似的终日抱着个热水袋,到了春夏才好些。
担心她的身体,母亲刘敏才给她起了这样一个名字——祝愿。
祝愿她身体健康。
明明就是这个意思,问起来,她却总是强行否认:
“我那是祝愿祖国繁荣昌盛。”
即便有着这样一个歌颂圆满的名字,可是自小到大她的愿望都没有实现过几个。
比如:她想要一辆自行车,可是她一直都没学会过骑自行车,初中时骑的自行车还是带着辅助轮的。
比如:她看过许多金庸的武侠片,开始幻想自己是一个女侠,可是她个子不高,身手不够矫健,体侧跳远都及不了格,更别说学人家轻功水上漂了。
再比如:她希望爸爸妈妈和自己永远在一起,可是现实他们还是离婚了,还是在自己中考结束的那一天。
那时她哭的很激烈,大喊道:“中考结束还有高考呢!你们怎么不再多瞒我一会!”
思绪渐渐回笼,祝愿看着洗手台上两个孤零零的洗漱杯,目光转到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瘦弱,她试着挺直自己的腰杆,用力在胳膊上挤出一点肱二头肌。
卫生间流水声盖过客厅里的电视声音。
祝愿靠在门边,额头上还滴着水,越过絮絮叨叨的刘敏,看向电视里的天气预报。
刘敏转过头注意到她,没好气道:“还不快点!”
看着祝愿乖乖到餐桌上吃早饭,她才满意,提醒道:“电视上说近日冷锋过境,要下雨,你记得带伞。”
祝愿点了点头,她又继续坐到对面,唠叨着:“你总是不爱吃饭,不看着你就不吃,万一胃坏了这么办?”
“你们班主任可给我打电话了,”刘敏面色沉了一下,“又考倒数啊?你可真是哪头都捞不着。”
两人走到单元楼下时,刘敏一边带着头盔一边蹙眉看向手机。
“我等会还要去向爷爷那拿个药,然后再带你去学校,你看你搞的这么晚,我都要来不及了。”
向爷爷在县城里开了家中药房,刘敏就在他那里工作抓药。
祝愿体寒,也是吃了多年向爷爷半春堂的中药。
电瓶车行过一段路总算到了半春堂,隔着老远她就问到一股中药味,喝多了也不觉得难闻,反而觉得有些亲切。
门口有一棵樟木树,树冠蓬大,下方一大片阴翳。
祝愿在这里躲太阳,顺便等着刘敏。
余光忽然有一抹橙黄色的影子闪过,祝愿眼睛一亮,想起向爷爷家那只肥肥的橘猫,它叫羌羌,是很小的时候被向爷爷捡来的,最喜欢窝在向爷爷脚边晒太阳。
她来了兴致,跟着那抹影子走入中药房中,她一面俯身寻找着,一边轻声着羌羌的名字。
柜台下一团橙色的东西动了动,祝愿一阵惊喜,小心翼翼俯身过去。
“羌羌。”
忽然一声呼唤,吓得她赶紧站直身子,头一下撞在头顶的柜子上。顾不上疼痛,她赶紧捂着脑袋逃离。
则有另一双手抱起了羌羌,罪魁祸首慵懒地靠在那人的怀里,还舔了舔爪子。
“你是来抓药的?”同样的声音响起。
祝愿抬起眼,只觉得阳光刺眼地过分。
“你,没事吧?”他总算关切地问起来。
少年的声音清冽,干净清爽,带着几分傲气。
“没事。”祝愿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一双明亮得过分的眼睛,面前的少年怀抱着猫,身材欣长微显青涩,眉目俊朗,脸颊线条格外利落,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竟然挑不出一点错来。
祝愿意识到自己盯了他太久赶紧躲开目光,终于在屋内看到刘敏的身影,她如同见到救命稻草,赶紧朝她招手,大叫道:
“妈你快点,我要迟到了。”
刘敏不紧不慢地提着手里的药包,无奈道:“刚才在家叫你快点你不听,现在知道急了。”
在路过那少年时,那少年摸了一把手里的猫,朝她礼貌道:“刘阿姨再见。”
刘敏朝他笑笑,下一秒被祝愿拽着离开。
坐在刘敏背后时,祝愿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妈,刚才里面那个人是谁啊?就是抱着羌羌的。”
“哦,”刘敏应了一声,正好遇到红灯,她停下来回道,“那是向爷爷的孙子,从首都来的。”
“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祝愿在心里道,她也没听过向爷爷有什么孙子,他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而且这个向爷爷的孙子看起来也不太像向爷爷。
首都,她在心里念了一遍,大城市。
她有一个梦想,就是去大城市看看。
二
刘敏就是嘴上着急,一看到了学校,距离早读还有十五分钟。
祝愿拖着垃圾桶,瞥见路过两个女生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讲到激动之处还忍不住尖叫出声。
祝愿好奇,便问向一边正打瞌睡的何梨子,
“她们在说什么啊?”
何梨子和祝愿他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平日里他们的关系就像吉吉国王和毛毛那样和谐亲密。祝愿立志成为新时代的女
侠客,江湖人称她祝小飞侠,何梨子作为她忠实的信徒,被祝小飞侠赐名为梨子女王。
垃圾桶的滚轮在地上滚得咯吱咯吱响。
何梨子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大概是新来的一个帅哥吧。”
“什么帅哥?有照片没?哪个班的?”祝愿追问道。
高中的女孩,每天最关心的无非是脸上的痘痘,难搞的数学还有,隔壁班的帅气男生。
“不知道。”何梨子晃晃脑袋,眼皮子还是受不了耷拉下来。
“我实在是要困死啦!我命休矣,小飞侠!”她仰面倒在祝愿的肩膀上。
上课铃声悠悠响起,她们才倒好垃圾桶回来。
没入郎朗早读声中,祝愿捧起语文小册子开始像和尚一样背,余光忽然在窗外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穿着溪川一中的校服,黑色书包,像只燕子一样闪过。
早读过后是晨跑,跑完晨跑后几个人皆是气喘吁吁,祝愿捧着杯子要去水房时正好撞上在门口的班主任李文,他把祝愿堵了回去,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面色正常,没有跑得脸红脖子粗,站得笔直,不像他们累的歪七倒八。
李文把他们通通赶回来教室,拍拍手以示安静。
他咳了两声,“大家安静一下,向大家介绍一个新转到我们班的人。”
“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他往旁边挪了一下,给身后的男生让开了位置。
男生走上前,认真道:“大家好我叫向麒也,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他话音刚落,原本静得落针可闻的教室立马响起一道激烈的掌声。
祝愿瞪大了眼睛,这个新来的转校生竟然是今天早上在半春堂见到的少年。她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心跳个不息。
看着向麒也落座到最后一排,身侧的何梨子立马拉住祝愿的肩膀拼命地摇晃,低声尖叫道:“帅不帅?帅不帅?”
祝愿敷衍地点点头,忽视了耳边的尖叫,和班级里女生的低声讨论。她看着手下的书页,只觉得书上的字跳来跳去,她忍不住往后面看去,少年剃着短短的头发,几根刘海遮住眉眼,他低着头拿出自己的黑书包。
祝愿张开嘴,原来自己在窗外看见的人就是他?
她转过头,心里才认认真真回想起他的名字,向麒也,哪个qi,哪个ye?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何梨子悄悄把祝愿拉到外面,两人在靠近水房的走廊上趴着,她朝后门努努嘴,那里围了一圈小女生,
“你看,都是来看向麒也的。”
祝愿有些诧异:“就这么一会,你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
何梨子红了脸,推搡她一把,“干嘛说我,你不也记住了?”
祝愿撇过头,喝了一口水,敷衍道:“我可没记住。”
上课铃响起,后门的女生才算恋恋不舍离开。回到教室时,祝愿注意到向麒也的桌子上已经堆了不少小纸条。
语文作业实在做的枯燥无味,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祝愿堪堪收拾了书包,何梨子神秘兮兮地找到她,跟她说自己跟隔壁班那个上次说过的黑哥们一起回家,就不跟她一起了。
祝愿打趣了她两句,拿起饭盒就离开。
刘敏有时候晚上加班会不能来接她,她就自己回去。
祝愿不怎么怕一个人走夜路,有时候觉得一个人还挺好的。
不过今天自己身后总是跟着一串脚步声,她心底有些发虚,将手握成拳抵在胸前,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怕不怕,自己是武林第一高手。
只是奇怪,这脚步,她走也走,她停了停。
祝愿心里泛起嘀咕,心更是悬到了喉口,吓得她不停吞咽。
头顶昏黄的路灯闪了闪,祝愿扯着书包带子,正打算撒丫子跑,身后却传来一道呼唤声:
“祝小飞侠!”
祝愿愣住,机械地转过脑袋。
向麒也站在路灯下,头顶的短发毛茸茸的,他穿着校服,书包被他懒懒地单肩背着。
他小幅度地笑了笑,露出唇边一个笑涡,
看着祝愿道:“祝小飞侠,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的外号?”祝愿一个大问号。
大哥,我们还不熟吧。
“我听周舸他们说的,说你是溪川县有名的大姐大,人称祝小飞侠。”向麒也收敛了笑意。
这话听得祝愿耳根发烫,毕竟是自己得意洋洋取的称号,莫名其妙被一个陌生人喊出来还真是难堪无比。
她转移话题:“哦,你也回去半春堂?”
听到熟悉的名字,向麒也这才认认真真打量起她,女孩瘦瘦的脚脖子露在外面,倒让他想起了什么。
“今天我在药房见到的就是你?”
想起那些尴尬的事,祝愿摸了摸马尾,呵呵笑了一声。
向麒也向前一步,目光落到她头上,问道:“你的头还好吗?”
“早就没事了。”祝愿在校服衣角上擦了手汗,指尖登时冰凉无比扣在掌心。
夜太过静了些,下了晚自习都十一点了,路上甚至连外卖小哥都没几个。
听着两道重合的脚步声,祝愿有些尴尬,开口问道:“我看见晚自习好多女生给你递小纸条来着......”
对,八卦,八卦是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一种捷径。
“你是说这个?”
向麒也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卧在掌心的,是一只叠好的千纸鹤。
祝愿惊讶:“你把他们都叠成了千纸鹤?”
向麒也注视着千纸鹤,认真道:“表白嘛,就是一种许愿。叠成千纸鹤,放飞,祝他们心愿得成。”
祝愿有些鄙夷:“要真心愿得成,你一个可不够分的。”
向爷爷年轻时向奶奶就去世了,唯一的儿子在考上大学后就留在了北京,期间无数次想接独留在溪川的向爷爷一起去北京生活,都被他拒绝,他们心里都明白,向爷爷放不下这里的中药房,也放不下和向奶奶在溪川的回忆。这次也是他们听闻老人家身体不好,才让向麒也转学到这里一阵子的。
他在旁人眼里矜贵孤傲,不沾染半分烟火气,的确与朴实的江南小镇格格不入。
祝愿心里哗然,看来他总有一天要离开的,只怕要让那些芳心萌动的小姑娘伤心了。
三
坐在座位上发呆时,祝愿忽然感到有个人扯了一下自己的马尾。
身后的那个人朝门口指指,那里站着一个女孩子,低着头踌躇不定。
祝愿心里有些奇怪,起身走了出去。
女生看见她,眼睛一亮,小心把她拉到一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祝愿这时才看清她的脸,原来是隔壁班的郑莹莹,她成绩还挺好的,经常作为代表在国旗下讲话,高三的基本上都认识她。
她来找自己干什么?
“同学,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交给向麒也?”郑莹莹害羞道。
她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生怕别人听见。
祝愿只觉得手中的信封烫手,下意识看了看最后一排靠窗的向麒也。
她眉头抽了抽,好奇问道:“你为什么找我?”
郑莹莹眸中一闪,解释道:“我昨晚看到你们一起走,你们不认识吗?”
祝愿如遭雷击,赶紧收下信封,点头,“行,我帮你。”
等那封信落到向麒也桌上,已是黄昏时分,她特地找了个大家都去吃饭,教室没人的时候来找向麒也。
向麒也埋头算题,看到祝愿的动作,只冷冷一回:“不收。”
“干嘛不收。”祝愿本是不愿意揽这桩差事的,就把郑莹莹的信重重按在桌上,说道,“人家小姑娘家家舍了面子写给你的。”
“那个郑莹莹成绩还挺好的,学习上你还能询问询问。”
“不需要。”向麒也将手一拂,仍旧低头写着题。
祝愿讪讪地回到座位,她回过头,瞥见少年低头的影子,后背骤然发烫。
她不知道向麒也有没有回郑莹莹的信,他会跟班上那些男生在体育课上打篮球,但总是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吃饭,这种若即若离,就像离心力,时刻保持着即将崩坏消失的平衡。
只是有时候去半春堂等刘敏,还能看到向麒也靠在摇椅上,怀里抱着那只胖胖的大橘猫。少年轮廓美好,穿着白衬衫的身如瘦竹,风一吹白衬衫便贴在了身上,勾勒出青涩的肌肉轮廓。
她不知道向爷爷的身体如何,向麒也会在溪川待多久,只从刘敏的只字片语中知道向爷爷还在医院。他是个很执拗的老头,不信西医,只信中医的望闻问切。刘敏笑笑,这个小老头平日再怎么样,现在也只能乖乖待在医院里了。
向爷爷的儿子儿媳都不在身边,只有刘敏偶尔去帮一帮。
在刘敏的口中,向麒也就是个哪里都好的好孩子,长得好又懂礼貌,虽从大城市来也不以此自得,只是是个沉默寡言的,不太阳光。
祝愿暗暗腹诽:哪里不阳光了,还能把人家的千纸鹤叠成纸飞机呢。
红绿灯闪烁就像手术间的提示灯,祝愿背着书包走在放学的路上。
今天郑莹莹又来找她了,刚考完试就在考场门口等着自己。
祝愿垂眸,那方方正正的,又是一封信。
感情把她当信鸽了。
她手里捻着信封,也不知道向麒也有没有给她回信,或者他给她回信了,只是没有从自己这里过,所以她才会再写第二篇。
祝愿心里没来由的火气,这两个人是在耍自己吗?那自己当不要钱的邮局用!
正想着,前面樟树下蹲着一个熟悉的影子,伸着修长的手正在地上喂一只猫。
祝愿登时浑身不自在,低着头就要加快步子走过去,忽然被那人一出声两脚一绊,止住了。
“祝小飞侠。”向麒也缓缓站起身。
祝愿尴尬地停下来,正想逗逗猫,结果那猫圆溜溜的眼睛一瞪,从向麒也手下逃走了。
“这下好了,你把猫吓跑了。”
向麒也笑。
原来刘敏要去医院照顾向爷爷,临走前让向麒也去自己家吃饭。
妈,你也真会省事,不知道您的闺女连电饭锅也不知道怎么用吗?祝愿抽抽眉头,看着一旁背着书包静静等待的向麒也,心里五味杂陈。
日落黄昏,溪川的西边有一个巨大的晚秋高坡,不远处空旷的高桥一跃而过,不远处江水滚滚。这里,草香浓重,日暮之时,金色遍野,闪烁如星。
向麒也轻声道:“黄昏是白日的最后一章,却是自由的楔子。”
“为什么?”祝愿拢了拢鬓间的乱发,不解道。
“因为夜晚才是真正的自由。”向麒也点了点她的额头,笑了起来,昏黄的日光照在他脸上,消磨了些许距离感。
见她不说话,向麒也继续道:“爷爷说,溪川是个很好的地方,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遇见了奶奶。”
“爷爷还说,你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他很喜欢你。”
祝愿瞳孔一颤,总觉得他话中有什么深埋在地的含义。
“所以你才总是找我,是因为向爷爷?”她心中一酸,偏过头。
向麒也反倒笑了,“我不算是个听话的孩子。”
他的目光挪不开眼前的女孩,她迎着晚风拨弄自己额头上的刘海,滑稽笨拙得要命。
“哦对了,这个,”祝愿掏出那封在自己书包里焐热的信封递给他,直接道,“这还是郑莹莹给你的。”
向麒也面色一变,没有伸手去接。
祝愿把信纸强行塞进他手里,说道:“第一封接了,第二封也应该接。”
“第一封我没有接......”向麒也皱眉。
“家里没有好饭招待你,晚秋高坡也陪你逛过了,你可不要在我妈面前说我坏话哦!”祝愿摇头晃脑小和尚念经一般。
她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被一只手扯住了马尾。
向麒也在她身后笑笑,刻薄道:“那可不一定。”
祝愿愤愤地转过身,霎时间二人四目相对,气氛瞬间热起来,二人之间原本尚有一些的距离在幻想间浓缩到密不可分。
向麒也皱眉,话里带了点北京的口音:“怎么小飞侠,你怕我啊?”
他侧身从祝愿书包的侧兜里抽出一张今天考试的试卷,在手中展开打量了一番,祝愿又羞又恼,正要伸手去抢,那试卷在向麒也手中已经叠成了一只千纸鹤。
“还给你。”向麒也把千纸鹤递给她,“估计不超过六十分,拿回家先逗你妈开心吧。”
祝愿瞪他一眼,转身离去。
背后向麒也懒懒站在原地,大声道,
“没事就来药房,我帮你补习补习。”
四
月考成绩下来,物理果然没超过六十分。
祝愿哭丧着脸站在成绩大榜前,高居第一第二的正是向麒也和郑莹莹,向麒也是刚刚才转来溪川一中,第一次大型考试就拔得头筹,引得不少人议论纷纷。
何梨子跟她是难兄难弟,拍了怕祝愿的肩膀笑嘻嘻道:“你知道现在大家都叫他们什么吗?”
“什么?”祝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榜一榜二的天赐良缘,学霸界的金童玉女!”何梨子大声道。
闻言祝愿差点被一口水呛到,她拍着胸口,拉着何梨子走出拥挤的人群。
“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不过万一向麒也以后回北京了,他们是不是就是异地恋了啊......
我听说郑莹莹对他有意思,不过向麒也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
何梨子话还没说完,祝愿忽然止住步子。
她咳得面色苍白,正好对上靠在后门向麒也的目光,他的身后,站着亭亭玉立,面颊绯红的郑莹莹。
祝愿几乎是落荒而逃。
郑莹莹,得到她的回信了吗?
晚自习,祝愿面颊滚烫地趴在桌子上,化学题上一个个字母模糊起来,她心中一团乱麻。一会是何梨子,一会是郑莹莹,一会是向麒也。
她翻开日记本,在里面写下一句:
“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是太阳和大海,月亮终日围绕着大海,大海自以为宽广,却心胸狭窄到不能在黄昏时分,再没下一个月亮。”
下课铃声就像一个救命的响铃。
祝愿没有到中药房去补习,反而直接回了家。
她扔下书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跳个不行。
这种酸酸涩涩又痛的感觉是什么?她感觉自己头上压着积满雨滴的厚重乌云,喉咙中似被克制着不能呼吸。
手机亮了亮,对面是向麒也发来的消息:
你今天不来补习?
祝愿不想回复,将手机翻过来按在床上,手机又抖动了两下便陷入平静。
她越来越心烦,从床上跳起来,伸手在书架上抽出一个本子,嘴里喃喃道:“不就是写情书吗,我也会,我能写一千份一万份。”
从前她觉得青春期的爱意萌动只是荷尔蒙在作祟,直到她发现自己真的为一个人吃醋,生气,抓心挠肝,才明白这是最难医的病。
喜欢让她愤世嫉俗,憎恨自己,喜欢让她的心里每天都在下雨。
潮湿,颤抖。
一股寒意上泛,双手如冷铁,祝愿将手覆在额头上,原来她发烧了。
因为时常发烧,刘敏熟门熟路地帮她请了几天假,班里住院。
“妈你别忙了。”祝愿盘腿坐在穿上,看着忙来忙去的刘敏,咧开嘴笑。
刘敏停下来,她看着祝愿,沉默了好一会,不像从前开口就骂骂咧咧,反而温声道:“马上就是你生日了,你想去哪儿过?”
回到学校时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祝愿不能上体育课,就坐在座位上。体育课下课后,一脸晒红的何梨子看到她很是惊喜,又抱又搂的。
祝愿回应她两句,一转眼就看到抱着篮球与人谈笑的向麒也,他额头上的碎发湿漉漉的闪着光。他好像已经跟班上的人混得很好了。
向爷爷曾经嘱咐过自己要好好帮着向麒也融入班级。
祝愿垂下眼睛,看来好像不需要自己了。
下课班主任把她叫去办公室,关切地问道她的身体状况。
祝愿笑笑,一副随意的模样,道:“我小时候早产,心脏没发育好,西医不行就看中医。这不,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一个,可惜老是生病。”
班主任点点头,略显遗憾:“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要不是因为生病可能他们都考不过你。”
他脸上难得有这种表情。
祝愿扯了个笑容缓和气氛,笑道:“是啊,可惜喽,您错过了一个学霸。”
“加油。”班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
祝愿走出办公室时正好遇到打水的郑莹莹,她拉过祝愿,先是关切了她一番,而后小声在她耳边说话。
那话如针尖,几乎是没有一丝设防滑进她耳朵。
“向麒也回我的信了。”
祝愿心里一颤,克制才没有吐出来,她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在心里流下去只化作一个小幅度的笑容,“啊,真的吗?那挺好的。”
郑莹莹的面色有些奇怪,她看了周围没人才打开那个纸片,说道:“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他这样是拒绝我吗?后面还祝福我?”
祝愿垂眸,纸片上只回了几句正式拒绝的话语,在末尾加上了几句有些别扭的祝福:
祝愿你平安,
祝愿你健康,
祝愿你快乐。
郑莹莹皱眉嘟囔着:“这些祝福是什么意思啊,你说向他们这种大城市来的人都喜欢打哑谜。”
祝愿却愣在原地,她什么也听不清。脑海中只有他们一起走夜路,向麒也掌心的那只千纸鹤忽然展翅飞起来,飞到晚秋高坡,飞到亮着小灯的半春堂,飞进那片狭窄的海。
“哦对了,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郑莹莹和善道。
“我叫......”祝愿将剩下的半句话戳回了肚子里。
她回到教室,看到教室最后空空如也的座位,向麒也走了。
向爷爷病情加重,向麒也只在学校里呆了半个上午就去了医院。
刘敏在半春堂待得时间长了些,同时也开始着手找一些其他的工作。
祝愿埋头写卷子时,总会有意无意地想到向麒也,想着想着手下的草稿纸就叠成了一个千纸鹤。
她翻出日记本,开始写日记:
这是关于夏天的最后一篇,我不喜欢下雨天,下雨天我会手脚冰凉,关节作痛,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下雨天,或许被雨水沾湿的千纸鹤会飞不起来。
五
夏天结束,天气转凉,近一个月向麒也才回到学校。
学校里关于他的传言仍然不减,有人说他就要回北京去了。
高三,大家似乎都对这种八卦开启了免疫,闷不做声地投入每日每月的学习中。
祝愿也一样,即便没有人再给她补习,她的成绩也在稳步上升。
刘敏的情绪好了许多,她说话变得小心翼翼,那些唠叨少了不少,更多的是小声的关切。祝愿知道在自己心上有一只小小的怪兽,万一吵到了睡着的它,它就会展开大嘴吞掉自己。
她仍旧吃着苦苦的中药,每次何梨子看到她吃中药的模样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那么苦的中药你都能喝的面不改色,给你一个这个。”何梨子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祝愿笑笑,调侃道:“真的不苦,跟糖水似的。”
何梨子鄙夷。
“你看你什么表情啊,对了,给我的礼物选好没?”祝愿道,朝她伸出手,“我可特地选了一个大晴天,邀请你来。”
何梨子白她一眼,按着她的肩膀道:“准备好啦,小财迷。”
祝愿与她打闹起来,目光忽然对上不远处向麒也的眼睛,眼睛骤然一烫,她赶紧拿起杯子拉着何梨子的胳膊,匆匆道:“走梨子,我们去打水。”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向麒也,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的误解。
夜晚祝愿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一道长长的影子漫过她的足尖。
她知道那是谁,直到从他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心脏才从一瞬间的窒息中复苏。
“祝愿。”
向麒也站在路灯下,像多久前的那一次,他挠着后脑勺,神情有些倦怠。
“我们很久没见了。”
祝愿平缓着呼吸,才能让自己说出话来,可是一说话,眼泪就要掉下来。
在这种感觉仿佛她吃了世界上最酸的橘子。
“没有很久。”
她执拗。
向麒也走上前,在距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止住,垂下眸,伸手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他语气喑哑,整个人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祝愿,你的生日会不会邀请我。”
祝愿知道这段时间爷爷带给他的压力很大,他也不是那样的无坚不摧。
见她没说话,向麒也道:“如果你邀请我,我就祝你生日快乐;如果你不邀请我,我也会祝你生日快乐。”
祝愿被他逗笑,向麒也也笑了起来。祝愿敛起笑意,心里蓦然心虚,明明他对自己的内心
一无所知,反而承担了纠结的后果。
她整理心神:“记得给我带礼物。”
向麒也笑,露出唇边梨涡,“行。”
“祝你生日快乐。”他补充道。
可是那一天他没有来,祝愿等了很久才在众人的催促下吹蜡烛。
何梨子笑眯眯地问她许的什么愿望,祝愿沉默良久,扯出一个笑容:“祝愿我平安、祝愿我健康、祝愿我快乐,祝愿我有一颗完整的心。”
众人起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祝愿仍旧笑,灵不灵,她不在乎。
天气越冷祝愿的病重了些,躺在床上不怎么能动弹,她扯着主治医生笔记本的纸叠千纸鹤,输液袋中药液一滴一滴滴下来,像秋天缠绵的雨。她最讨厌下雨,她想看一场雪。
刘敏想辞了现在的工作,全心照顾她被祝愿拒绝了,她还是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最好遇见一个爱她的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从刘敏那她得知原来在自己生日那天向爷爷去世了,举行完葬礼,向麒也就回到了北京。祝愿没有感觉到难过,他只是回到了原本的轨迹。那段时光在只自己心上长成一个结,恰好堵住了心上那个缺口。
祝愿埋进雪白的被子,抬头是雪白一格一格的天花板,直到手术室亮起光来。
她闭上眼,爸爸妈妈,睁开眼睛你们会在我身边吗?
那一千一万封情书自己还差好多好多封没写呢。
六
向麒也有一个把别人的情书叠成千纸鹤的习惯,高二那年暑假他第一次来到爷爷家那个江南小镇,他不喜欢中药的气味,也不喜欢小城潮湿的空气。直到他看到一个浑身中药气味的单薄少女,正蹲在地上捉弄那只爷爷家的大胖橘猫。
后来听爷爷说那个女孩子叫祝愿,自小心脏发育不全,西药无可奈何,现在转向了中医疗法。
祝愿,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向麒也笑笑。
再次见到她也是在半春堂,她满屋子找猫,却被他吓得撞到了脑袋。
原来别人口中溪川的小霸王,祝小飞侠也有这么胆小狼狈的一面。
少女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未知的僵硬。他在路灯下叫住她,叫她的外号,小姑娘羞愤,因此在看到他的千纸鹤时出言酸了几句。
这个女孩太过奇怪,太过有趣又太过执拗。明不明白不愿意帮郑莹莹送信,还是勤劳地像只小白鸽。
向麒也发觉自己喜欢她,看到她就忍不住笑起来。喜欢她说的话,喜欢她躲闪的目光,喜欢她迎风整理自己凌乱的刘海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在给郑莹莹的回信上他写下祝愿,他知道她会看。
那天在路灯下,他想说的那句话不是生日快乐,而是——我喜欢你。
向麒也咽了下去,心想还有机会。
可是爷爷去世,他错过了祝愿的生日,也回到了北京。
他想还有以后,可是没有了。
北京很大,却没有那个他想要祝愿的人,那个女孩的信息就像王妃给老国王说的天方夜谭其中的一个篇章。
等他回到溪川,那一页已经翻过去。
他看到头发白了一点,阖家欢乐的刘敏,看到那本没写几篇的日记,忍不住笑出来。
你还是没有耐心写完。
祝愿你平安,
祝愿你健康,
祝愿你快乐。
再祝愿你幸福。
电视里传来天气预报员圆润的女声,近日有冷锋过境,有暴雨预警,注意带伞和保暖。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青春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