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震Moonquakes》须臾之梦

6、下雨

　　远处的汽车隐隐传来喇叭声，反而让此刻的下雨天现变得安静。方开站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出神的望着楼下那颗淋雨的树。

　　方开和刘睿明已经在简特奔波一个月了，得益于他们细致的施工计划书，一切工作都进行的很顺利，宁总这边几乎每天往住建和环保部门跑，因为他们给出的计划书里，多了许多要增项报批的东西，是那个璀璨模型里没有展示出来的。

　　为了不让这个项目太过于引人注目，每周末，工地都会停工。刘睿明和方开也过上了难得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周末，不会被别的恼人工作所打扰。

　　-“干嘛呢？”刘睿明走到冰箱前准备拿水。“终于下雨了。”

　　-“是啊，我其实还挺喜欢雨天的，雨水总能盖过很多吵闹的声音。”

　　方开掐灭了烟头。

　　-“我也挺喜欢的，还记得大二有一次，我们一起上的公共课，下课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你站在走廊上，看楼下的树，我喊你跑回宿舍你也不肯。”

　　-“哈哈，最后还是一起跑回宿舍了，全身都被彻底淋湿。最后咱两洗的衣服也来不及收，穿着湿衣服冷个半死。”

　　方开也想到了那次下雨。

　　-“是呀，那个时候我们总是攒一个星期衣服一起拿去洗，刚好碰到那次烘干机检修，咱两拿着洗完的半湿的衣服又回宿舍阳台晾起来。”刘睿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过那次，你好像把你衣柜里最后一件长T恤给我了。”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恩，另外那两哥们儿的柜子我们实在打不开，生怕给人锁给撬坏了。然后我问你冷不冷，你说，我这个体格怕什么冷？”

　　刘睿明模仿起方开的语气。

　　-“其实我都看你发抖了，我要脱给你的时候，你还叉着手说我是不是看不起你。”

　　方开笑着摇摇头，好像当年的行为看起来确实有一点愚蠢。

　　-“不过我很好奇，你大学到现在怎么都没谈恋爱？其实当时你桌上的礼物，好多都是别的系女孩子托我给你的。有一次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了那个文院的女生，你还对我大发雷霆，说我泄露你隐私。”

　　刘睿明看着方开，方开突然收起了笑容：“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是，也不见你喜欢过谁。”

　　-“你知道我的，我觉得我根本没办法喜欢上一个人。我害怕跟别人接触，我害怕自己被审视。每次别人看我的时候，我都从头到脚的开始反思我自己，今天的发型可以吗？脸上没有脏东西把？指甲剪了吗？衣服干净吗？所以每次都感到巨大的压力。”

　　-“可以，没有，剪了，干净。”方开看着刘睿明。

　　-“我是说，陌生人看我。”

　　刘睿明努了努嘴转身到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啦啦啦啦！”刘睿明看了眼手机。

　　-“喂，您好。”

　　对面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您好，请问您是？”

　　-“刘先生您好，我是简特的前台安尼，Josh总这边邀请您今晚7点到安华酒店林木厅吃晚餐，您这边方便吗？”

　　-“啊？就我吗？还是需要我把公司的人一起喊上呢？”

　　刘睿明又开始紧张起来。

　　-“是的，就您一个人，您这边方便吗？”

　　-“...好的。”

　　刘睿明说完好的就开始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永远也学不会拒绝了。

　　-“好的，那期待您的光临。”

　　-“啊！救命！”

　　刘睿明挂了电话便开始捂着脸大叫。

　　-“怎么了？”

　　方开坐到了刘睿明旁边，把手上的烟灰缸放在茶几上。

　　-“Josh喊我吃晚饭，喊我、一个人、去吃饭。”

　　刘睿明看着方开，感觉都要哭出来了。

　　-“多大点事儿，你这段时间确实辛苦，土壤去污改造你现场对接都直接栽坑里了你忘了嘛？Josh可能确实觉得你卖力，毕竟他也安插了不少简特方的监理，每天跟他报告。”

　　方开又点了根烟，“Josh在中国呆了这么多年，不像别的外资老总，国内这一套他学的可好了，我跟宁总跟他一起吃过几次饭了。”

　　-“好吧，那晚上你就点自己的外卖就好。我去洗个澡。”

　　-“恩，你也别打车了，我送你，外面还在下雨。”

　　-“开哥，你也太贴心了吧，那...你来接我吗？”

　　-“少得寸进尺！”

　　方开朝刘睿明竖了个中指。

　　洗澡的时候，刘睿明挤了比平时更多的沐浴露，把身上挂满了泡泡，生怕漏了哪儿没搓干净。

　　他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让自己马上变成一个机器人，甚至一遍遍轻声说着“你好”，一遍遍挤出微笑。

　　-“啊！我靠！”

　　但是门外，方开只能听见浴室里传来的叫骂声。他看着浴室门，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手机屏幕的光从下面投在他的眼睛上。

　　刘睿明站在浴室镜子前又收拾了半个钟，不得不准备出门了。他把头发往后梳起来，收起了耷拉的刘海，露出了锋利的鬓角。

　　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一点准没错，刘睿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

　　-“方开，走吧。”

　　刘睿明在门口穿着鞋。

　　-“走....走。”

　　方开看到这样的刘睿明，一时语塞，平时打扮的像个学生的刘睿明，竟然也能这样。

　　-“发型很好看。”

　　-“弄了半个小时，能不好看嘛。”

　　刘睿明也对自己今晚的发型很满意，要不是平时上班来不及收拾，他真想每天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成熟的大人。

　　周六的路况实在糟糕，还好稍微提前出门了，每到饭点，里市没有一条不堵车的路。

　　刘睿明拿起手机用右手举着拍了张自拍往他们四个人的群里发了过去，镜头里，他和方开都在。

　　-“哟，这谁啊？”

　　严左第一个回信息，随后拍了张他和李思卉的合影。

　　-“我们也在约会。”

　　-“别说啦，我要去更甲方老总吃饭，开哥送我呢。”

　　-“天天跟你开哥上班还不够，吃饭还得送啊？”

　　李思卉回到。

　　-“这还不是下雨了，不好打车，等会儿吃饭了我还得自己回来呢。”

　　刘睿明飞快地打字，好像在抱怨什么似的。

　　-“到了，去吧。”

　　方开把车停在酒店大堂门前。

　　-“谢了，开哥，晚点需要我带点啥跟我说。”

　　刘睿明把手机放在口袋里，下车朝酒店里面走去。

　　站在林木厅门外，刘睿明整整呼吸了一分钟才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上次会议上站在Josh左后方的秘书。

　　-“您好，刘先生。”

　　刘睿明点点头。

　　-“睿明，你今天看起来不错呀。”

　　Josh隔着巨大的餐桌喊去。

　　-“晚上好，Josh。”

　　刘睿明回了他一个微笑，秘书帮刘睿明把椅子拉开，示意入座。

　　-“今天我喊你来，是想要感谢你。”

　　Josh拍了拍手，秘书便识趣的跟着服务员去备菜。

　　-“谢我什么？项目才开始一个月。”

　　刘睿明觉得有些疑惑。

　　-“谢谢你替我保守秘密。”

　　Josh意味深长的对着刘睿明说道。

　　-“什么秘密？Josh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睿明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

　　-“两个月前，在竿衫路你看到我了对吧。”

　　刘睿明对Josh的开门见山感到意外。

　　-“我...”刘睿明想到手机里那张截图，第二天，当他再去回看新闻的时候，扫到Josh的那短短五秒镜头已经找不到了，整个网上都没有那段新闻的这五秒镜头。

　　-“...恩。”

　　-“还有谁知道。”Josh表情变得有点严肃。

　　-“....”

　　刘睿明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当晚就告诉了方开。

　　-“...没有了。”

　　-“不过我很好奇，您怎么知道我见过您？”

　　刘睿明仔细回想那晚，新闻纪录的时段，是他和方开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了，他与Josh根本没有在那时相碰。

　　-“你的手机，在会议要求关机放在我秘书的箱子里的时候，我们已经拿去扫过了。”

　　-“...”

　　-“放心，我们对你平时的搜索记录不感兴趣。”

　　-“所以，您那晚去竿衫路做什么，没必要这么害怕上镜吧，堂堂的外资企业家。”

　　刘睿明想到自己平时搜索的那些‘如何让自己更自信’之类的搜索词条，有一种被扒光了的羞耻感，不禁有些恼怒起来。

　　-“孙艺，是我们的受试者。”

　　-“什么？！”

　　刘睿明瞪大了双眼，感到不可思议。

　　-“简特一直在研制一种药物，用来治疗精神疾病，特别是针对你这种...不自信的人。”

　　Josh面无表情。

　　-“这个药物两年前就秘密召集了一批受试者，我们通过特殊渠道，从瑞士运过来，用丰厚的报酬在国内召集受试者。”

　　-“我们从北部，中部，南部分别都召集了一批受试者，孙艺，就是其中一个里市的受试者。这种药物对于精神病人确实有一定的疗效，但是我们主要的目的，是想测试这个药物对于正常人，能否进行精神力量的重塑。”

　　-“当然我们研制的初衷是为了帮助罪犯进行行为矫正，让他们接受那些好的精神方式和思想，只是在受试的途中，只有孙艺达到了我们的预期水平。”

　　-“这种药物如果体内没有特殊受体，并不容易产生疗效，我们也一直在更改配方，但体内如果对于接收这种物质的受体过多...”

　　-“就会偏执到了结自己的生命？”

　　刘睿明此刻紧紧攥着拳头。

　　-“孙艺一开始的精神走向是符合预期的，她不再因为自己的外貌和不能怀孕而苦恼，变得充满自信。”

　　Josh把包里的实验记录放在餐桌转盘上，徐徐朝着刘睿明送去。

　　-“但是三个月之后，她开始偏出我们的预期。”

　　-“这种药物的副作用，会让自己的情绪无限绑定到一个人或者一个物品上，就像某种信仰一般。如果不能时刻目睹、面对，便会多疑，进而偏执。”

　　-“所以她隔三岔五到她老公的工地进行骚扰，总怀疑他不在了，不要她了，渐渐地精神开始间歇性失控，发作时失去正常沟通的能力。”

　　-“他老公因为不忍她这样，逼问她怎么回事。然后他老公便带着警察来到了受试者领药的实验所。但我们资质齐全，向有关部门报备的成分与他们查封的药物检测成分一致。所以...”

　　-“所以你们气不过杀了他？”

　　刘睿明想到了孙艺的尖叫，想到了她发给李思卉的最后一条信息，可能是她为数不多，精神正常可以交流的时刻。

　　-“他老公并没有死，是被我们安排的‘死亡’。实验所解封之后，孙艺老公带着孙艺来了，他跪下来求求我们救救孙艺，即使停药之后，孙艺还是不见好转，如果她老公，也就是李元龙不在，孙艺的情绪就会崩溃。”

　　-“我们便给孙艺换了一种新药，但是无济于事。所以我们干脆来了个‘戒断’，让孙艺现在精神的信仰者‘彻底消失’。”

　　-“孙艺戒断期间一直住在实验所，有专人看护，但实验所毕竟不是牢房，没人那么严格的把守，所以前一天下午，孙艺在实验所消失，我们不想惊动警察去调取录像，便自己派人去搜索，直到那天晚上事发。”

　　-“我们得知消息后，动用了一些关系，将孙艺的尸体运回实验所冷冻。”

　　-“所以车上坐着的，就是李元龙对吧。”

　　刘睿明脑海闪过那短短两秒李元龙的镜头。

　　-“恩。”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哪怕新闻镜头你出现了，别人也不会有所怀疑。”

　　李睿明一下接收了太多信息，这么多难以消化的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花钱买下了所有电视台这条新闻的母带进行处理，为的就是把李元龙销声匿迹，他将成为第一个哈迪斯计划的人体试验者。”

　　-“而我在你的手机里看到的那张截图，应该唯一截下李元龙画面的人了。我们检索了所有搜索平台的数据，检索了你的所有社交数据，好在你并没有发送给任何一个人。”

　　-“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们吗？”

　　李睿明面对真正的危险，反而显得淡然，肾上腺素使他额头的青筋凸起，让他的鬓角显得更加凌厉，甚至有一点儿凶狠。

　　-“我对你坦诚，是因为我需要你。”

　　Josh显然对刘睿明的反应不意外。

　　-“要我做什么？”

　　-“我们在里市血库检测了几乎四十万份样本，为哈迪斯计划选择合适的人，有一份血液中检测出的受体完美契合哈迪斯链接中的混合剂分子的大小。”

　　-“我们分批溯源，缩小了供血人的姓名范围。当我们在做捷安公司背调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你的体检报告里的常规数值与样本相差无异，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可能就是你。”

　　-“要我陪你们干坏事？要我去死？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刘睿明起身锤了锤桌子准备走人。

　　-“坐下。”

　　Josh的秘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站在刘睿明的身后，一双手紧紧的压着刘睿明的肩膀，把他按坐在椅子上。

　　-“我们并不是坏人，哈迪斯计划真的是帮助将死之人完成遗愿，如果你最挂念的那个人将要死亡，你不想让他不含遗憾的做完最后一件事吗？”

　　-“如果让你再见到那个跳楼的孩子呢？”

　　手机还是出卖了太多秘密，刘睿明所有的愤怒和坚强瞬间消失不见，眼眶瞬间聚满了眼泪。

　　-“安尼！”

　　Josh朝门外喊到。

　　只见她拿着采血管朝刘睿明走过来，轻轻的将刘睿明衬衫的袖子往上卷。

　　-“会有一点刺痛。”

　　刘睿明闭上了眼睛，好像永远逃不过某种命运干脆认输一般。

　　此刻的他，独身一人，紧张，害怕，愤怒，他想到了方开，严左，李思卉，哪怕他们三随便出现一个，他都会觉得被拯救。

　　但是当下，他得独自面对这一切，好像迟到的成人礼一般，宣告自己即将长大，而成大就是这样无助和孤独的。

　　从酒店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睿明还是像失了魂一般走在街上，里市的这场雨还没停，他浑身都湿透了，电话不停响着，但是刘睿明什么都听不见。

　　自从刘睿明实习以来，他24小时都会开机，所以不管谁几点找他，他都会第一时间给到回应，但是今天，他实在是抗拒接电话，抗拒手机。

　　-“你找死吗？”突然，刘睿明的手被人拉住，是方开。

　　-“睿明！你他妈怎么电话都不接”严左和李思卉举着伞跟在后面。

　　-“上车。”方开拉着刘睿明朝严左的车后座走去。

　　接到方开电话说刘睿明不见了的时候，严左和李思卉直接从家里开车过来接上方开，绕着安华酒店周边一遍遍开，足足在半个里市转了一小时才看到在雨中失了魂的刘睿明。

　　-“回家。”严左将车里的空调调高，方开拿起后座的盖毯不停擦着刘睿明的身体。

　　-“对不起，以后我一定来接你。”

　　方开想起了朝刘睿明竖的那个中指。

　　-“恩，一定要来接我，不管你们谁，请你们一定要来接我。”

　　刘睿明用盖毯捂住了脸，把头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