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带刀》见红妆

8、【008】

　　江潮把川颖送回家后也走了。
　　没走出去几步，川颖突然喊住他，问他要不要在家里吃饭。
　　江潮倒退着摆了摆手，说是得回去帮忙升火。

　　川颖：“那你明早几时去私塾？”
　　江潮：“得看我娘几时喊我。”
　　川颖：“还有薄饼吃吗？”
　　江潮：“应该会有。”
　　川颖点了点头：“你回去吧。”说罢，她转身往客厅跑。

　　徐凤娇正在客厅拨弄簸箕里的鱼干，很多都潮了。
　　如果今年梅雨季节来得早，这些备制了半个多月的东西可能都要前功尽弃。
　　她循着声音探出身子，见川颖蹦跳着迎面走来，问她何事如此高兴。
　　川颖回头看了眼已经走远的江潮，摇着头说没事。

　　江潮在街上晃悠，结果走着走着突然尿急了。
　　他赶忙寻了一处没人的墙角，解下裤子正要施法，却被迎面走来的几个妇女给强行打断了。
　　他咬着牙提起裤子，然后夹紧大腿一瘸一拐地钻进了公厕。
　　尿完后，门口站着的两男一女吵了起来。
　　江潮忙侧耳贴着墙偷听。

　　“姓刘的，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能干出这种龌龊事来呢？”
　　“我真的没看，只是着急去错了地方。”
　　“着急？急什么，谁拿刀在后面追你了？”
　　女人哭了，扑到刘大身上要和他拼命，一边打还一边喊：“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交代，你们刘家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刘大心虚了，这事要当真在村里传开，刘家就真的别想在人前抬头说话了。
　　家中的生活想必也会鸡犬不宁。
　　于是他再也顾不上面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女人面前：“我知道怎么都解释不清了，但我愿意认罪，我给你们家出三天海当作赔罪行吗？”
　　女人不肯，一脚踹倒刘大，紧接着捡起地上的石头要往脑袋上砸。

　　这把饱读圣贤书的丈夫吓坏了，忙上前拦住女人：“夫人，这事万不可弄得人尽皆知，你的声誉若是因此受损，不值当啊！”
　　刘大从地上爬了起来，附和道：“是啊，我刘大脸皮厚，随便他人怎么在背后指点，就是被当作茶余饭后的笑点，甚至让人用斜眼打量，我也不怕，可夫人你……”

　　男人也给了刘大一脚，让他把没说完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气愤地挥舞长袖，骂道：“从你手里捕来的臭鱼烂虾，我们不稀罕，只要你管住嘴不要将此事宣扬便可，否则来年我若是中了状元，你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刘大忙点头应好：“我一定守口如瓶，一定！”
　　他看着俩人出了公厕，这才艰难地站起身，随即从嘴里啐出一口唾沫，咒骂着跟了出去：
　　“咱们村好几百年都没出过状元，你倒是做上了升官发财的白日梦了！”

　　江潮悄咪咪的也跑了出去。
　　他上包子铺买了俩包子，然后去到村头找到了无家可归的疯癫乞丐。
　　乞丐不知是从哪里逃过来的，坡脚眼瞎，只有耳朵好使。
　　没等江潮靠近，老乞丐便慌忙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一边逃一边说：
　　“别打我，我这就走！”
　　江潮几个箭步跑到老乞丐面前，拦他：“别走啊老爷爷，我不是坏人。”
　　他四下打量，见没人注意这里，便踮起脚尖，把香喷喷热乎乎的包子举到了老乞丐面前。
　　老乞丐闻见香味瞬间就笑开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又黄又黑的牙齿。
　　“想吃吗？”江潮装出小大人的声音，“你帮我做件事，我就把包子都给你。”
　　乞丐舔了舔干裂得有些出血的嘴，又咽了口唾沫，才想起来应好。
　　江潮让乞丐低头，遂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说完他问乞丐：“你听清了吗？”
　　乞丐紧紧握着拐杖，点头道：“清楚了。”

　　“行，那你现在就去吧。”
　　“我现在去不了，没力气，你得先让我吃一个。”

　　江潮思索片刻，干脆把两个包子都给了乞丐：“这件事要是做好了，明天我能让你吃上烤鱼。”
　　乞丐把包子接过来，一口一个，感觉都没有咀嚼，包子就下肚了。
　　他伸长脖子缓了很久，江潮怕他噎死，小跑着绕到身后，然后跳起来拍打他的背。
　　直到听见一声很长很长的饱嗝，他悬着的心才落下。
　　他看着乞丐走远，拐杖敲击着地板，不停发出“酮酮酮”的声响。

　　江潮双手抱胸，斜靠着门柱，想到将要发生的事，嘴角便止不住的上扬。

　　第二天早上，刘大在公厕偷看别人的事在全村传开了。
　　但是被偷看者的身份并没有被爆出来。
　　气急败坏的刘大找到在村里传播这件事的小孩，紧接着小孩把乞丐给供了出来。
　　乞丐也没瞒着，声称自己同样是受人指使。
　　刘大问他：“谁指使你的？”
　　乞丐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记得是个十来岁的声音。”
　　刘大二话不说，把乞丐带去了私塾。

　　得知缘由的老先生确实也觉得此事恶劣，不论是做这件事的，还是传这件事的。
　　斟酌再三后，老先生把乞丐和刘大夫妇请到了院子。
　　几人商量了许久，直到刘大同意即便揪出传谣者，也不会在私塾闹事，老先生这才肯让学生挨个儿来到院子，以供乞丐指认。
　　为了让他们张嘴说话，老先生叫他们背诵“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结果乞丐一直在摇头，很多个甚至都没背完他就不耐烦的让人走了。
　　直到江潮出现，乞丐才严谨了起来。他让江潮连着背了五遍，每一次背完都会有很长的思考时间。

　　一旁的刘大见此不禁摩拳擦掌，心中暗自认定江潮就是造谣者。
　　可就在他准备破口大骂时，乞丐再次摇头说了不。

　　刘青禾是压轴出场的，刘大看见是自己儿子，觉得破案无望了，转身就要走。
　　然而刘青禾刚说完“勿以恶”，乞丐便连着重复了三遍就是他。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刘青禾看着面无血色的刘大，忙摆手解释：“父亲，这乞丐是个疯子，他的话不能信啊！”
　　刘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沉默让刘青禾更加的心急如焚，因为他太清楚刘大的脾性了。
　　这个在外面兴许还有点软弱，可面对家人却是说一不二，一旦有人违背指令就要大发雷霆的暴君，近乎已经成了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顾不得旁人的目光，跪到刘大面前，解释道：“父亲，我真的不知道你偷看别人上厕所的事，即便知道了也绝不可能乱说，我是您的儿子，怎么敢做伤害您的事啊！”
　　刘大抡圆胳膊给了刘青禾一巴掌，怒骂道：“你这个畜生，早就在心里觉得我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人，对吧，还想要替我保密？我行得正站得直，不需要你保密，我今天……”
　　说着刘大原地转了个圈，看见靠在墙上的铁锹便要拿来当武器。

　　好在被老先生和刘氏给拦住了。
　　“刘大，你刚答应我的事，这会儿就全忘了？”老先生虽已年迈，可面对怒发冲冠的刘大却毫不畏惧。他张开双手将刘青禾护在身后：
　　“这里是私塾，刘青禾是我的学生，你想动这里的一切，都得经过我的同意。”
　　刘氏也跟着求情：“相公，我儿绝不是这样的人，你莫要错怪他！”
　　刘大扔掉手里的铁锹，他来到乞丐面前，向他确认，指使者到底是不是刘青禾。
　　乞丐仰着头，思考片刻，沉吟道：“我虽眼瞎，但耳不瞎，除非还有一个和你儿子说话一模一样的人，否则……”

　　刘青禾不等乞丐说完，扑上来就要打他：“你为什么诬陷我，为什么！”
　　刘大又给了刘青禾一巴掌，然后扯着他的领子把人给带走了。
　　临出门时刘大还不忘回头嘲讽老先生：“我儿在私塾读了这些年书，圣贤书念了多少我不知道，但以他目前的状态来看，他跟我出海打鱼绝对会比在私塾念书合适。”
　　身后的刘氏满脸通红，她不停地给老先生鞠躬，不停道歉，然后在听见刘大的叫唤之后，又着急忙慌的追了出去。

　　老先生不禁叹了口气。
　　他让乞丐离开，随即转身往回走，可在将要踏上石阶时，他又回过身去盯着乞丐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这个满脸污垢、衣不蔽体的乞丐竟让老先生的眼睛湿润了。
　　而乞丐似乎也一直在压制着情绪，当他听见老先生的抽泣声后，他便扔掉了手中的拐杖，跪了下去：
　　“学生奉贤，见过先生。”

　　老先生哽咽着将乞丐扶起：“奉贤啊，你……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奉贤再行拜首礼，哭着说：“奉贤，想先生！”
　　老先生抱住奉贤，失声痛哭：“你不是中了状元当了官，为何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
　　奉贤摸索着捡起拐杖，强忍悲伤站了起来。他不愿谈及这个话题，紧闭双眼，冲着老先生鞠了一躬，解释道：“学生不敢耽误先生授业解惑，学生先行告退。”
　　说罢，他拄着拐杖逃一般的走了。
　　老乡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奉贤啊——”
　　奉贤没回头，只听见拐杖敲击地板时发出的“酮酮酮”声。

　　奉贤走后，老先生再没有进过教室。
　　他让学生们自行背诵，自己则背着手站在窗口，盯着奉贤离开时的路一直落泪。

　　放学后，江潮领着川颖去山上摘桃子。
　　江潮个子太小，跳起来也够不到树上的桃子，只能爬到树上去。
　　他在上面负责摘，川颖则用李狗蛋先前撕碎的衣服站在树下兜。
　　川颖问江潮知不知道刘大这件事的原委。
　　江潮又往下扔了两个又红又大的桃子才摇头。
　　川颖不信：“除了你，私塾里都是刘青禾跟李狗蛋的小弟。”
　　江潮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圈，确定树上再没有熟透了的桃子之后，他往下爬了两步，然后很是轻盈的跳到了地上。
　　他捡起地上的桃，正想用衣服去擦，川颖忙伸手拦他：
　　“身体碰到桃子毛会很痒的，得洗。”

　　江潮顿了两秒，直接把桃子送进嘴里。
　　他吸溜着桃子汁，吸干才咀嚼：“刘青禾被刘大打，他的那些小弟笑得比咱俩还欢，你忘了？”
　　川颖当然记得：“大家都在笑，这能说明什么？”
　　江潮咬着桃，抓住衣服的四个角，打了个结。他不想让川颖有心理负担，苦笑两声，辩解道：“拜托，这要是我指使的，我自己能被怀疑吗？”
　　川颖看着江潮：“那你抬头看我。”
　　江潮的脑袋低得更凶了，他用力把结打紧：“赶紧走吧，再慢赶不上中午饭了。”
　　川颖去抢江潮手里的桃子，江潮不让，俩人便纠缠了起来。
　　打闹之际，江潮突然扔掉桃子抓住了川颖的手，然后指着她胳膊上的红点点，问她：“这是被什么咬的？”

　　川颖把手缩了回来：“蚊子。”
　　江潮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被蚊子咬过，更不放心了：“哪来的蚊子？”
　　川颖站起身，略显抱怨的说道：“我家后面就是河，一到晚上香蒲里的蚊子就都出来了，你们家在村子中间，当然没蚊子咯！”
　　江潮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把桃子甩起来扛到肩上。
　　“走吧，我有办法。”他大步往前走：“很快你就不会被蚊子咬了。”

　　川颖嘁了一声：“我娘是不会同意我搬去你们家住的。”
　　江潮笑得更欢了，顺着川颖的话往下说：“那可未必。”
　　川颖很是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走上了另一条回家的路。
　　可江潮又跟了上来，甚至变本加厉地在她耳边念叨，说什么明天要带自己去哪里摘蜂蜜，哪里有野鸡野兔抓，他又发明了什么好玩的游戏……
　　川颖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