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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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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的更替并不会对普通百姓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连续几日的钟鼓声结束之后,永安城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繁华。
例如贾楼,即便国丧期间朝廷明令禁止作乐嬉戏,但楼内依旧人来人往,衣香鬓影,热闹如旧。
“七公子,您来了。”小二在门口见到了木良江,连忙迎出去,“好些日子没见您了。”
“将马给小的吧,小的给您牵到后头去。”
木良江松了缰绳,抬头望向这栋雕梁画柱的华丽建筑,不禁在心中自哂。他木良江自恃聪明清醒,终究也有被色所迷的一天。
正对门的桌子上摆满了各色香料和香具,身着素色衣衫的怜娘坐在铺了软垫的春凳上,一手执瓷碟,一手拿药匙,正在聚精会神地配制香料。
“来了。”她背对着的房门,听到开门声也未转身,一边继续手中的动作一边轻声道,“今日来得这般早,没有公务要忙吗?”
房门关闭之后,脚步声却停在门口。
怜娘这才缓缓转身,看到了望向她的一双冷目。
木良江生了一双窄长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配在瘦削的脸上,笑起来时清俊飞扬。然而只需稍稍敛容,认真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就会显得严肃锐利,被他盯着的人会下意识紧张起来。
怜娘却没有紧张,她放下香具,扶了扶裙摆,从容起身,主动迈向木良江。
她在他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既不疏远,也不会显得过分亲昵。她开口唤道:“乐时。”
木良江的目光像是两把锋利的刀,想要把面前的人剖开来看,这具美艳惑人的皮囊下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怜娘看向临窗的软榻,榻几上摆着银丝炭、红泥炉与一应温酒器具,像是知道有客要来提前备下的,“坐下说吧。”
木良江默了默,抬步走向软榻。
二人在榻几两侧对坐,怜娘脱了鞋,跪坐在榻上开始温酒。她早年在教坊中习过温酒点茶之术,不过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她做出来却独带一份美感。
木良江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但是看着对方仿若无事的姿态,他的定力终于在酒水潺潺入温酒壶时彻底崩塌。
她一把抓住怜娘的手腕,温酒壶倾倒,酒水迅速从榻几流向软塌。
“你是木良漪的人?”
“你们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
“逆王谋反案,你参与了多少?”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呢?”怜娘低垂着眼眸,避开了木良江的直视,她试图收回自己的手,“放开我。”
木良江紧攥住不松手,因为怜娘的平静而凭空生出另一股恼怒:“为什么要骗我?”
怜娘眼圈发红,低着头,继续用力想要把手臂挣脱出来。
木良江终于松手,露出的皓腕上指印鲜明。
怜娘用衣袖盖住手腕,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木良江时眼中已无多余情绪。
然而她却看见木良江的眼睛红了。这个想来冷静自持的人,这次未能控制住他的情绪。
好像有根针刺到了怜娘心上,她呼吸一滞,刚刚做好的伪装险些破碎。
“乐时,你我重逢时我便对你说过,我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李云令。罪臣之女李云令七年前就死了,我叫怜娘,越州乐姬,怜娘。”她平静地述说道,“我做过的事,我不会替自己辩驳。”
“你在越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替木良漪做事?她起初来到永安就并非偶然是不是?”
“姑娘的事,我没有资格多说。”怜娘道,“而我替姑娘做事,是因为她救了我的命,没有她我现在也不会活在这个世上。”
“她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登上皇后宝座吗?逆王跟她是什么关系?当今呢?”
“我说了,姑娘的事,我没有资格多说。”
“好。”木良江双目猩红,“那你告诉我,你出现在刑部,是不是也是她设计中的一环?”
怜娘张了张口,顿了顿,才缓缓点头,道:“是。”
“呵呵……”木良江自喉咙溢出讽刺的笑声,“所以我的利用价值是什么呢?你来到永安这么久,都没有来找我,她让你来,你就来了。她让你靠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怜娘如实道,“姑娘并没有想对你做什么,而且我起初便劝过你……”
“是啊,你开始就对我说过,我们之间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痴心妄想,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木良江愤然起身,夺门而去。
他不曾看到,在他迈过门槛的同时,两行清泪从怜娘眼中流下。
……
深夜,左相府的大门被扣响。门房探头询问,一枚做工讲究的符牌送到了他面前。
他挑着灯笼凑近一看,吓得灯笼都掉在了地上:“不知是宫中天使,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贵人要见海相,快进去通传。”
“不知公公是?”
“鄙姓李,在御前伺候。”寒风呼啸,喜云重新将手塞进袖筒里,“你跟海相一说,他就知道是谁了。”
“公公请先进门避风,小的这就去通传。”门房忍不住够头望了眼对面的小轿,心中不禁呐喊,是哪位贵人就劳烦御前伺候的人亲自护送。
早有腿脚利索的小厮跑到前头通传,门房则引着喜云一行进了大门,四名内侍抬着轿,青儿跟在侧旁,有条不紊地向里行去。
“李?”如今在谢昱身边伺候的基本上还是从前伺候过泰和帝那一批人,海山青还算熟悉。听闻下人禀报说来人姓李,他想了一圈,才忽然记起来,内侍省都知喜云就姓李。
“快快快!”海山青以为是谢昱来了,连忙蹬上靴子往外跑。
然而进到会客的厅堂,谢昱没有见到,却看见喜云跟一个小丫头一起毕恭毕敬地守在一名年轻女子左右。
海山青顿住脚步。
坐在里间的年轻女子抬头望过来,带着淡笑,正是传闻要成为新帝皇后的安宁郡主木良漪。
“深夜前来打搅,还望木相勿怪。”木良漪站起身,微微颔首致意。
“郡主夜访寒舍,是有何事?”与木嵩的圆滑不同,海山青十分不屑于说一些虚假的场面话,“郡主身为未出阁的女子,这个时候独自跑到一个外臣家里,恕老夫直言,实在是有失体统。”
“海相公言重了,陛下这不是特意派小的在身旁陪着呢吗。”喜云开口缓和气氛,还特意搬出了谢昱镇场子。他面上带着笑,心里却在祈祷这二位大人物今晚都收着些脾气,不要让他这种小虾米遭受池鱼之殃。
“天寒地冻,确实不适合出行。”木良漪并未因海山青上来就下她的面子而表现出不满或愠怒,姿态松弛地重新落座,便进入正题,道:“之所以冒着严寒跑过来,是有一笔交易同海相谈谈。”
在海山青眼里,木良漪俨然已经变成了可比褒姒妲己的祸国妖姬,他实在想不通一向不近女色洁身自爱的新皇怎么会突然被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迷了魂。
“老夫并不觉得有什么交易能跟郡主谈。”直到现在,他连坐都没坐,摆好了送客的架势。
原以为如此木良漪就会知难而退主动离开,然而并没有。只见她望了身边的青衣小丫头一眼,然后这小丫头就拉上喜云向外走去。路过海山青身旁的时候,还顺道把他的小厮一同拉走了。
“郡主这是何意?”反客为主的行为,让海山青的不悦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海相勿怪,事关重大,不太适合让旁人听见。”木良漪道,“这件事,只能我与海相单独谈。”
海山青还未见过在他面前如此能维持如此厚颜的小女娘。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终究是走到主位坐了下来,他倒要看看木良漪要跟他谈什么交易。
“若我以促成大周北伐为条件,想跟海相换一个态度,这个交易可能成?”
海山青刚刚端起茶碗的手颤了颤,刚上来的还滚烫着的茶水洒了半盏出来,烫的他连忙将茶碗搁下,猛甩手背上的茶水。
“海相当心。”
“你说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合在一起。
“北伐”二字就像是扎在海山青心上并且已经与心脏长在了一起的一根刺,若不能完成心愿,他死不瞑目。
“我若成为大周皇后,必定全力促成北伐。”木良漪掷地有声道,“收复失地,重返旧都,不止是海相的心愿,也是我,是大周无数百姓的共同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