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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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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没有什么亲友,小柳千夏联系了市役所,选择了零葬。
捧回来一个小小的罐子,摆在早已清理过香灰的柜子上,和她那其实是离家出走但被嘴硬的男人说成早亡的母亲的遗留之物放在一起。
每天回家说一句“我回来了”。
从来也没有人应,她习惯了。
走手续流程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事件处理,三四天就过去了,那天之后的松田阵平也没有再出现过,倒是和萩原研二的简讯一来一回地发得挺勤,甚至昨天隔壁居民楼拆弹,她在隐患解除后的警示线外还和他打过招呼。
刚想着,就有简讯发进来了,她掏出手机看。命途多舛几经被砸的手机屏幕已经有裂纹,虽然电容量也小得可怜搞得她动不动失联,但社交圈本就简单的她也没想换,起码这不影响收发消息。
是萩原研二。
他说手上有四张网红咖啡厅的优惠券,因为临近校园那边,他不常去,所以想送给她,问她有没有空。
小柳千夏想了想,回复:[明天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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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不算冷,小柳千夏的手在那件卫衣上顿了顿,还是选择了另一件。
她自己的衣服并不多,也许以后可以多买一些。
提前十分钟到约好的路口,远远就看见和人聊天的萩原研二,他面向这边站着,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要等的人,又低头和人说了两句,大概是礼貌地抬手致歉后,向她走来。
“很受欢迎啊萩原…警官。”小柳千夏看着萩原研二俯身稍微凑近了她一点,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吧,萩原。”
“作为警察当然有为市民指路的热心啦。”他说,“但如果是小柳问的话,会有一点不一样。”
小柳千夏不仅不接茬,还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在听,萩原研二笑着侧过身,接着说:“我会主动带路。”
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天。
“小柳已经成年了吧?”
“嗯。”
“成年快乐。”萩原研二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走路的幅度使得他的掌心在她的发顶微蹭,“这几天有给自己准备红豆饭吗?”
小柳千夏的脚步滞了下,又如常地走着,神色不明,语气却幽幽而笃定:“你们还在关心我父亲的案子啊。”连她生日的日期都关注到了。
萩原研二没受她的语气影响,反而轻声说:“小柳坦诚的样子很可爱哦。”
“诶?”小柳千夏被噎了一下,知道自己一开始抱着“多说多错”的心态特意营造的刻板印象早已摇摇欲坠,这下也索性顺着话讲:“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
“唔,”萩原研二摇摇头,在她眼前站定,抬起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给了一个wink,“没有什么可以逃过萩原情报官的眼睛哦。”
他时常会想起他们的初见,和之后的种种端倪,不管是被删除的短信还是微妙的时间点,或者是她刻意的话语还是不知情的神态,都会在萩原研二工作之余闪回在他的脑海里。
小柳千夏扯了扯嘴角,“感到失望吗?”
“完全没有。”萩原研二笑着说。
这不是安慰,而是他明白很多事情不能权衡以对错。他相信搜查一课刑警的能力,也愿意相信她强撑之下不自觉流露出的怯弱和退缩。
追忆萩原研二决定读警校的初衷,不是因为什么匡扶正义的崇高理念,或者说他虽也有着不低的道德标尺,但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的心态占据了不可小觑的比例。
他不是侦探。没有强烈到将真相追到“穷途末路”的好奇心。
“看到你能好好生活,我很开心。”
嘴角带笑,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却也不会真的让她陷入无措的境地,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千夏同学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之后吗?
那些“好好学习努力读书”之类的话在嘴边转了一个圈,最后只是说:“我想去剪头发。”
感觉这样有些无厘头,她干脆上手比划,在及肩的位置做了个剪的动作,“大概到这里。”
与那些干枯、分叉、毛燥而泛黄的过去一刀两断。
“我知道有一家店。”萩原研二也有样学样地在自己额头比划着,“手艺很不错哦。”
“在哪里?”
“我会带路。”
萩原研二伸手一捞,动作时略长的额发扫过眉尾又落在鬓边,他举了举手里的头盔,气定神闲:“Alice要跟上兔子先生吗?”
小柳千夏这才发现眼前这辆颜色和他瞳色十分相近的摩托车居然是萩原研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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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租屋内窗明几净,阳光一丝不漏地照进来,空气干燥而微凉。
烟灰缸里有几支燃尽的烟蒂,被坐在毛毯上的松田阵平推得远远的,只留下眼前被拆解后的一堆零件。
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他拿着螺丝刀转头看了一眼:“今天又去找她玩?”
“我在正经帮考生补习呢。”萩原研二拉上外套的拉链,“但偶尔也要放松一下的啊。”
松田阵平:“那不还是出去玩?”
“但是小阵平的说法会让我有点良心难安的嘛。”拐进盥洗室对着镜子拨了拨额发,萩原研二又走到沙发后一手撑着靠背,去看幼驯染的进度:“新型的有什么改进吗?”
“没有。”松田阵平很快地将东西复原,手一伸把小小的音响推到了烟灰缸边,“你们去哪里,我也去。”
“小阵平也挺关心千夏的嘛。”
千夏。
都已经叫上名字了吗?
松田阵平揉了揉自己的卷毛,出声:“她的演技…并不高明。”
“但已经够用了不是吗?”
松田阵平说不清那点烦躁从何而来,总之说是要跟着。
本来准备出门的小柳千夏收到line说松田阵平也要了,想了想,指尖轻点送出回复:[那就来我家吧]
这就导致了松田阵平一进门就说:“戒备心真差。”
“松田警官也不赖啊。”
四目相对,小柳千夏不避不让,气足得完全不像之前那个瑟缩的女孩,就好像修好了电路的灯泡,终于也能亮着自己的光。
不用萩原研二打圆场,松田阵平率先移开了目光,大家都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于是就变成了奇怪的二带一的局面。
“…hagi你就给她讲国语?”松田阵平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手上的辅导书,“我记得我们选的都是理科吧?”
“我的国语成绩可是很不错的,而且要把数学留给更胜一筹的小阵平你啊。”
看着桌上的世界史之类的文科班课本,松田阵平觉得他们作为理科生的用武之地体现得并不明显。
“就是这样。”他讲完了一道大题,端起杯子喝了个空,站起来,“我去倒水。”
“嗯?”还在梳理着解题过程的小柳千夏眼神还在作业上,身子却先一步反应地也要起来:“我去吧。”
松田阵平手一搭她的肩膀往下一摁,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写完。”
顺手也拿走在另一边暗笑的萩原研二的水杯,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她刚刚亮起的灯没有关,但光线就像阴云蔽日一般暗淡。
松田阵平默默地打量着目之所及。
砧板是旧的,满是划痕,刀具是新的,甚至还没拆封。瓶瓶罐罐放得齐整,台上没有一丝水渍,抹布沥干放在一边,槽里也很干净。
他突然就想起自己的童年。
被误抓的父亲颓靡不振,辞掉了拳击手的职业,终日酗酒,母亲以泪洗面,而他也被小孩们拉鬼脸说是“杀人犯”的孩子。
但没有失控的父亲,又有温柔的母亲,家里始终保持着整洁的样子。
除了躲在门后期待一个哪怕是充满酒气的拥抱,松田阵平更多的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来源于叫嚷的同龄人和其无知的家长。
即使成长至今他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但称之为“不幸源头”的那次误抓,始终让他对于真凶的追寻有着一些执拗。
哪怕他自己不曾发现。
倒好水的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添了点,转身出去。
路过裂纹的玻璃、凹陷的铁皮和磨损的桌角。
松田阵平没走近,就站在那里。
丢开闲书的萩原研二拿过小柳千夏的笔,在草稿纸上写了几行,又点了点作业,讲了几句话,她恍然,抽走笔,低头去写,他就凑近去瞧,两个的头挨得极近,打眼看去分不清是谁的黑发,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还笑了起来。
“小阵平。”还是朝这边侧着的好友先发现了他,“多谢款待~”
小柳千夏也转过来,笑意还在脸上。
很鲜活的表情,头发齐齐地落在肩头,很精神也很适合她,面上没有伤痕,就像每一个本该灿烂无忧的高中生。
松田阵平酷着一张脸走近。
hagi说得对。
凶手已伏法。
而她也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生活。
放下水杯,坐下,抽出她笔下的草稿纸,看了看她圈出来的那个步骤,好似随口一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萩原研二跟代言人似的也认真思考,“不过确实也第二学期了,千夏有考虑哪所大学吗?”
松田阵平:“这里可是有两位东大学长。”
“诶?是我不想吗?”小柳千夏收起了自己的吐槽欲,认真地说:“大阪大学吧。”
“感觉那个地方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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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夏酱!”
被打断回忆的小柳千夏抬首望去,好友酒井站在她的桌前,超有活力地展示着手上的宣传单:“我们放学后去这里吧!叫上永山她们一起!”
“可以呀。”小柳千夏前倾着身子认真看了眼店名,“我有这里的优惠券诶。”
“诶?”宣传单一扬露出酒井的脸,“听说这个老板不打折的哦,居然还是特殊对待吗?”
“是朋友送的。”好像说是萩原帮老板拆弹后,老板超热情地要送礼,被推拒后退而求其次地非要以朋友的名义送券。
“朋友?哪个朋友?”
不知何时也凑过来的永山闪着八卦的眸子:“是谁?”
酒井干脆在小柳千夏前桌的位子上坐下了,掰着指头开始数:“你头发也剪了,气色也好了,笑容也多了…”
“没有,真是朋友。”
“就是这种笑容!”酒井一把擒住永山的手,“你看看!”
小柳千夏笑着说:“我提起你们也会笑啊。”
“好啦。”永山的另一只手覆上她的,带着圆圆的细框眼镜语重心长得就像隔壁奶奶,“你能高兴就最好了。”
酒井也点点头,又突然皱起眉,压低嗓子凑近你,手心在嘴边笼着好像要兜着话不掉出去,“那个人…最近对你还好吗?”
“嗯…”小柳千夏看着好友紧张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我父亲他出差去了。”
“居然会有人要他这种货色…啊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光落在女孩琥珀色的眼里,她安抚性得反握住好友的手,重复了一遍:“没关系。”
酒井还欲张口,上课铃响,只能丧气得站起来,隔着一张桌子俯身抱了小柳千夏一下,永山的手也落在被安慰者的头顶。
“都会好的。”
小柳千夏听着世界史的老师捏着课本侃侃而谈,眼神却落在桌上笔袋里躺着的那枚小小发夹。
是那天伴随着迟来的“生日快乐”,萩原研二送的成年礼。
她们说得对。
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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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夏,给你带的大福放在门口记得查收,学习也不能忘了补充能量哦]
厨房里的灯坏了,一闪一闪,正在小心翼翼切着柠檬的小柳千夏想着晚些时候看看是什么问题,消息提示音就响起了。
是萩原研二。
小柳千夏一下就跑去开门了,半途想起刀还在手上,又折回搁在了桌上。
打开门,没有人,视线下移,装着点心的袋子好好地贴着墙边。
小柳千夏拢了拢了身上的衣服,来不及加外套,踩着拖鞋就跑往楼梯口,深秋的寒风灌进袖口,凉意缠绕着手臂。
“萩原警官!”
正在往下走的萩原研仰头,额前的碎发往两边落,露出好看的眉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千夏?”
她往下走了几级台阶,停在楼梯中央。
“我还以为你在学习不会那么快看到消息呢。”萩原研二也转身往上走了两步,停在休息平台上,“而且突然叫得这么生疏,我要怀疑自己弄巧成拙了…”
“研二。”小柳千夏又吧嗒吧嗒地往下走了两步到了他跟前,一只手习惯性地攥着衣角,有些干巴巴地说:“因为我正好在倒水…”说着下意识地微微皱了皱脸。
“啊,今晚和其他队一起吃饭,我喝了一小杯。”萩原研二退开几步,用大拇指和食指窄窄地比了一个范围,“其实都是他们的酒气。”
说着还眨了眨眼,“酒精可是会影响我的专业水平发挥的。”
这大概就是今晚他不打算见她的原因吧。
小柳千夏的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酒味,骤然拉开的距离的动静带起细微的风,寒气一下子有裹了上来,冷得她轻吸了一口气,把手握在了一起。
“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萩原研二的手在领口一晃,刚扯开外套的一边,眼前女孩就快步上前将手插到了他的外套口袋里,不容忽视的重量将他的外套不容置喙地又牢牢地按在他身上,他顺势地泄了力,就剩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虚虚地搭在心口的位置上。
小柳千夏仰起头,明明很紧张却还是端着一副正常不过的表情,“玩得开心吗?”
“还算不错,他们的案件都很有趣,所以也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萩原研二的手慢慢回落,蜻蜓点水般地滑过衣兜的开口,搁着薄薄的一层布料拍了拍她的手心,看着对方差点绷不住的表情,笑意仿佛要从眼里溢出来,“你呢?”
小柳千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什么?”
“你今天开心吗?”
“…嗯。”
她感觉有热意漫上脸来,抱着“夜色里不会明显的”心态,语速飞快地说着:“谢谢你的大福,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路上注意安全!”然后从他兜里快速抽出手虔诚地握在一起,佯装镇定地点点头,扭头跑路。
“小千夏。”
已经蹿到楼梯口的她扭头看去,站在下面的萩原研二抬手挥了挥,“晚安。”
小柳千夏莫名想起永山曾经神秘地科普过一个知识,说人类是生物发光体,在黑夜中会散发出微弱的光,只是不能够被人眼捕捉。
但在此刻,她确实感受到了萩原研二身上的光,柔和而温暖。
而小柳千夏就像趋光的小飞虫,从台阶上往下快速的奔去时,连翩跹的裙摆都扬起如海浪层叠。
她示意萩原研二低头,亮晶晶的眼神就好像怀揣着一个大秘密要告诉他。
而当他顺从地低头侧耳,脸颊旁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让萩原研二难得愣了一瞬。
小柳千夏没有心思去注意眼前人的反应,偷袭成功后才顺着他附耳过来的动作在耳边轻说了“晚安。”
这下是真的跑掉了。
被连续打了好几下直球的萩原研二被留在原地,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烟,落了个空,才发现她大概把他的烟给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