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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裂缝 ...

  •   萧雨淇抱着膝盖,坐在客厅窗前的地板上。她的面前有一束斜斜照下的天光,空气中的尘埃在这束天光里飞扬着。她听见耳边好多人在夸她。

      他们说囡囡很独立,我们很放心;
      他们说萧雨淇是我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他们说女神完美得不像一个平凡人,跟女神说话好紧张。
      有的人拖着行李箱走了,有的人转身去关心更需要的人了,有的人从未走近过。

      萧雨淇静静地坐着,良久才发现这是很久以前,她和父母一起住的那个家。三室一厅,偶尔爷爷从香港打电话来,萧雨淇就从自己的房间里光着脚冲出来,扑到客厅接电话。
      后来爷爷走了,父母移民到了加拿大,周映桐出国留学,那一年萧雨淇升大学。她考上了B大,世界知名学府,父母很高兴,临走前给她买了B大附近的一个公寓。
      一室一厅,一厨一浴,一床一沙发,一个人,正合适。

      萧雨淇静静地在从前家里的客厅坐着,坐在地板上。家具都搬空了,身边空无一物,身边空无一人。她抬头,看着面前一束天光,天光里飞舞着纷纷扬扬的尘埃。她伸出手掌,像要接雪花一样想要接着一点能落在她手上的尘埃。但小灰尘太轻了,她一伸手,尘埃都绕开她的手,飞走了。
      萧雨淇朝空气中轻轻吹了一口气,微笑着说,“走吧,都走吧。”

      忽然有一个声音说,“我怎么可能留下你一个人呢。”
      萧雨淇猛然回头,身后没有人。她站起来,急急忙忙地四处去找,没有找到声音从何而来。她又折回客厅的窗前,在虚空中伸手紧紧一抓,什么都没有抓到。
      万籁俱寂,屋子里只有萧雨淇,以及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你别走。”萧雨淇不敢哭,细声细语的,怕吓到那把唯一的声音,“你不要走。”
      她轻轻地伸手到那束天光里,手间暖暖的,仿佛被人温柔而坚定地握着。
      “我在。”她听见那把声音说。
      萧雨淇闭上眼睛,感觉浑身都暖暖的,很踏实,很舒服。左脸的泪痣感觉到一点柔软的温热轻轻碾过,萧雨淇一偏头,嘴唇追逐到了那片温柔所在。

      ***

      画室里安安静静的,傍晚前的阳光微微泛黄,如同一段尘封的记忆。萧雨淇的眼帘轻轻颤了两下,林洌松开手,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萧雨淇深深吸了一口气,意识慢慢回流。她缓缓坐起身来,样子还是很迷濛,呆呆的。
      她坐在那张教师椅上,看见林洌坐在离她不远的一张木椅子上看着她。
      “你醒了,”林洌说。
      萧雨淇甩甩头,忽然想起什么,舔了舔唇,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脸,不着痕迹地在唇边擦了两下。衣袖上没有蹭上血渍。她又拿起手机,就着黑屏看了一下自己,一张脸干干净净的。看来她吸血还吸得蛮优雅的?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她吸血后居然就那么晕睡过去了,睡了快一个小时。
      最近果然被林洌折腾得太累了。

      萧雨淇转头看林洌,眼睛往林洌的手臂上扫了一下。林洌的衣袖已经放下来了,遮住了那片被抽过两次血的皮肤。“你……”萧雨淇迟疑地开口。
      “我看你就那么睡着了,不放心留你在这里,结果等着等着,我也睡着了。”林洌笑了笑,“可能今天捐完血,有点虚。”
      林洌提到捐血,萧雨淇抓紧机会问,“捐血了?让我看看你的手。”
      林洌笑了,边走过去边拉起衣袖,递给萧雨淇看。萧雨淇见她的手臂干干净净的,已经没有那些混乱的血渍了,但淤青却比先前更为明显。之前还是淡淡的青色,现在变成很深的青紫一团,看着就很疼。然后萧雨淇看见了,手臂上的三个小小的圆圆的伤口,其中两个肿得特别厉害。
      她的手在上面隔空抚了一下,不敢碰。

      “可能是我觉得痒,自己拿笔戳的。”林洌笑着说,“我也忘了。”
      萧雨淇抬头去看她,林洌的脸色煞白煞白的。何止白,都微微泛青了。萧雨淇忽然开口问,“你……住宿舍?”她得送林洌回去。
      “我住家里。不过家里长期没人,我爸妈经常在国外。”
      萧雨淇点点头,“那,你有没有空去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林洌背起画板,笑着说,“走吧,找一家离你家近的。吃完送你回去。”

      最后还是找了离萧雨淇家近的一家店。林洌很热情地介绍说她家附近有奶茶店、炸鸡店、烧烤店、麻辣烫,还有一家比萨啤酒屋,听得萧雨淇一阵皱眉。林洌活蹦乱跳的,倒真不像是需要人担心的样子。于是萧雨淇挑了一家自己吃过的小店,就在她家路口,旁边还有家小药房。

      两人从计程车上下来的时候,林洌口袋里掉出一根小小的透明胶筒。萧雨淇捡了起来,关上车门,车子开走了。
      她拿在手里看了一下,看着像一管针筒,但顶端是平的,没有针头。她递还给林洌,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过敏针。”林洌说,然后演示给她看,“需要的时候这样90度对着自己的大腿用力插下去,针头就会出来。”
      萧雨淇听得微微往后退了一下,林洌笑着把针管收了起来。萧雨淇想了想,拉着林洌问,“你是什么过敏?那我们去吃……”
      “放心吧,我什么都能吃。”非常勇敢的林洌十分正经地拍着胸口保证,“真的,吃你都行。”

      由于林洌的样子太正气了,导致萧雨淇一度怀疑是自己思想太歪了,于是并没来得及反驳;
      又由于萧雨淇自己的思想太歪了,导致她一度脸红红的无法正常思考,于是这个过敏的话题就这么被绕过去了。

      ***

      什么都能吃的林洌看着自己面前的猪肝粥、韭菜猪血、牛肉肠粉、金银蛋菠菜,还有一盅漂浮着当归红枣的炖汤,忍不住失笑道,“雨淇,至于吗?”
      萧雨淇把所有跟补血沾点边的菜都点了一遍,全部堆到林洌面前,很认真地说,“这家肠粉很好吃的,真的是用布拉出来的。粥是慢慢熬出来的,不是打米浆。猪血也很滑,你……你吃内脏吗?”
      “吃,”林洌叹了口气,宣誓似的说,“我吃!”为了维持一个能吃萧雨淇的人设,林洌没什么是不能吃的。
      萧雨淇瞄了一下林洌的脸色,可能是喝粥喝得热了,林洌的脸上总算是有些许血色了。

      两人自然吃不完一桌子东西,萧雨淇把剩下的都分门别类包好,打算给林洌带回去,补一个红红粉粉的林洌回来。林洌走过去收银台多拿一个外卖袋,顺手把账给付了。萧雨淇拿着手机要冲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急得拍了林洌一下。
      “你你怎么……都说了我要请的!”若是在平常,林洌请了就请了,萧雨淇之后找个机会请林洌喝个东西就当把人情还回去了。但她今天下午才刚吸完林洌的血啊!补血餐还让受害者买单,那不是朝她良心上狠狠插上十八刀吗!
      林洌见萧雨淇真急了,很无辜地说,“对不起,我平常都一个人吃饭,吃完就习惯自己埋单了。”可怜见的孤单小孩,把单都买了还要跟人道歉。
      萧雨淇的良心都快碎成渣渣了。
      然后善良又聪明的林洌,忽然想到一个拯救萧雨淇的方法,“雨淇,我真的不是故意抢单的。那要不你转钱给我吧。”她把自己的微信码翻出来,手机递给了萧雨淇。

      林洌大概没想到,萧雨淇作为一个现代人,包包里居然还是带着现金的。
      而萧雨淇作为一个手持现金又见惯了各种搭讪招数的人,沉默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扫了林洌的微信码。
      纯粹是,为了她自己的良心着想。

      ***

      饭后两人经过小药房,萧雨淇买了铁质口服液给林洌。林洌感觉自己都快被补成一个行走的血库了,无奈地笑说,“雨淇,捐个血而已,不至于的。”
      萧雨淇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过度补偿行为,但林洌一提起捐血她就挺内疚的,只好说,“你今天都在画室里虚得睡过去了,自己忘了吗?”
      萧雨淇提起这个,林洌马上接口说,“说起来,你最近是真的很不舒服吗?”接着又解释道,“你今天也累得睡过去了。”
      萧雨淇诚实地点了点头,避重就轻说,“睡不太好,所以白天就有点没精神。论文也写不出来。”
      林洌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默默地走着。
      萧雨淇见林洌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笑着拍一拍她,“就失个眠而已,死不了人。跟你又没关系。”
      其实还是挺有关系的,萧雨淇心想。

      两个人说着话,慢慢地走在马路旁的骑楼底下。路灯刚刚亮起,太阳还在长街的尽头垂垂挂着。街道两边排着一行商铺,店主大多在吃晚饭,无人吆喝买卖,行人匆匆赶着回家。一个安静而平凡的橘色黄昏,温暖得像一个藏在回忆深处,以后再也无法重现的场景。

      “你平常不上素描课的时候,都在准备论文吗?”林洌问。
      “算是吧,我需要补很多基础的东西,所以都在图书馆找大学部的书来看。其实论文本身没什么进展。”
      “那你……五一长假,会去哪里玩吗?”
      “不会。”萧雨淇任何假期都不会去哪里玩。她礼貌地回问,“你会去玩吗?”
      “我也不会。我爸妈这两天会回来,呆几天就走了。等他们走了我趁五一补点功课。”
      萧雨淇顺口问,“你父母呆这么短时间就走了?是回来办重要的事吗?”
      林洌笑了笑,“不重要,就是我生日而已。”
      “啊?”萧雨淇停了脚步,“你……什么时候生日?”不会就是……
      “今天啊,4月26。”

      林洌笑了,轻轻拍了拍萧雨淇,“雨淇,喂喂,回神了。年年都生日,又不是什么大事。走吧。”然后她很潇洒地抬步慢慢地往前走。
      “林洌。”萧雨淇快走了两步拉了拉她衣袖。
      “嗯?”
      “那个,你回家之后要干嘛?”
      林洌转头看萧雨淇,停下了脚步,半笑不笑地说,“怎么,要给我过生日啊?”
      萧雨淇平常自己都不过生日的,但今天她不是正巧撞在林洌生日的当口朝人家手上啃了吗。现在既然都知道林洌生日了,不表示表示实在过意不去。
      “别费神了。”林洌笑着说,“你都累成什么样了。赶紧回去睡一觉吧。”
      萧雨淇确实很累,又确实很想补偿林洌一点什么。
      林洌瞄了萧雨淇的脸色一眼,火候刚好,她淡淡地提议,“要不你五一带着我去图书馆读读书呗?我也想看看硕士级别的论文是什么样的。”
      萧雨淇没说话,低头沉默了一下,然后转身慢慢地往前走,“林洌。”她回头轻轻叫了一声。
      林洌跟了上去。

      林洌其实已经算得挺准的了,萧雨淇在“吸了林洌的血”和“林洌生日”的双重道德鞭笞下,差一点就松口了。如果林洌提的是此时此地的要求,哪怕再过分,萧雨淇大概一狠心也就答应了。
      但偏偏林洌说的是几日后五一假期的事。她并不知道萧雨淇对于“未来”,是近乎执拗的不肯怀抱任何希望。一旦事情牵扯到“以后”,就算在“未来”那里站着的人是林洌,萧雨淇也不会主动往那走的。

      ***

      林洌居然真的把萧雨淇送到了家门口。她说是说要送萧雨淇回家,她也确实想送萧雨淇回家,但她没想到萧雨淇肯让她知道自己家住哪。
      林洌只拿了补铁口服液,把手上的外卖全塞给萧雨淇。她说父母要回来了,自己不会有机会吃外卖。
      林洌不恋战,道了晚安转身就走。
      萧雨淇拿着外卖背对着家门,轻轻叫了一声,“林洌…”叫得太轻了,不知是想让林洌听见,还是不想让她听见。

      林洌听见了,马上回头。
      “你,”萧雨淇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好奇?”
      这句话问得,跟她嗜血的时候比起来,含蓄太多了。
      “嗯。”林洌说,跟她将要被吸血的时候比起来,也含蓄了很多。
      “林洌,我跟你想的不一样。”萧雨淇说。
      “你知道我想的你是什么样的?”林洌一挑眉,露出了一点平时在赵芸面前拽拽的样子。
      萧雨淇微微低头,叹了口气,说,“独立,聪明,温柔,会照顾人,冷漠,”顿了顿,又说,“漂亮。”
      林洌听到这笑了,“漂亮是真漂亮。”萧雨淇抬头看她,没什么表情。
      林洌接着说,“你在我眼里呀~ 聪明是小聪明,会逗人玩,但也容易被骗;独立是假独立,只是不愿意和别人接触太深。你很温柔,那也是推开别人的一种手段。”萧雨淇眼睛撇开了,嘴唇闭着,没看林洌。
      林洌说,“你在我眼里呀,一点都不冷漠。相反地,是你的世界太冷漠了。”
      林洌说,“雨淇,不要想得那么复杂,我就是想陪着你。”

      萧雨淇想,要是林洌没有那么吸引,那该多好啊。
      或者要是林洌没有这么好,那就好了。

      萧雨淇扯着唇笑了一下,说,“对不起啊,没有准备生日礼物给你。”
      林洌指了指背后的画板,“我已经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了。”萧雨淇不解,林洌解释道,“你画的那只手啊。”
      “哦,那个啊……”
      “你当时为什么画我的手啊?”
      “当时没有想到别的。”其实是,当时根本想不了别的。
      林洌笑了。然后她问,“雨淇,为什么你平常不画画啊?明明画得那么好。”
      萧雨淇淡淡地说,“我没有东西想要表达,也没有想得到更多的赞美。”
      “没想到你不但画功了得,在凡学上也造诣这么深。”
      萧雨淇被她逗笑了,“回去吧,路上小心。到了……”一句话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林洌笑了笑,把半空中那句无措的话接住了,“到了我微信你。”
      “……好。”
      “那我走了,晚安。”
      “林洌……”
      林洌安静地等着,没说话。
      过了挺久,可能只有几秒,那也是很久的几秒。久到她们一个掐得手心快破了,一个咬得唇快破了,萧雨淇才开口说,“我不希望你误会,我其实很喜欢你。”
      林洌一下子松开了身后掐得生疼的手。她很想伸手摸一摸萧雨淇的脸,只是纯粹作为一种安慰,但她最终只是拉住了萧雨淇的衣角,说,“你知道我会一直在就行。”
      萧雨淇最听不得这一句,她扭过脸去,轻声说,“走吧。”
      “你还好吧?”林洌扶着她的肩想把她扳回来。
      “林洌,别…”

      萧雨淇有一个完美的外壳,她想有人打破它,她怕有人打破它。
      林洌站在壳外的时候,萧雨淇不信;
      林洌一步想踏进壳内,萧雨淇不敢。
      她虽被外壳束缚,但她一直与外壳共生,
      若非有这个外壳,萧雨淇连“人”都不是。
      于是她轮回在一个怪圈里,在痛感之中寻求快感,在孤独之中寻求惯性的舒适。

      林洌无奈地呼了口气,“那你进屋,你进去了我就走。”
      萧雨淇转身,手轻轻颤着打开了门,一闪身进去,马上关上了门。

      萧雨淇在一片漆黑之中,背靠着门。她抬头对着空气说,“生日快乐。”
      林洌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手贴着门。她低头望着厚厚的门板说,“雨淇,晚安。”

      萧雨淇本来是不嗜血的,萧雨淇本来也不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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