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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人间 ...

  •   萧雨淇跪坐在一个微微闪着绿光的巨大玻璃箱里,背对着箱外的林洌。那大大的玻璃箱如同一个水晶陈列柜,合该是要用来养些具观赏价值的漂亮小东西的。萧雨淇长长的直发湿漉漉地披落在身后,顺着不着寸缕的玉白背部,一溜下去,散落在玻璃箱底。完全密封的玻璃箱没有开口,也没有气孔,外面的氧气流不进去,里面的混沌传不出来。
      两个世界,沉默对望,各自走着各自的时间,各自流淌各自的血。

      林洌跪在玻璃箱外,不断地敲打着坚固不可摧的箱壁,“咚咚咚”的敲打声传到箱里的人耳边,萧雨淇微微转过身来。她唇边带着甜美的弧度,即使不笑也显得可爱柔软,眉眼生情。她对着林洌微微一笑,左脸一滴小小的泪痣浮起,看着脆弱又娇媚。
      林洌不断地喊她,“雨淇!雨淇!”萧雨淇却听不见林洌的声音。她微微侧着头,一副疑惑又无辜的表情。她举起手伸向林洌,张开嘴巴,好像要说什么。突然,数不清的带刺藤蔓从萧雨淇体内飞速地抽芽,一下子全爆长出来,伸到空气中,迅速地缠上了萧雨淇光裸的身体,绕着那具躯体一圈圈地光速生长。萧雨淇的皮肤被藤蔓勒着,刺出千万个小孔,大片大片的小血珠蜂拥着往外冒出。像有无数难民要从她体内逃出来,四处疯狂流散。那藤蔓越长越粗,越缠越紧。萧雨淇身上的血洞被刺得越来越大,伤口连成一片,血流如注,泻满了她一身。
      她全身血肉模糊,手脚扭曲,脖子被压得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而她脸上仍是一副无辜的,疑惑的天真表情。她微微开口,对林洌说话,嘴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林洌在玻璃箱外疯狂地踢打着,声嘶力竭地叫着“雨淇!雨淇!”

      玻璃箱纹丝不动。萧雨淇身上的藤蔓已经完全覆盖住了她的身体,迅速侵占玻璃箱内所有的空间。一根粗壮的藤蔓突然卷出,狠狠地刺穿了萧雨淇的脸,瞬间无数藤蔓簇拥而上,冲破了玻璃箱。萧雨淇从里到外地全然烂掉了,只留下一滩模糊的血肉。林洌瘫痪在地,终于听清了她最后弥留的话。

      我是你的猎物啊。
      我是怪物啊。

      ***

      厚厚的玻璃墙被敲打的“咚咚”声不断传来,萧雨淇消失前,那天真而诡异的笑容一直浮现在眼前。林洌忽然睁大双眼,惊恐的眼睛仍然不断地流着泪,心脏“砰砰”地跳得生痛,如同有个疯子,拿着刀一下一下地疯狂刺着她。她伸手一摸,摸到了萧雨淇温热的纤细手腕。这是没有受过伤的那只手腕,骨骼清瘦,被细腻的薄薄肌肤包裹着。林洌扭头去看睡在旁边的人,萧雨淇的脸微微地泛着红,几丝卷曲的碎发在她枕间脸庞轻轻地扫弄着。她皱着眉,表情很痛苦,好像她也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萧雨淇活生生地睡在她旁边,林洌瞬间觉得全宇宙的光一下子都回来了。她侧身搂过萧雨淇,颤抖的手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好像这样一下一下地,同时也就安抚了自己。林洌只觉得内心一阵无以名状的汹涌情绪,如同滔天巨浪般拍打着她。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几乎看不清楚怀里的人。
      劫后余生,不过如此。

      那声响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但听着并不那么像玻璃壁的敲打声了。萧雨淇在林洌怀里扭了扭,很不舒服似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伸手去拿手机。
      林洌这才清醒了,那声响原是萧雨淇手机的短促震动。她呼了一口气,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

      “桐桐?干嘛?”萧雨淇的声音含糊不清。
      电话没开免提,但在清晨安静的卧室,在空间狭小的被窝里,电话那头周映桐的声音还是异常清晰地传到了林洌的耳朵里。虽然林洌听不太懂粤语。
      “干嘛跟我讲国语?你还没起床?”
      “嘶…桐桐,我好痛…”萧雨淇还是讲的普通话。
      林洌眉一皱,撑起身去拉萧雨淇受伤的手起来看。手还是昨晚林洌包扎的样子,没有看到血丝渗出来。林洌又摸了摸萧雨淇的脸,比起昨晚已经没那么烧了。
      “哪里痛?”林洌轻声问。
      “哪里痛?”电话那头的周映桐用粤语也在问。
      萧雨淇胡乱哼了几声,没说话。
      “阿Ki,什么痛啊?别这样吓人。”

      萧雨淇被两边夹攻,吵得不行。她微微睁了睁眼,好像醒过来了,看见林洌,愣了愣,忽然又扁着嘴,万分委屈地皱着眉,闭上双眼,对着电话啜泣道,“不行了,桐桐,我疯了。桐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这次说的是粤语了。

      周映桐立刻带上了耳机,边注意着电话那头的动静,边翻开App查萧雨淇的定位。萧雨淇在B城她自己的家里。
      周映桐紧紧地抿着唇,萧雨淇那边只有杂音,已经没人说话了。她一咬牙从办公椅站了起来,快速地收拾桌上的电脑和文件,塞进办公包。握着手机,踩着高跟鞋走到门口拿起挂起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她快步走到前台,飞快地交代,“关门一天,所有预约推至少两天,帮我订最早的机票去B城。”前台的女孩子愣着没反应过来,周映桐在她脸前一打响指,厉声到,“Go!”
      那女孩瞬间像被开光了一样,一转头对着电脑啪啪啪地打着键盘。
      周映桐转身对电话说,“阿Ki,你呆着,别出去。几个小时能撑过去吗?”
      电话那头没人应她。周映桐又说,“Ki?你在不在,我帮你报警了,好吗?你能不能见人?身上有没有血?”
      电话那头传来一点混乱的布料摩擦的窸窣之声,然后一把陌生的女生声音传来,说的是普通话,“那个,请问你是雨淇的医生吗?别报警,她…只是有点不舒服。”
      林洌刚才顾着检查萧雨淇,没留意电话那头说的话,后来她忽然听见“报警”两个字,吓得一激灵,才赶紧接过电话。警察要是来了,萧雨淇手腕上的伤怎么解释。

      周映桐迅速地思考着对方是谁,好人坏人,知道多少,对萧雨淇有无恶意的各种组合。前台的女生拿着两张打印纸过来,对着周映桐用夸张的口型说“机票”,怕周映桐没看懂,又用口型说“flight ticket”。周映桐沉着脸,对着她竖起手掌,那女孩子马上住了口。
      “你是谁?你怎么进的她家?”周映桐的普通话很流利,流利得她在说普通话的时候,依然带着说粤语时的雷厉风行。
      “我是雨淇的学生。她病了,我来照顾她。”
      直接叫雨淇,直接到家里来照顾,这还能是学生?周映桐基本已经知道电话那头的是谁了。她挑了挑眉,抛砖引玉道,“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学生。我还是报警吧,你准备好学生证。”
      林洌马上说,“你是不是她在香港的医生?她不是前两天才找过你吗,你应该知道我的吧?我叫林洌。”
      “哦?”周映桐的声音松弛了一点,露出一点玩味,“原来是猎人小朋友?”猎人小朋友这五个字她说得特别慢,拉长了尾音用以表示不确定,但里面明显透露出一丝逗弄和笑意。
      “呃…”林洌呛了一下,有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是我。”
      “你不是她学妹吗?”
      “也…也是学妹。”
      周映桐揶揄一笑,“萧雨淇可真够坏的。”林洌还来不及脸红,就听见周映桐轻轻咳了声,正色到,“林洌,萧雨淇什么情况?”
      “她五天没吃东西,喝了…不少,现在不太舒服。”林洌把话说一半留一半。萧雨淇从香港回来以后就找她摊了牌,那明显就是这个医生在雨淇面前揭了自己猎人的身份的。这么说来这医生肯定知道萧雨淇是吸血鬼。但万一呢?
      林洌说的话留了余地。对方若知道萧雨淇,一下就能猜出来。若不知道,凭这半句话,什么都拿不准。

      周映桐没等到下文,觉察出了对方的戒备。
      周映桐嗤笑一声,这还是第一次,居然有人在她周映桐面前要保护萧雨淇。
      真是新鲜。

      “我知道,”周映桐平静道,“她喝了多少包?”
      “22包。”林洌说,又补充道,“我看到的是22包。”
      “在五天里?”
      “应该大多数集中在前两天。昨天开始她发烧了,晚上吃了一点点很薄的粥,一点豆腐青菜。吃过退烧药消炎药胃药。半夜烧得很厉害,又…受了点伤。但刚刚好像退下来一点了。”林洌报了一大串,又在脑袋里过一遍,看有没有漏掉的。
      周映桐沉吟了一下问,“她为什么会受伤?”
      林洌一惊,难道这医生真的不知道萧雨淇是吸血鬼?
      周映桐补充道,“我是说,有你在,她怎么会受伤?伤的不该是你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好像叹了一口气,“她没忍住,伤了自己。”

      ***

      电话挂上后林洌回到房间,萧雨淇沉沉睡着。周映桐记下了林洌的电话,告诉林洌一些基本的护理事项。又安抚林洌,说萧雨淇不会有大事,可能是混合的太多了,也可能是进入体内的时候太冰了,身体出现反抗反应,发烧属于正常现象。注意伤口不要发炎就好。

      周映桐和林洌两个人的所有对话里,没有出现过吸血鬼三个字,甚至两个人都十分小心的避开了和吸血鬼相关的字眼。两个人各占电话一端,一个轻松谈笑,一个谨慎认真,但两个人其实同样的小心,同样的防备着对方。
      为了同一个人。
      林洌感受到了。所以她虽然被周映桐逗得几次想要摔电话,但她对周映桐的态度还是非常礼貌尊敬的,最后挂电话的时候很诚恳地说,“谢谢您,周医生。”

      林洌把手机放在萧雨淇床头。那手机马上亮起了信息提示,一条接一条。
      “醒咗揾我”
      “FaceTime我”
      “3pm无你消息我就报警拉林洌”
      林洌看着那些信息,看懂了大部分,最主要是看懂了“报警”和自己的名字。这医生怎么这么爱报警。她无奈地笑了,低头看着萧雨淇的睡脸,轻轻碰了碰她微微嘟着的脸颊,低声细语道,“雨淇,快起来救救我,我就要被警察抓走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亮起来,还是粤语。林洌趴在萧雨淇的床边没看见。
      “还有刘会长联系上了她正好要回国”
      “你的瘾她说她知道怎么回事”

      ***

      萧雨淇一直睡到午后时分,她缓缓地睁开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今夕何夕,身在何地。脑袋胀胀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全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左手腕上一阵钝痛。
      左手腕。萧雨淇抬起手,看见手腕上缠着洁白的绷带,妥帖地包扎过。萧雨淇掀开被子,看见自己穿着睡衣,应该是林洌帮她换的。然后她猛然扭头,看见房门关着,林洌已经走了。萧雨淇半撑起自己,靠在床头沉默了半晌,想起昨晚和林洌在浴室的事情。开始的时候,林洌还是喜欢她的。后来她失控了,林洌打了她。她伸手摸了摸脸,好像没有肿,也不疼了。其实当时也不疼,当时她根本感觉不到疼。
      她忽然想到,对了,还有手机。她急忙转身去拿手机,里面有周映桐的一排未读信息,萧雨淇没有细看。
      没有林洌的信息。
      她放下手机,又躺回去,拉过一床的被子裹着自己,侧着身体蜷缩起来。眼睛一直望着床头的手机,看了很久,手机没有亮起来。
      窗外的白昼明亮温暖,室内却很暗,暗得很阴冷。窗帘缝隙透进来一线明晃晃的阳光,萧雨淇想要多一点,可是窗帘太远了,她够不到。手机沉默着,萧雨淇也沉默着,时间无声地流逝,后来眼泪就那么安静地淌了下来。

      ***

      林洌本来是想去厨房煮粥的,结果翻箱倒柜也没找出一粒米。看来萧雨淇是不在家做饭的。然后林洌想找面条,找着了泡面,还是杯装的,热水冲的那种,连锅都不必用。
      林洌无法,只好拿了萧雨淇的钥匙到楼下去买外卖,千叮咛万嘱咐人家不要放味精,不要放油,不好吃没关系,是要带给病人的。收银台后的小姑娘说,“放心吧,我跟师傅说一声。家里的老人家呀?”
      林洌笑了笑,也算,是吧。
      小姑娘扭头跟师傅交代了外卖,又回头跟林洌聊起来,“害,老人家都这样。又粘人又挑嘴,心情不好就不吃饭了,得一勺一勺的哄着喂。我爷爷也是这样,越活越像个孩子了。”林洌忍不住噗哧一笑。雨淇奶奶,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外卖很快好了,林洌接过。小姑娘又说,“你家那位挺有福气的,有你这么孝顺的孙子。”
      孙子林洌无奈地笑了笑,还不忘谢谢人家。

      上楼前林洌转入药房,买了些常用药品和处理外伤的东西,又买了抽血器和胶管。
      药房的阿姨很耐心,跟她说抽血的注意事项,抽血时什么姿势不容易头晕,抽出的血怎么保存。林洌一一记下,抱着一大堆东西上楼。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轻手轻脚地把一堆东西放在客厅的咖啡桌上,然后走到卧室,一度一度地慢慢扭开卧室的门。

      卧室里一片幽暗,萧雨淇背对着她躺着,一床被子都抢了过去,把自己严严密密地卷了起来。她那长长的卷发披散在枕头上,把林洌那边的半张床都占了。是的,那半张床现在已经加了林洌Tag了。
      林洌的眼神柔和下来,放轻了脚步绕过去。不知萧雨淇本来是睡着还是醒了,她半睁开眼,看见林洌,脸上没有表情。长长的睫毛轻轻扑腾了两下,豆大的眼泪就自顾自地落了下来。

      林洌一皱眉,赶紧半跪下去看她。萧雨淇伸出手来,林洌立刻握住了。萧雨淇的手是温温的,发烧应该好了些。林洌伸手探萧雨淇的额头,嗯,是好了些,但没有退尽。她拉出萧雨淇的左手,绷带看起来还是干干净净的。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说着,伸手摸了摸萧雨淇的脸。她伸的是左手,昨天撞了水龙头受伤的那只手,现在手背上贴了张创可贴,看起来就像稍稍蹭到了皮一样。
      萧雨淇转脸朝她的手掌心吻了一下,问,“疼吗?”
      “疼。”林洌说。
      萧雨淇眉头一皱,林洌说,“手不疼,是心疼。”
      萧雨淇沉默了一下,拉着林洌的左手,贴在自己胸口,轻声问:“你不是走了吗?”
      “你醒过?我去楼下买粥了。你家厨房,那真的是家徒四壁啊。”
      萧雨淇笑了,眼睛一弯,眼里含着的泪又落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林洌伸手帮她擦着眼泪,“你感觉怎么样?起来吃点东西吗?你也该吃药了。”林洌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距离上次萧雨淇吃药都过了快一天了。她说,“你等着,我把粥拿进来,这样快一点。你稍微吃一点,就吃药。”她快步走到房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萧雨淇,“你刚醒来,看手机了吗?”
      萧雨淇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看了,你没有给我发信息啊。”

      林洌一愣,心里忽然一阵春风拂过。周医生真是错付了,给萧雨淇发了那么多条信息,萧雨淇却只看见里面没有林洌的。林洌低头笑着,再抬头时还是满心满眼的快乐,看得萧雨淇心里也暖暖的。不知道林洌在开心什么,但是林洌笑起来,萧雨淇就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林洌笑着说,“你快看看手机吧。我得赶紧去给你拿粥,再晚一秒就怕警察要来了。”

      ***

      萧雨淇和周映桐视频,林洌在旁边喂粥。
      周映桐简直快瞎了,亲眼确认了萧雨淇好好地呆在自己家,就立刻转成了语音电话。还好今天她当机立断,没有冲去B城。真是明智。
      周映桐用粤语跟萧雨淇说了会长要回国的事,会长会来B城。她会给萧雨淇发会长的联系方式,会长说她等萧雨淇联系。
      “她不是为了我的事回来的吧?”萧雨淇问。林洌把粥递过来了,她低头吃了一小勺。
      “不是,我也这么问她。她说她恰好有些事情回去处理。”
      “哦,那就好。要是她为了我回来,我压力很大。”
      “不必有压力,她说她大概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也可以跟你说一些你们和猎人之间的细节。她知道很多这方面的东西,你问她最合适。”
      “那看来她也是吸血鬼。”
      “她说她不是。你那小朋友知道你是吗?”
      “当然知道。”
      “嗯,那她还算可以。”周映桐莫名其妙这么说了一句,又说,“你还有什么别的关于这个要问的吗?”
      “那个,你没跟她说…”萧雨淇瞄了一眼林洌,林洌专心致志地一勺一勺给她吹着粥,感觉确实听不太懂粤语的样子,“你没跟她说小朋友的事情吧?”
      周映桐笑了出来,“哪个小朋友?你金屋藏娇那个?”
      “喂!”
      周映桐在电话那头笑得很欢乐,笑了一会儿才说,“大概事情说了,说了对方是个猎人,是你学校的学生。没说名字,你不是不让说嘛。”
      “哦,那就好。”学校那么大,要是那会长真的要搜刮林洌,不知道名字也不好找。
      “还有,说真的,你别再喝血包了。你的脸色已经有点发黑了,这是过量摄入异体血了。再喝真的要出问题了。”
      萧雨淇沉默了一下,“知道了。”
      “嗯。你开个免提。”周映桐说。
      萧雨淇开了免提。

      “喂,猎人小朋友。”周映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说的是普通话。
      “我在。”林洌舀着粥,轻轻吹着,神情淡然。看来已经适应这个可爱的新身份了。她把勺子递到萧雨淇面前,萧雨淇低头吃了。林洌对着塑料碗说,“周医生,您说。”
      “给你再说一些注意事项,你记下来。”
      林洌马上放下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准备好了,您说。”
      “能不能别说‘您’,我听不惯。”周映桐笑道,“叫姐姐。”

      萧雨淇没忍住笑了出来。林洌正想操,看见萧雨淇笑了,心也软了。软了就不操了,软了就翻了个软绵绵的白眼,软软地说,“姐姐,你说。我记着。”
      周映桐笑得更欢乐了,说了几条饮食注意,作息注意,温度注意,忽然又问,“对了,你留到什么时候?阿Ki你自己也记着啊,林洌不在的时候你别又搞得死去活来的。”
      林洌闻言抬眼瞄了萧雨淇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萧雨淇冲着电话喊,“周映桐我什么时候死去活来了。你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我得知道你的小护士什么时候走呀。林洌!问你呢。”
      林洌还在手机上打着字,头也没抬,云淡风轻地说,“雨淇让我走就走,雨淇让我留就留,你问她啊。”
      周映桐在电话那头大笑,萧雨淇简直没脸活了。

      ***

      周映桐在这对虐狗的无良师生之间,来回把两人都尽情地挑逗了一番,心满意足地刷够存在感后终于退下了。
      萧雨淇在林洌的努力之下,毫无知觉地吃了半碗粥。其实林洌继续喂,她也能继续吃,是林洌说她停食太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猛,就把粥盖上了。萧雨淇问,“你呢?你今天吃什么了?”
      林洌这才想起来,她顾着气萧雨淇绝食,气得自己也绝食了。于是她又把已经半凉的外卖粥打开,单手拿着灌了一大口,喝啤酒似的。另一只手朝萧雨淇招了招,含糊不清地说,“出来吃药。”
      萧雨淇趿着拖鞋跟她走出去。见咖啡桌上摆满了几大袋东西,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袋子是楼下药房的。

      “你买什么了?这么几大袋。”
      “等一下跟你说,先吃药。”林洌坐在沙发上,数好一大把药握着。拉萧雨淇坐下,过了一半的药丸给她。萧雨淇分批吞了,灌了半杯水。林洌把剩下的也放到她手中,萧雨淇看着自己掌心的药,长长地深呼吸一口,又努力地吞完了。
      林洌从她手上拿走水杯,递了一小罐补铁口服液给她。萧雨淇重重地吁了一口气,“真的塞不下了。”萧雨淇一张脸皱巴巴的,看着那口服液苦大仇深的样子。林洌忽然想起在楼下和小吃店小姑娘的闲聊。要哄着才肯吃饭吃药的雨淇奶奶。
      林洌笑了笑,凑过去亲了她一下,蜻蜓点水式地,轻轻地碰了一下唇而已。萧雨淇往后退了一下,转开脸,抿着唇说,“发着烧呢,传染你。”
      现在想起来怕传染了?林洌失笑,屈起手指本来想刮一下萧雨淇的脸,不知想起什么,又改成轻轻地用掌心贴着,“那你昨天晚上不怕传染我?我听说不只唾液的,好像那个□□什么的也…”
      “林洌!”
      林洌一下笑出来,对萧雨淇说,“你怎么这么可爱?你这又不是流感发烧,不会传染的。我还得当你的小护士照顾你呢,我也病了你怎么办?要是会传染的话,昨晚我也不会…了。”她想不到合适的词去描述那件不可描述之事,干脆跳过了。
      萧雨淇闻言轻轻睨了她一眼,低头一笑,说,“你觉得你很会吗?”
      林洌抬起眉毛,脸侧向一边,一脸拽拽的笑意看着萧雨淇,“哦不满意啊?那你倒是教我呀。差点连门都不让我进,我怎么练习?”
      萧雨淇咬着牙伸手打了她一下,“你闭嘴!”

      林洌笑着看着萧雨淇,笑着笑着就掺了点苦。她正了神色,声音放得很轻,“雨淇,跟你说正事。”
      萧雨淇有点怯,瞬间不闹了,安静地看着林洌,嘴里咬着牙,面上还是平平淡淡的。
      林洌的指腹轻轻安抚着那颗小小的泪痣,温暖的掌心贴着萧雨淇,说,“昨晚我打你了,对不起。”
      萧雨淇张了张嘴,又合上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不好。”
      “别瞎认错。”
      “我吓到你了,你当时看我的眼神…挺害怕的。”萧雨淇抬起眼帘看林洌,林洌没说话。萧雨淇马上又说,“不怪你,是很可怕。我自己也…”
      “你知道我害怕的是什么吗?”林洌慢慢开口,“你觉得我怕你,是怕你吸血鬼的样子?是怕你吸我的血?”
      萧雨淇讷讷地没说话。
      “我确实挺怕你露出吸血鬼的样子,”林洌说,“因为你每次这样,紧跟着你就会抱着我的脖子哭,抱着我说对不起。我每次看见你的眼珠变红,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我又要惹你哭了。但是我能做什么呢?我给你吸血,吸完了你哭,你自责。你如果不吸我的,你就去灌血给自己灌得发烧生病。现在更厉害了,我给你你都不要了,然后抱着自己啃得血肉模糊。萧雨淇,你有没有想过当时我在旁边看着是什么心情?”

      萧雨淇一抬头,林洌的眼睛红了。她慌乱地抬手去摸林洌的脸,“别哭,你别哭。”说着别哭,自己的泪却已经流出来了。
      林洌看着她,说,“雨淇,如果我在你面前,拿起刀把自己捅得血肉模糊。你在一旁无能为力,但你得睁着眼睛一直看着。你是什么感觉?”
      萧雨淇心痛得无以复加,她一叠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林洌,对不起。”
      “我不要这一句。”林洌含着泪,表情很决绝。
      萧雨淇抬起头,皱着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小声地说,“我不会,再那样了。”短短一句,说得犹犹豫豫的。
      “不会哪样?”林洌逼她。
      萧雨淇扁着嘴,她无法保证,但也不想说谎。她咬着唇,眼睛还含着一汪泪,沉默了一下,忽然转身跪上了沙发,跨坐到林洌的腿上。林洌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伸手抱住了她。

      萧雨淇低头,一滴泪滴落在林洌的唇边,瞬间就滑下去,坠落不见了。萧雨淇追着那滴泪,吻在林洌的唇上,舌尖扫过,马上就卷了进去。唇舌纠缠之间,林洌的手覆在她脸上,拉开了一点。两人的嘴唇还堪堪碰着,林洌微微喘着,刚想说话,萧雨淇拉住林洌的手,头一侧,又吻了上去。林洌的手就被她带着,伸进了宽大柔软的睡衣里,顺着温润的皮肤而上,贴在了萧雨淇胸前。
      操!
      林洌在萧雨淇身后的手一收紧,萧雨淇整个人被她拨得贴在了林洌身上。林洌追逐着萧雨淇的唇,又舔又咬。萧雨淇却趁机逃了,覆在林洌的一侧肩膀上轻轻地含弄着林洌的耳垂,手探进林洌的衣服里,在她背后曲起五指,指甲若有似无地慢慢刮了几下。下身贴着林洌的大腿往前一蹭,唇就顺势贴在林洌的耳朵上,娇娇细细地喘了一声,
      “林洌,给我…”
      林洌的耳边瞬间爆炸,只余下一阵嗡嗡的轰鸣。

      其实说真的,要是身上的人不是萧雨淇,林洌是不可能忍得住的;
      但又说回来,要是身上的人不是萧雨淇,林洌根本就不会有忍不住这一说。

      林洌一咬牙,侧头发狠地重重吻了一下萧雨淇,随即把萧雨淇的双手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然后连手带人,把萧雨淇一整个牢牢地箍住。萧雨淇马上扭了扭,但林洌这下用了死力了,她不可能挣得开。
      林洌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头伏在萧雨淇的锁骨上,感受到那片锁骨锋利得几乎要刺出皮肤了。萧雨淇真的瘦得,瘦得林洌想骂人。
      她埋在萧雨淇的肩膀前,被萧雨淇一身的花香包围着。林洌的背起起伏伏,看来忍得很辛苦。萧雨淇被她禁锢着,动弹不了,也就不挣扎了。她平静地把下巴放在林洌肩上,呆呆地望着林洌身后窗外的天空。
      明明中午的时候,天色还是很亮的。而现在天空却阴阴的,一片淡淡的灰色,看不见乌云,但也没有阳光。天空不哭不笑,不悲不喜,天空一片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林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还埋在萧雨淇身上,低声说,“让你说句以后不咬自己,这么难?”
      萧雨淇开口,“我以后不咬自己了。”
      林洌松开了钳制着萧雨淇的双手,拉开一点距离,看着萧雨淇,“这是真话,还是学会说谎了?”
      萧雨淇沉默。

      林洌叹了口气,指了指咖啡桌上的几大袋东西,“你不是问我那是什么吗?我买了抽血器。”
      萧雨淇一惊,立刻回头仇视着那几个袋子。
      林洌拉着她的肩膀把她扳回来,扫着她的手臂安抚道,“听我说。我们现在都不知道你的血瘾到什么程度,但你对我的血上瘾是肯定的了。那你就只喝我的血。”
      萧雨淇眉头紧皱,明显很不喜欢这个方案。林洌继续说,“喝我的血,只在忍不住的时候喝一点点。然后我们尝试逐步减量,这是医院常用的正规戒瘾手段,你可以去问问周医生是不是。”
      萧雨淇冷着脸,不说话。
      “雨淇,你不要觉得这是在伤害我。”林洌算是完全摸清萧雨淇的思路了,“这就像是捐血,我不是也去捐血来着吗?那不是伤害。”
      “捐血可没抽这么多。”萧雨淇冷冷地说。
      “不多,我们计算着量来抽。再说,你觉得你放肆地喝,能喝多少?我的血,你跟喝二锅头似的,喝两口就倒了。”
      萧雨淇皱着眉,难得还笑得出来。
      林洌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我们两个笨蛋,非得弄得你啃我我啃你,啃得遍体鳞伤的。其实早就该这么办了。就当是喝点小酒怡情嘛。每天一小口,下课解压,睡前安眠。多好。”
      萧雨淇忍不住又笑了,咬着唇,还是很不喜欢这个方案。但毕竟是笑了。
      林洌捧着萧雨淇的脸,舍不得移开目光。她林洌何德何能啊,居然还能再见到萧雨淇平平安安地,愿意对着她一笑。

      “林洌,”萧雨淇忽然问,“你会死吗?”
      萧雨淇这话,论道理,自然是毫无道理,谁不会死呢。但林洌知道萧雨淇问的是什么。萧雨淇要的不是一个客观的答案,她要的是一个保证。
      “抽一点血,病都生不起来,别说死了。”林洌说,“我如果要死了,就带上你。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萧雨淇说,“你到时候就会说,你舍不得。然后自己转身就走了。”
      林洌叹了口气,抱着她圈进怀里,“我舍得把你弄成这样,怎么会舍不得带你走呢。”
      “不是你弄的。”
      “行,我上天下地都扯上你,好不好?”
      “怎么扯,一刀捅死我吗?”
      林洌不知道萧雨淇已经做了好几天的那个重复被杀的梦,她笑了笑,“别这么暴力。我们猎人多的是方法,让你舒舒服服地跟我走。”
      “比如呢?”
      林洌回想了一下自己家里那些资料,皱了皱眉,“不比如。”她看着萧雨淇,把话题拉回正途,“说好了。我找周医生问一下,看你戒瘾的进度怎么安排。以后我们就定时定量,你慢慢来。”
      萧雨淇没说话,但表情软软的,好像不再那么抗拒了。
      林洌说,“血包不安全。你不要再碰别人的血了,谁的都不行,自己的都不行。要喝就喝我的。”
      萧雨淇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
      林洌挑了挑眉,“那我换个说法?你要的时候,只有我能给。不能要别人的,自己给自己也不行。这样听起来有没有好一点?”
      “林洌,我发现你今天特别不要脸。”
      林洌笑,“你要脸,都骑我身上来了。”
      萧雨淇这才发现自己还坐在林洌腿上。她一动,林洌一手按住她,抖了抖腿,笑着说,“正事说完了,我们继续?”
      萧雨淇不说话,还是没什么表情,一侧脸,吻了上去。林洌立刻不抖腿了。
      林洌其实很好说话的,只要不让她说话就行。

      ***

      晚上林洌洗澡的时候,萧雨淇给刘会长发了邮件。林洌的血,她必须尽快戒掉。
      其实当晚她们并没来得及用抽血器,林洌抱着萧雨淇在床上腻腻歪歪地聊天。聊着聊着,萧雨淇在林洌的颈间蹭了几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在萧雨淇当晚的梦里,林洌还是死了。而就在萧雨淇陷在梦魇里无法自拔,对着林洌哭喊得撕心裂肺的同时,物理世界的床头柜闪现出一点光芒,是她的手机亮了。一条新的消息进来。
      “雨淇,我是刘晴。明天上午吧,你醒了告诉我。”

      刘晴发出信息,下了计程车。她跨国而来,刚下飞机,手边却只有一个小提包。夜风冷啸,微微吹动刘晴颈侧的发梢,露出两圈过分大的银白耳环,在深幽的夜色之中闪着点点寒光。她抬头,望着一栋普通居民楼的其中一个漆黑的窗户,冷笑一声。
      林洌,今晚没在自己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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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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