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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
两个时辰前。
巷陌间传来遥遥木鱼的敲打声,身后的高楼灯火已经泯灭。
青年站在月下高楼,衣诀翩飞,他的容颜隐于月色朦胧,半明半暗之间,一念之差,神佛之别。
夜风飒飒,一只鹰隼夜行于坊间,越过高墙,最终停息在谢循的肩上,几梗捷羽展翅而抖下。谢循今夜的眸光中多掺杂了些怜悯,抚了抚雄鹰的鸦羽,顺势解下他爪子的信笺。
信上内容,与所想一致:
三年前京师惨遭灭门的沈氏,还存有余孤。沈氏之后现逃亡至北邙山,性命垂危,还请魏国公出手相救。
观信之后,谢循眸色皎皎如霜色。
忆起三年那晚,汴京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雨,典狱忽然接到民众报案,说沈府夜半传来凄绝哭喊。
等谢循匆忙赶到沈府之时,为时已晚。所望之处全是血色,尸痕遍野,一夜之间沈家上下百人惨遭灭口,就连妇孺及长者也未放过,都是被人一刀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死状凄惨。
杀手不仅手段毒辣,还极有意识,离开之时还一把火扬了沈府,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喧天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典狱司使百人不停不休地打水灭火,从黑夜熬至天明,才将大火控制了下来。
此事怪哉,沈家之主,沈煜,是今朝的御史大夫,为人谨小慎微,因为不求高升,所以从不涉及朝中的权力之争,一心扑在官职事务上,为百姓称赞颂扬,可就是这样的清官究竟得罪了谁,被人会别人屠戮满门,不留活口...
这样的屠杀,不似单纯的复仇,在谢循看来更像是杀人灭口。
而如今,事情出现转机,当年杀手竟然遗忘了一个漏网之鱼,就是沈煜曾流厉江南间与一名花魁情投意合下生下的私生子。当时的沈老夫人觉得其母身份低微,所从营生更是见不得人的,若是进了门可就真是败坏门楣了,故而狠心棒打鸳鸯。
所以,那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养在外面,但也故而因此,有幸逃过一劫。
但如今身份暴露,被杀手一路追杀,逃亡至北邙山。
谢循面无表情地将此信笺点燃,看着这噗噗直跳的烛火,一点点吞噬着指间的信笺,燃为灰烬,飘散在风中。
此时,一位黑影翻上高楼,跪在他的身后,颔首道:“对不起,主君,袁黎回来晚了,没有在亥时之前回到典狱,坏了约定。袁黎这就是面壁思过,并自领戒尺十下,此后再也不敢了。”
此时的沉默,更似无声的压迫,有些让袁黎感觉后怕。虽然谢循从不外显情绪,亦很少动怒,可他仍然是袁黎在这世间最怕之人,主君能不动声色地就看穿他所有的心思,而且好似这世间万事,就没有主君不知道的。
扇柄有节律地敲在膝上,谢循淡淡发问:“是什么人让你忘了规矩,莫不是刚从姜娘子那回来?”
“没。”袁黎下意识地想要狡辩,不想让谢循察觉他与姜时愿之间的交易,但以后转念想到每次在主君面前说慌皆会被毫无保留地看穿,遂改口道:“是的...她说要用九转还魂草帮我捏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草兔。”
谢循推测道:“她帮你捏草兔的所求是什么,是求你帮她入鬼市,脱贱籍?”
“不不不。”袁黎赶紧摇手,面色一红,大放厥词:“姜时愿爱恋主君,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接近我,讨好我,就是为了探听主君的喜好。这是我推测的,当然她也默认了。”
话音甫落,袁黎便听见谢循的笑声。
谢循忍不住扶额笑道,这笑声刚开始是舒朗,再后渐渐裹上阴郁,化为淡淡的讥笑。
谢循精算一世,可总在姜时愿上屡屡失错。
他没料到,姜时愿此时竟然出现在鬼市。而且,为摆脱贱籍,她现在又恰好在白无常的阎罗店铺中。他本意不想让这未知的变数参与其中,可他和姜时愿两个本不该相交的线,总是被神佛戏弄,冥冥之间,为他们引线。
阴差阳错间,姜时愿竟然成了他的命定之数。
谢循翻转着折扇,骨扇如鱼儿般洒脱流窜在他白皙的指尖,行云流水,教袁黎看得眼珠子转个不停。
良久之后,谢循转过身,望向袁黎。
面对着袁黎错愕的目光,他笑了笑:“袁黎,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定好生照顾自己。”
袁黎还未回过神来:“主君,要去哪里?”
谢循声音很淡:“出趟远门,归期未定。”
—
亥正时分,姜时愿也从鬼市离开,起身前往北邙山。
白无常似鬼非人的嗓音已然回荡在她的耳边:“姜姑娘,你可想好了,这单生意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雇主希望你去北邙山上的观音庙中走一趟。”
他摩挲着刻有‘沈氏余孤’的木牌,笑容愈发阴险:
“躲在观音庙中的这位小兄弟估计还不知道今晚阳寿要到头了吧,三位顶级的杀手要来索他的命呀,这阵仗太吓人。”
“杀手负责杀人,而咱们捡尸人的任则是收尸。所以,姜姑娘你的任务就是前往观音庙,埋了沈氏后人的尸骨,顺便带回他身上的信物。听懂了吗?”
白无常话末那股诡异的微笑如黑云始终压抑在姜时愿的心头。
暮色四合,月光不知何时被游动的黑云遮蔽。
处于山脚下的姜时愿抬头仰望这黑鸦的北邙山,连绵山峰宛如接天的黑影,光影与阴翳互相争锋,唯有山顶上有一些零星的红影,像是殿宇下亮起的红灯笼。
这灯笼亮起的地方,应该是北邙山上的观音庙,听京郊百姓传言,曾经这观音庙上的香火极为灵验,来往香客数不胜数,可自从汴京城中兴建了兴善寺后,许多香客舍远求近,全部改而拜起来了兴善寺,所以这观音寺便日渐荒废了。
姜时愿望向山顶的观音庙,心中不免唏嘘。
~
于此同时。
观音庙中。
窗棂外透出的一丝月华打在蒙尘的观音像上,映出如玉光泽般的冷光,观音像立于月华与阴暗之中,垂眼看向跪在蒲垫上的信众,面露怜悯。
这位信徒年纪不大,一身素雅罗衣,墨发以竹簪竖起,双手捧着三柱香,虔诚跪拜。
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观音像许下了什么愿。
倏然,庙宇之内分明无风,可是门扉、窗牗皆被吹开。青年余光扫下,通过木砖上的投影,看见三个影子从背后逐渐接近自己,一影是女子手中抱着琵琶,其余两影,一位身形壮硕,还有一位脊背佝偻,就连步伐都些颤颤巍巍。
他们三人将青年一人围在中间。
青年刚想起身,就被一双白皙的素手按下。
“沈郎,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算是我月无暇也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没学过武艺,可这腿脚却甚是灵活啊。”月无暇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这手心慢慢向前青年的肩前探去, “可惜,今夜就是你的死期。放心,上苍有好生之德,我们也有一颗慈悲心,替你收尸之人也在路上了。”
“也不知阁主怎么想的,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鸡,还要派出两位‘地’字杀手和一‘天’字杀手,简直是大材小用。”青年听见那位身材魁梧之人出声抱怨。
月无暇呲了一声,“林枫,就数你话多。药老贵为天字杀手,阶级皆在我们之上,一路上也没听见药抱怨过一句啊,反倒是你,又菜话又多。”
林枫:“你这丑琵琶女,胡说什么呢!同为地字杀手,有谁又比谁高人一等呢?”
这世间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也将武功高强之人依次排序为人、地、天、绝,‘人’字最末,‘绝’字为之最,每个阶级之间相差宛若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就比如一名‘地’字高手可能穷极一生、拼尽一生所学,也抵不过‘天’字一招一式。
这世间位列‘人’字的高手数不胜数,而晋升‘地’字者,唯有百人;‘天’字者更是少之又少,仅有十八位;而位于所有高手之上的‘绝’字,至今为止,只有四人。
正如林枫所言,杀一位沈浔,派出三名顶级杀手,过于兴师动众。
青年未见丝毫畏惧,依然一脸淡然的笑容,似乎对周遭一切都毫不在意。
一直默不作声的药老,忽然打岔道:“有什么好争的,别忘了,大家同为暗河做事。”
药老又忽然看见青年,缕着胡须道:“可惜啊,当年阁主下令屠灭沈氏,我们未能参与。如今杀了沈氏后人,也算是替阁中解忧了。”
“速速动手吧。”
“遵命。”
月无暇和林枫二人异口同声,霎时间琵琶声如雷贯耳,同时一道寒芒划过观音像。
月无暇抽出琵琶琴弦以迅雷之势勒住青年的脖子以及四肢白骇,教他此事动弹不得,大喊动手。
而林枫悬在半空,手持大刀朝着蒲垫上的人看去,谁料,那蒲垫上的青年面无惧色,反倒笑着抬头看向他。
他在笑什么?等等,他手中何时多了一把折扇?
林枫眼见不对,想要收刀,可惜一切已经太迟了。那青年不知何时展开折扇,扇面边缘多出八孔刀锋,化作利器,一个回旋就抹了月无暇的脖子,霎时鲜血喷涌而出。
而后青年足尖轻点,翻身跃起,在空中稳稳接过折扇,一个淡然擦肩略过林枫,林枫便觉得脖间微凉,下一刻,也好似月无暇般无力地栽倒在地上,看着鲜血慢慢满开在青石地砖上。
一时之间,解决两名地字高手。
药老立刻反应过来,机敏退后:“你不是沈浔?你究竟是谁?”说罢,他看见男子低头一笑,手中摇晃着沈氏祖传的玉佩,嗓音低哑宛若罗刹:“谢某若不扮做沈氏之后,如何能引蛇出洞呢?”
谢某?难不成是典狱之主,谢循?
药老大惊失色,莫不是今夜都是谢循亲手布下的一场棋局。难不成,这世间压根没有什么苟活于世的沈氏后人,这一切都是谢循放出的假消息,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当年屠灭沈家满门的真凶。
若果真是这样,眼前之人心思之深,当真可怖。
“可惜谢某运气不好,没有等来当年的真凶,只等来了三个小喽啰。”谢循歪了歪头,神色骤冷,提声道:“不过,也因此得了些线索,原来是暗河之主下令屠杀的沈家,那么真凶也应出自暗河。”
药老双眸圆瞪。
他暗暗叹道失算,而且之前可从未听过谢循会武啊,而且还能如此轻易斩杀两名‘地’字杀手,莫不是他也与自己同为‘天’字?
思及此,双眸逐渐变得猩红。
药老怒火难平,瞬间观音像轻刻之间化为齑粉,往空中一散毒粉,响动如雷:“谢循,既然要死,那便一起毒死在这吧。与你同归于尽,也算是为暗河除害了。”
地势天翻地覆,地面青砖凝土分裂。
顷刻之间,观音庙全然倒塌,沦为一片废墟。
片刻之后。
唯有一人走出庙宇。
出了观音庙,谢循仰头看见一轮明月,苦笑地牵了牵嘴皮。
又是个月圆之夜啊...
每至月圆之夜,他体内的寒毒就要发作,说是毒,更像是一种极刑,一点麻痹着他的五感,吞噬着他的四肢百骸,更甚至一点点磨灭他的记忆,让他渐渐忘却所有。
到现在,他已经完全忘却了十岁以前的过往,忘记如何来到典狱,更甚至忘记身中此毒的经过。
而此次毒发,他的记忆又要缺失哪一部分呢?
从谢循的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脊骨里面宛若无数蛊虫在啃食他的五脏六腑,他捂着胸口,踉跄地前行,脚步越来越虚,这钻心的剧痛开始占据他身体的主动权。
他终于没有忍住,一下子完全栽倒而去。
出乎意料的疼痛和湿冷并没有到来,反而跌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
来人的女子身形娇小瘦弱,他弓着身子勉强伏在她的肩头,浅浅地喘息着,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如玉般的脖颈间,而后一个极为清雅的草木香侵入他的五感,渐渐削去他的痛楚,而代价是他开始慢慢疲倦,丢失自我。
在意识最后一刻弥散之际,谢循听见了一个熟稔的女音:
“公子,我观你面相痛楚,需不需为你搭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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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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