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雪GL》兰亭竹叶青

61、第十五章

　　火光艳艳，映照人脸。

　　浅淡暖意镀在岳青竹苍白的面上，涂抹了那两片冰凉的薄唇。

　　岑逸之一席肺腑，青竹直感满心满腹突变荒芜。这无措叫她如坐针毡，不等白衣公子言罢，便逃也似地奔出了地牢。

　　好在，牢笼之外就是旷野。

　　此刻只青衣立于灌木，青草幽幽，树影斑驳。空际无垠，但见白云流动，蔚蓝成风。天与地，纵横数里之外相接相交，连成一线，翠色盈满眼帘。

　　岳青竹驻足半晌，方才发觉指尖仍是颤抖不休。

　　胸口处传来的钝痛和憋闷，让青竹不能自已地喘息，仿佛身子上压有千斤巨石。无数个设想在脑袋里盘旋，好似悬崖边上低飞的秃鹰，不知何时就会冲将下来，将她的血肉吞食。

　　此等仇怨，阴山教主竟是背负了十来年。

　　岳青竹只稍加思量，便觉抓心般生疼。

　　仰面再望那清朗天际，甚是平静安宁，分明的波澜不惊。

　　青竹顿悟，不禁嗟叹：“人自多情空余恨，万物无情万物生。”

　　这会儿，林茉初正于厢房之内，铺陈生宣，研磨一方香墨。然，她的心思系在了青竹的身上，即便徽墨在手，依然少了分兴致。

　　眼见正午已过，青竹还未见踪影，茉初突地不安起来。

　　现下，岳青竹的心倒是安定的。

　　“丫头，你不必多说。”沧华秀别过脸去，摆手轻喝。语毕拂袖矗立，风姿绰约，眉宇间尽是不悦。

　　“教主，此话青竹不得不说。”岳青竹上前一步，与阴山教主并排站定，捏紧了拳头，正色道：“情仇非一朝一夕而至，我知教主仇恨深种。然，此事关乎我的身世，更关于她的名节。我愿为她查明，以雪此耻。请教主成全，这恨便由我一人背负即可。”

　　沧华秀微微一怔，心下动容，不由轻呼：“她亦是我的亲生家姐。”说话间，蓝眸溢泪。曾几何时，便是那白衣女子牵着自个儿的手，在凤阴雨林里头穿梭，越过每一个山丘，走过每一寸草地。今时今日，记忆渐随时光磨灭，怕是唯有恨才能将岁月留住。

　　若是不恨了，还剩下什么？

　　“逝者已逝。教主，何不珍惜眼前人？”岳青竹怅然道。

　　眼前人。

　　青竹想到了林茉初。虽只隔半日时辰，但这一想仍叫思念生起。

　　沧华秀身子一滞，似有思量。片刻又猛地摇头，念道：“眼前人……我怕是没有这福分了。”言罢大笑起来，笑得肆意非常，那双含了泪的眼眸更是平添了妖娆晶亮，既动人又邪魅。忽而，美目一瞪，转头凝视起面前的人儿来，嘴角笑意未散，问道：“你如此说来，是否心中已有盘算？”

　　岳青竹轻轻点头，心里却倏地一紧，蹙眉道：“虽不详实，但也有几分把握。请教主容我下山查探，他日来报。各种详情，怕是非一句两句能够说明。”

　　“可与那岑家有关？”沧华秀面露寒光，逼近问道。

　　“确与岑家堡有所关联。”岳青竹如实回答，并不隐瞒。

　　“好，本座这就要了他两兄弟的性命！”沧华秀陡转身形，高喝。

　　岳青竹心下大惊，赶忙伸手拦住，急急道：“教主且慢。他二人与此事并无关联，切莫枉杀无辜。”

　　两人相持，说话间已至门边。

　　只听咯吱一声，房外跃进一条人影，正是那右护法冥晴。

　　“教主，如你再这般滥杀无辜，怕我母亲在天都不得安宁！”青竹高呼，情急之下竟将“母亲”二字脱口而出。语毕，整个人倒怔住了。

　　青城，崆峒，武当，少林……无数个中原武林正派，十多年前均遭阴山教血洗。沧华秀的血债，长得难以复述。岳青竹如此喊道，阴山教主忽地顿住了身子，低头细看自个儿的一双芊芊素手。

　　那白皙掌心，不晓得淌过多少人血。

　　“教主，罪孽不能加诸到清白之人。青竹求你，放了岑家兄弟，也放了那些个中原人士吧！”岳青竹扑通跪倒，抬头望向失神的阴山教主，诚诚道：“杀母之仇，青竹定会追究。望教主莫要再受此仇困扰，也莫要再害人命。我想母亲在天之灵，方才能得到安息。”

　　一语落定，屋内忽然寂静下来。

　　薄薄雾气蒙住了沧华秀的眼眸，叫她无着地倒退几步。再抬眼时，恍惚瞥见那黑衣女子迎面而来，恰是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身子。

　　“主上，小心。”

　　耳侧低语，仿佛梦呓。

　　只短短四字，却似击在阴山教主的心口。

　　便是那条黑影，日日跟随，算来一十八年有余。那段誓言，冲破了岁月阻拦，如今犹在耳边：“我愿终生守护你，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那一日，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烟尘笼在山间，格外秀丽。

　　“主上……”冥晴轻唤，见沧华秀半晌未有回应，心急如焚。

　　“冥晴，我不碍事。”阴山教主缓缓开口，但见身子倚在黑衣女子的臂弯中，顿觉羞恼，心神一荡漾，不禁红了面颊。

　　冥晴一愣，恍惚看见了那刹那的红晕。想要仔细再瞧，面前人又似平静。料想是自个儿又痴心妄想了，便慌地向后让开半步。

　　“丫头，我应你不滥杀无辜。你也要诺我，不能妇人之仁。”沧华秀扶起岳青竹，面上现出柔和来，微微叹道：“此仇此怨，我争了快二十年。如今，便由你去了却吧！只听我一句，该狠心时绝不能手软。否则，后患无穷。”

　　“多谢教主成全。”青竹长舒口气，又朝沧华秀拜了一拜。

　　待岳青竹匆匆离开后，院内忽地寂静下来。

　　“本座这么做，对还是不对？”沧华秀卧到榻上，轻问。

　　“主上做事自有缘由，冥晴不敢妄断。”黑衣女子俯身回答。

　　“我问你，你便说就是。”沧华秀微怒，斥道。

　　右护法不气反笑，半张脸孔勾勒出个明艳笑容，道：“主上何时在意过我的意见了？对或不对，并非重要。想来，小神医的拳拳孝心，主上已有所感悟，冥晴自然无需赘言。”

　　沧华秀闻言，不再说话，只静静地阖上双眸，任由黑衣女子款款的眼神落到自个儿的身上，嘴角不禁荡开笑意。

　　傍晚的暮霭降下来，天色沉得极快。

　　生宣上草草几行小字，皆非林茉初满意。

　　“茉初，我回来了。”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青色身影闪进门里。

　　“我担心了你一整天。”茉初迎上去，边说边将青竹打量了两三遍。

　　岳青竹轻轻地笑起来，揽过林茉初的肩膀，松散地圈住了茉初的腰肢，柔声道：“你如此担心我，我怎会不知。”

　　这一日的是是非非，在踏进门见到林茉初的那刻起，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林茉初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叫她安宁下来的神奇力量。青竹道不明这是种如何的魔力，但却着迷得紧。

　　“事情如何？”茉初靠在青竹的肩上问道。

　　“已有线索。”岳青竹慢慢开口回。

　　“是岑家堡吗？”茉初抬起头追问。

　　岳青竹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下巴抵在了林茉初的肩上。

　　茉初凝眉，似有迟疑：“净月山庄与洞中洞类似，并非巧合。”。

　　岳青竹又点了点头，嘴角弯起，赞叹：“茉初，果然聪明过人。”

　　林茉初被夸的好生羞涩，偏头蹭到青竹的肩上，犹豫片刻，又问：“青竹，若找到了仇人，你要杀了他吗？”

　　想到青竹浴血的模样，茉初依然害怕。她不愿岳青竹执着于仇杀。

　　“茉初，我并不晓得自己到底要怎样。或许，我只是想要讨一个公道，要一份名节罢了。毕竟，往事如烟，不能回还。”岳青竹淡淡说着，言语间没有怨怒，倒有唏嘘。

　　“无论你做何种决断，我断不会反对。”林茉初柔柔道，将身子又往青竹的怀里蜷缩了些，“我只是有些好奇，那听雪亭三个字由何而来，为什么会留在那里。”

　　经茉初这般提到，岳青竹也陷入了迷茫。

　　听雪亭，不过区区三个字，那块牌匾自青竹记事起便挂在那儿。如今，牌匾虽旧，字迹倒还是清晰可见的。然，其中缘由仿佛不解之谜。

　　“我知这世上还有一人大约晓得其中过往。”岳青竹幽幽叹道。

　　“兰草！”二人异口同声，皆是同样的名字。

　　那个周身泛有兰花香气的女子，怕是这世间仅存的能够解谜的人儿。

　　“敬之他，如何？”林茉初低声问道，面上闪过尴尬。

　　岳青竹扶起面前人儿，将目光映到那双黑色眼瞳中，定定地瞧去，缓缓开口：“我不杀他。虽是违了嘱托，但他的伤势已是绝地。如今，废去其全部武功，怕才能捡回一条性命。此事教主应有法子。茉初，青竹知你心意，你大可安心。”

　　“我敬他为人，除此自无其他。青竹，你的心意我又怎会不知？”林茉初浅浅笑道，语毕于那冰凉的唇上印上轻轻一吻。

　　这一晚，夜风刮得猛烈。

　　翌日大早，亦是寒意逼人，薄雾笼罩。

　　沧华秀立在宣罗殿前，长袍在烈烈风中摆动，竟有股子萧瑟滋味。

　　林茉初与岳青竹携手走近，立在阴山教主身后，一同望向那迷蒙旷野。

　　“拜见教主。”茉初轻声低唤。

　　“教主，我与茉初今日便下山。”青竹身背包袱，抱拳道。

　　“此行凶险，你们小心便是。”沧华秀仍瞧山下雨林，兀自嘱咐道。

　　“青竹还有一事相求，”岳青竹上前，作了一揖，“我与教主提过，雨林里有一密道，乃我与茉初无意跌落，正是我习得剑法的地方。从后山的湖泊潜入，便可。那里有只头顶彩毛的鸟儿，名为七彩，是母亲生前好友。现下，应是重伤在身，望教主能寻至那处，好生照顾它。”

　　“七彩？”沧华秀微微颔首，浮动长袍，转头笑道：“丫头，你大可放心。我允过，连人都不杀了，又怎地会虐待只鸟儿呢？”

　　“那青竹与茉初就先谢过教主。”岳青竹又行了一礼，神色舒展。

　　沧华秀也不再多加语言，放由目光重新落到那密密葱葱的山野里。

　　日光很淡，景色迷蒙，旷野里寂静非常。

　　就见那林岳二人携手往矮处走去，渐渐融进了青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