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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   浅浅一声叹息,烛光跟着跳动了两下。

      青竹凝眉慢慢睁眼,将目光投到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上,好似初见般细细打量,从头到脚,转而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轻笑:“你穿这裙褂如此好看,茉初。”

      “好看吗?我还没来得及照照镜子,青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要看看自己现下的模样了。”林茉初扬开手,在原地转了个圈,像只灵巧的小鸟欢快地笑起来,笑的很急,眼角处竟笑出了泪花,亮晶晶地挂在睫毛上头。

      青竹看得分明,长舒口气,只得又闭上了眼,柔声道:“我第一回见你,是你躺着,这一回却是倒了过来,世事当真难料呐!”

      朝朝暮暮顿时都变成了脑海中的回忆,突地想起来不是甜美,便是酸涩。

      岳青竹闭着眼睛笑起来,只道:“若得茉初这般的奇女子,当是福气。”她说得很低,却字字听在了林茉初的心里。

      一种莫名的悸动叫林茉初心慌,她甚至想要脱掉嫁衣,抓住眼前人儿的手,冲出这挂满了红灯笼的地方。

      然,岳青竹的笑是淡定的,淡定的叫茉初生出质疑:“青竹亦是奇女子,不知谁人能消得如此好的福气。他日茉初为他人妇,还望青竹莫要嫌弃与我为友。”后四个字林茉初刻意提高了声音,生硬的好似在吞食某种极为难吃的食物。

      说出了话,泼出去了水。

      岳青竹噌的从床榻上跳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盯着林茉初,鼻息扑撒到彼此的脸上,为这咫尺的距离划上了一道严厉的界限。

      良久,青竹颓然倒退,蹙眉:“我找不到原因,本不想来,却一路匆匆而来,见着你了,倒好像没有见着时候那样难过。这难过,我从未承受过,比浸泡在药池中的曲张之苦更甚。”说话间,岳青竹抬手捂住了心口,这些时日她总是心口莫名的刺痛,毫无缘由,学医多年如她也找不到病因。

      这一席话掀起了惊涛破浪,在茉初的心里头立即翻涌开。她像一叶扁舟,突然就飘荡起来,虚弱与欢愉让她不敢想下去,又忍不住

      候在外头的莹香等不及了,花轿已经等在了院门口。吹鼓手奏起了喜乐,呼呼啦啦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林茉初听得真切,岳青竹也听得清明。

      “我将要走了,青竹,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茉初伸手拉过岳青竹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掠过那薄薄的指甲,低头喃声细语:“你问的话我答不了,因为,我亦有此疑惑。若有来生,我愿与你比邻,一来到便可相识,一相识便可相守,不问其他。但今日,我要走了。”林茉初的话说的也很急,胸口因急躁不停地起伏,仿佛压着重重的力量叫她无法捋顺气息。

      话音刚落,莹香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小姐,吉时到了,再不走恐怕耽误时辰。”

      再对望一眼,林茉初下了力气握了把岳青竹的手心,转而回身向门,留下青竹和倒影在墙上的那抹狭长的影子。

      “茉初,我若说一句不要走,你会留吗?”在林茉初的手覆在门栓上头时,岳青竹幽幽地叹出一句话,随即又肯定似得重复了遍:“如果我说不要走,你会留吗?”

      林茉初回头朝岳青竹笑,俏皮地瞧着岳青竹满含期许的眼睛,静静地摇了摇头,伸手将食指贴在了嘴唇上,轻声道:“不要说,千万不要。我怕。”语毕,哗啦一声将门拉得打开。

      “小姐,您可算是出来了,喜婆婆都恼我了。呀,盖头呢!”莹香咋咋呼呼地忙活起来,还有跟随着的几个小厮和丫头,一队人马瞬间便将林茉初围拢了起来。

      外头嘀嘀嗒嗒的喜乐直吹到了人的心坎里,欢喜的像柄刀。

      岳青竹紧捂住心口踉跄两步,险些倒在了床榻上,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轻狂而诡异的笑容,自言自语:“不要。”两行清泪映着烛光,透露着初春的乍寒,冷冷凄凄。

      灯笼火把将整一条街照得通亮,街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百号人马的迎亲队伍,一致短打佩刀的护卫,一排如水的年轻丫鬟。

      岑家堡大公子的亲事,江湖之上几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林茉初坐在花轿里,头上的盖头遮住了她的容颜,只瞧得见那双素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指甲深抠进血肉里,仿佛不知疼痛。

      “林茉初,你这是在伤心些什么呢?”花轿里细细低语,茉初的嘴唇渗出了淡淡血丝。她不懂自己为何如此难过,而这难过就像岳青竹所言的那般,像是潮水,一旦涌起便是难过的就要死掉了。有那么一闪而逝的瞬间,茉初想要从这捆缚着她的花轿中跳出去,奔回去,抓住那个与她一样难过着的人儿。

      然,这可怕的念头仅仅一闪就逝去了,就像流星一般。

      “如果青竹真的说出了口,我会留吗?”

      林茉初偷偷的将答案藏进了心底,狠狠地咬破了嘴唇。

      青竹收拾妥当情绪匆匆由小路赶到净月山庄之时,大礼已将要开始了。她并不识得多少江湖人士,亦无心欣赏壮观,只独坐一处,求个安宁,还林茉初一个夙愿。她允诺过的,来观她的礼,故而来到此地,仅此而已。

      净月山庄的建筑独具匠心,与苏州林府的江南院落相较当真是瑰丽恢弘,除去那偌大的叫人横行的门头,仅是山庄里头通向正殿的这一百零六层台阶就可以算得上世上无双了。

      汉白玉栏杆雕刻而成的群组石狮,模样栩栩如生,引得诸多宾客驻足流连。据闻山庄后身乃是岑家居所,更是秀美异常,甚至有几个武当派的道士夸夸其谈起岑家的风水来。

      大喜之日的净月山庄显出一派祥和,正殿之外的台阶悉数铺上了鲜艳红毯,映衬的整个山庄格外喜气。林茉初与岑敬之将要走过这象征着岑家祖辈德高望重的一百零六层台阶,登上正殿,拜天拜地拜高堂。今日,岑家堡内无论护卫小厮抑或是丫鬟都着红色调衣裳,清一色的艳丽喜悦。

      只看看这些陈设排场便,可知晓岑家的如日中天。

      岳青竹的前面坐着两个玄色长衫的男子,其中之一腰后别着一杆粗长的铁笔,此时正举着酒杯高谈阔论:“老谭头,你说这岑家小子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老朽都要入土的人儿了,竟被他从土里揪出来!若不是听闻岑家收藏了上古佳酿,我孤老头子才不会来凑热闹呐!”原来,这说话的人竟是有铁笔侠客之称的洛古铭,洛大侠。而与他对话的,正是江湖上人人敬畏的前断刀门门主谭□□。

      岳青竹虽不谙江湖之事,然,这两位早些年就声名鹊起的人物她还是认得的。单凭那杆铁笔,那一声毫不避忌的“老谭头”,她就猜出了几分。想来岑敬之的面子真真是大,竟能请得动二十年前的江湖豪侠。

      另一边又冒出个少年侠士与几个打扮风流的公子调笑,高声嚷嚷:“看看,敢问现今江湖之上,除了我三哥,还有谁的大喜之日能请来如此多的武林人士?你们都看见没?斩影快刀马迁松,东林三俊杰,漠上飘杨凌,铁笔侠洛古铭,还有各派掌门人,呵呵,连断刀门的前任门主都到了!”少年如数家珍的将宾客中过人的几位悉数报上姓名。

      青竹听在耳里,细细一想,倒真是如少年所云,都是些江湖人人敬畏的大侠。这场面更像是武林大会,与林茉初的行书天下并没有一点儿关系。她突然有些唏嘘亦有些不解,如斯浩大的排场不过浮云,岑家的武林地位并不需这般炫耀。

      “呀!”未及青竹多虑,身后头忽地传来一声惊叫,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孩。

      岳青竹回头一望,却是个估摸着十五六岁的小公子被茶水烫伤了手背,正疼的嘶嘶倒抽凉气。

      打翻茶水的小厮慌乱地拿着手里头的帕子给小公子擦拭,却是越忙越乱,越乱越错。

      青竹忍不住上前,拦住了小厮的帕子,道:“这么擦下去,皮都破了。”言罢,将小公子的手背拉过来细细瞧了一眼,随后从袖兜里掏出个低矮瓷瓶,倒出铜钱大小的东西,均匀涂抹在伤患处,边涂边交代:“三日之内,莫要沾水,过后就不碍事了。”说话时,岳青竹抬头瞧了眼受伤的小公子,这一看倒是叫青竹生出些好奇来。眼前的小公子穿衣打扮都与他人无异,唯独眼睛,竟是盈盈的冒着蓝光。

      有着蓝色眸子的人儿,岳青竹头一次见着。

      “多谢姐姐出手相救,有缘定当回报!”小公子瞧瞧手背上已不再红肿的伤处,高兴地抱拳给岳青竹就行了个礼,蓝幽幽的眼睛定定地望了望岳青竹的脸:“姐姐生的好相貌,要是能跟我回家当媳妇就更好了!”这小家伙的调戏叫岳青竹无语凝噎,只得摇头轻笑。

      就听见一声长长的锣鸣,一对新人已在众多的瞩目中从外头慢步了进来。

      岳青竹站的远些,看的并不分明,情急之下便朝人群中挤去。也不晓得挤到了什么方位,眼前的人倒是看得清晰了许多。

      林茉初由媒婆搀扶,岑敬之意气风发,脸上扬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岑敬之的目光在宾客中逡巡一周,最后竟落到了岳青竹的身上,停留良久。

      岳青竹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新娘,纵使盖头遮住了容颜。即使只是个背影,青竹都无法挪开视线。自相识到如今的一幕幕,随着台阶一层层的递进,不由地便一点点地浮现到岳青竹的眼前。她欲开口叫喊林茉初的名字,张开嘴,声音却淹没进了鼎沸的人声当中。

      这台阶有多长,林茉初在心里一节一节的算着。岑敬之说过当是整整一百零六节,而今走起来倒像是一千六百节。她想要永远这么走下去,又想要快快停下来,身子却由不得思量。茉初忽然想起了在苏州临行前爹爹的嘱咐:莫丢了林家的脸面,莫丢了林茉初的名头。

      行书天下,唯茉初尔。林茉初又想起了这句笑言。幼时她的字画从不出府,因了那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懂事后,偶然流传出的几幅字,赢得赞誉,她的笔墨珍贵如金,因了这一句人在江湖。此刻,到底是因了哪一句呢?大统如此,对不对?

      这番一想,林茉初的步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连着两节台阶都是由媒婆生拉着拽了上去。她想要叫她们莫拉她,话刚拢到嗓子眼,突然就听得一声清丽的呼声:“起!”

      随着声音,一大团白雾凭空从四周飞速地向台阶上的一对新人包围而来,不待众人反应已有好几个护卫和宾客倒了下去,且烟雾越来越浓,一丈距离之内的事物都看的不甚明了。

      慌乱的脚步声,哐当的碰撞声一时充斥。

      岳青竹还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鼻息一动就闻出了这烟雾有异,并非凭空而来。当即大喊了一声:“小心,雾气有毒!”

      这雾气应由一种名为醉生死的草药燃烧而来,瞬间便能叫人感觉麻痹,浑身无力,意识模糊,却不伤人之性命,估摸一两个时辰之后便会逐渐恢复。按理来讲,当是救人治病的上佳之选。

      随手撕了段衣衫捂住鼻口,岳青竹摸索着往台阶上爬。林茉初还在那里,她的生死,她的安危,像根缠绕进岳青竹心里的藤蔓,牵扯着她往上面爬。感觉快要接近林茉初时,青竹隐约听到了刀剑相交的声音。

      这动静来得清脆,大约就在两丈距离之内。

      使劲儿迈着步子,岳青竹又朝上攀爬了几个台阶,刀剑声却像从未有过般突然消失掉了。定睛望上一看,只见一席红衫躺倒在地,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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