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于嘉禾》沧海豪猪

2、雪落清虚初见君

　　狄迁刚爬了数里山路，气有些喘。
　　大雪一场，差点封了山。亏得是清虚门的弟子趁天晾了些将积雪扫开，不然不知得多花多少功夫才爬到这半山。
　　清虚宗。
　　雪亮得刺眼，隔着幕篱眯眼望向石门上的牌匾，灌了一口刚从山下镇子打来的堆花酒。
　　也算是和这门派结缘，打潣州路过时随手从几个蒙面客手下救了个醉老道，结果被莫名其妙缠住，成清虚门下弟子。
　　“小友，我算得你天钺入命，必遇贵人！”
　　两只黄褐色的眼睛流露出惊喜，又皱眉神神叨叨地围着狄迁默念。
　　“让我算算……噫！竟是破局之人……”
　　破袖一挥，两个破了洞的太极图大剌剌灌着风，忽然定睛掐指一算，脸上显出悟得什么玄机的神色：
　　“小友，不得了啊！老朽算出，你与我宗门那李寒洬道长竟有三世师徒缘分！”
　　“不知您算没算出，我天命克师父。”狄迁嘴角扬起，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一件事。
　　他曾和一人有师徒缘，但算不得什么好缘分。
　　自几场变故后，他便觉得和他这个“不详之身”扯上“缘分”的，必然是上辈子造了还不清的孽吧。
　　“诶，可不能乱说，”老道醉醺醺地凑近狄迁的耳朵，“小友你命中是旺师门的！”
　　“你肯定算错了。我还有事儿呢，恕不奉陪了。”狄迁不愿与他再纠缠，说了声“告辞”便要走。
　　“诶诶诶小友！小友，别走啊，我有件事十分重要，需得拜托你去清虚宗走一趟啊……”
　　老道追了几步，看狄迁慢下来了，笑嘻嘻地捧出一个暗色木盒，“这是我门丢失已久的珍宝，劳烦你北上昙洲时去清虚宗坐坐。”
　　“一来你们修仙的会御剑，我这脚程怕是半个月都到不了。”狄迁敲了敲他背上那柄好剑，一脸狐疑道：“再者，你不怕我卷了你的宝贝跑了么。”
　　“小友有所不知，老朽是戴罪之身，无颜见师门呐。”老道浑浊的眸里写满了苦衷，说出这话时面色暗顿时淡了几许。
　　狄迁闻“戴罪之身”时，许是因共情之故，眸中的警惕瞬时放松下来，心中一面想着“这老道兴许等一个‘有缘人’已经等得极久了”，一面接过了老道手中沉甸甸的物什。
　　“道长既如此诚心，我愿为代劳。”
　　“小友福生无量。”
　　破烂不堪的鞋履颤巍巍后退几步，老道向面前的皂衣少年郑重揖了一拱手礼。
　　“再会，道长。”
　　皂纱下，狄迁神色微微动容，回了一礼后便转身向着竹海深处走去。
　　老道的银发有几许风烛残年的意味，在风中胡乱地飘着。
　　看了那少年好一会儿，才喃喃有词地朝着山下的闹市人海中慢慢行去。

　　清虚山半腰的八角客亭中，狄迁曲着一只腿，背靠着红漆亭柱小暇。
　　忽而远山间几声鹤唳，叫他的神思从九霄云外归来。
　　睁眼便见一位背负长剑的清虚门弟子。模样看着像是人族的十四五岁，一身月白色道袍。
　　脑中闪过几个片段，是狄迁刚上山碰到一个清扫山路的清虚门道童时，随口问了一嘴“李寒洬道长可是在清虚宗？”
　　道童停下手中的活儿，眨着亮亮的圆眼同他说道：“小师叔下山布施去了，酉时方回。清虚宗就在前方不远处，施主可入宗门避避风雪。”
　　此刻可不正是酉时么。
　　这回来的八九不离十就是李寒洬道长了罢。
　　狄迁正暗忖那老道信口胡诌没个谱儿，让自己拜在这位年龄不及自己零头的小年轻道长门下，真是来人间后遇到最最可笑之事了。
　　“风雪将摧，请客人随我入清虚门暂避风雪。”
　　似是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小少年转过身来——生得倒是美如冠玉，只是神色太过疏离清浅。
　　狄迁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敢问道长名号？”
　　“在下李寒洬。不知客人是想解签还是委托？”
　　他眉眼平和，一言一行皆流露着与年纪相出入的沉稳。
　　等等……
　　他的眉眼不止好看。
　　还像极了某个人。
　　清风明月的小道长与千年前某个人的影子毫无征兆地重叠了一下，正好狄迁心脏漏跳了一拍。
　　对着一个小孩想起那位自己痴心妄想而不可求之人，狄迁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再等等……
　　栀华说师尊下凡历五世瘴劫，莫不是被自己撞大运给碰上了。
　　想到此处，狄迁的心中还是幻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欢喜，一种死而后生，又见故人的欢喜。
　　狄迁按捺下波澜起伏的凌乱心绪，暗暗定下好好探查一番的主意。
　　若他不是师尊凡身，自己有多远滚多远。
　　若他是师尊凡身，自己有多远滚多远。
　　狄迁心底还是不值钱地想着：若真是师尊就好了。等他长大后，再远远地偷偷地观望他一眼，不，要一年看一次才行。
　　等师尊元神归体，自己寻回所有的青鸾神源碎片，兴许师尊不觉得自己扫兴的话，自己还能多见他许多许多面。
　　在意识到自己乱了神后，着急忙慌从怀里掏出温热的方盒，恭谨地捧在李寒洬面前。
　　“这是……”一双带雾的眼眨了眨。
　　在李寒洬逐渐惊愕的眼神中，狄迁扑通一声跪下：
　　“说来话长，我来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