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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所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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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踱步到客房门前,迟疑要如何开口,主动帮忙可从来不是我的作风。大约半小时后客房里的小提琴声停止了,周围安静下来。我盯着木门延伸的纹理,敲门的手停滞在半空,心头涌起奇怪的不爽——以前我和林之朝住上下床,一个房间从来不需要敲门。
这种不爽来的太迟也绝无道理,可是情绪本就难以自抑。等了半个小时的我拧开把手径直推门进去,用自认为非常友好礼貌的语气喊道:“林之朝……”
林之朝本来在往一个笔记本里插光盘,看见我闯入后立刻像被偷窥的小猫一样皱起了鼻子,把光盘重新塞回了抽屉。他似乎有些不满,但是没有发表意见,望着我耐心地等待下文。
我瞥了一眼他的小提琴。是很高级的款式,也是妈妈最喜欢的牌子,应该价格不菲。漂亮的弧线在我脑海里盘曲折叠,搅乱成一垛垛深海密密匝匝的螺旋。我深吸一口气,想说的话憋到嗓子硬生生变成了:“我要睡觉了。”
我低下头,想明天再说要教他的事情吧,寄人篱下讲这些显得我在讨好——没必要。
林之朝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耸耸肩,起身说:“我给你找被子。”
我蹙眉,犹豫地说:“可以洗澡吗?”
林之朝抬起头看我,茫然道:“你要在我这里洗澡?”
我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对劲。仔细想想是我欠考虑了,虽然我们俩生活了十几年,但是决裂的伤痕横亘在我们之间,早已无法像之前那样亲密无距离。
他似乎在尽力缓和我们的关系,但是疤痕的弥合需要时间——他的,或是我的,还有我们的。
我理解。
可是我还是想洗澡,尤其是吃完蛋炒饭刷好碗。
“我想洗澡。”我淡淡地说。
无法愈合的疤痕什么的——还是洗澡更重要。
林之朝愣了一下,表情怪怪的,他别过头不看我:“没有沐浴露了……也没有洗发水,而且没有多余的睡衣。”
我蹙眉:“你的生活质量很差。”
“你很好吗?汉堡王?”林之朝立马反击,“我只是用完了。”
大概是看我的眼神太失望,他站起身子别别扭扭地说:“反正今天不行,不能洗澡,我给你铺个被子你去睡沙发。”
我啊了一声,眼睁睁看见他抱着一床新被子放到了那个坚硬窄小的沙发上。我觉得睡在那里第二天我就要去住颈椎科,张了张嘴,认为林之朝很没有尊重哥哥的意识——哦,决裂了,那也没有待客之道。
林之朝留我一个人在客厅,打了个哈欠说了晚安,没有继续练琴直接回了卧室。我坐在硬邦邦的简易沙发上,连腿也蹬不开。我在忍气吞声和大闹一场里犹豫许久,选了折中的方案,干脆利落地拎起被子走进了林之朝的卧室。
灯黑着,林之朝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我摸索到了林之朝的床,把被子铺上去,很轻地钻进被子裹成的春卷里。小时候林之朝总不愿意去上铺睡,非要和我挤一张床。我对这些细枝末节不大关心,任由他胡闹,只要不半夜打扰睡觉就好。
只有在很偶尔的情况下,比如看了恐怖片——我才会主动爬到上铺和林之朝一起睡,林之朝不怕这些,会很勇敢地说没关系,哥哥,我保护你。
那个时候真是可爱。我在心里叹气。
独自在外这么多年我已经适应了独居和忍受安谧的夜晚,只是自我保护一般再也没有看过恐怖片。
或许寻找林之朝一起睡觉是我的一种应急措施,是面对硬邦邦的沙发的相似的自我保护心态。
林之朝睡的平稳,我便也安心睡下。我不担心明天林之朝生气——反正那时我会借了钥匙回到自己的房子。
我睡的很快,做了个奇异的梦,梦见林之朝变成了一个雪人,胖乎乎的一团,用小木叉戳我的脸颊。他先是喊哥哥,哥哥,我在梦里觉得可爱,去拥抱他,他却融化成了一滩水。
我连忙后退,可是那摊水结成了冰,说不要后退,不要后退,林见夕你这个王八蛋怎么能抛弃我。
我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冲击,大半夜惊醒了过来。醒来时先是看见乌漆嘛黑的天花板,微微侧脸,又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坐在身旁,在夜色里慢慢露出瞳孔的轮廓。
我没什么恐惧,重新闭上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你干嘛呢。”
对面很久没有出声,久到我要再次睡着了,才听见他小声的呢喃:“是我问你吧,怎么跑到我的床上来了?”
“沙发不太舒服。”我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下一秒就要沉入梦海。
“不舒服就跑到别人床上睡啊?”林之朝问。
“你家沙发太硬……”
“如果我没有搬过来,今天是你以前的邻居,”他轻声问,“沙发太硬,你也会去他们床上睡吗?”
我已经没有办法理解林之朝的意思,只觉得他叽叽喳喳很烦人。听到以前的邻居这几个字我还是下意识皱起眉头,嫌弃地说:“谁要和变态住一个房间……我宁愿睡影音室……”
“你说什么?”林之朝晃我,“说清楚一点。”
我艰难地睁开眼,林之朝还是那个不得到答案就不会罢休的幼稚鬼,我只好敷衍地解释:“你来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是个变态……半夜敲我房门问能不能和我一起……我不会住他家的。”
这次林之朝彻底不吱声了,寂静的像一座雕像,阴沉沉地坐在旁边。
挺好的,我想,终于可以睡觉了。
——高兴太早。
林之朝忽然靠近我,用手紧紧地钳住我的肩膀,把我压到床上动弹不得。他离我很近,呼吸打在我的鼻尖热的烫人。我伸手想推开他,抓住了他的手腕,却挪不动丝毫。
我觉得林之朝很古怪,大概是中邪了,可还是无法产生任何防备或者害怕,只是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放开我。”
“林见夕,你开门了吗?”不同于动作,林之朝的语气异常冷静。
“你有病吧。”我脱口而出,清醒了不少,“我为什么要开门?”
“可是你都随随便便上别人床上了。”他平静的声音里还有一点委屈的意味。
我气笑了,:“这不是你的床吗,你又不是别人,你不是我……”我顿住了,意识到症结所在,同洗澡一样,林之朝大概还在赌气。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只是想提醒我,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不能像兄弟一样肆无忌惮闯入对方的领地。
是那天我亲口说的。
好棘手,我平静地想,难得松了口:“好,我知道了……我回沙发上。”
决裂后形同陌路的一点小小代价,我付出就是了。
林之朝却一点没松劲,说:“我没让你走。”
那你在做什么,做法吗?我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数三个数,立刻松手,三,二……”
林之朝终于松开我,在我身边躺下,侧身对着我,似不经意地说:“我不是别人,你睡在我这里就算了。其他人不能这样。”
“邻居不能,朋友不能,你的那个助理更不能。”
他谆谆善诱,像哄小孩。
“当然不会。”我不以为意,“我倒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缺乏常识,好歹在外面自己生活了四年。”
“是啊,你最厉害了。”林之朝嘲讽地笑了一下,“四年了还不会做饭,出门不带手机也不带钥匙,瘦成竹竿了,脸白的和纸一样……”
“你跑的远远的,瞧不起你的过去,不想让我们找到你。结果把自己照顾成这样。”他说,“小提琴拉的再好有什么用,自以为是的笨蛋。”
林之朝说我笨蛋是很罕见的事情,我付之一笑。不再言语。
他有一点说得对,小提琴拉的好,现在,确实没有意义了。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在英国而不是法国吗?”过了一会儿,我忽然开口,“等你的小提琴可以达到学校乐团首席的水平再说吧——在此之前,你没有资本对我做出评判。”
我打了个哈欠:“自以为是总比没有自以为是资本的人强。”
“别太嚣张了。我会超过你的表演赛成绩。”林之朝一字一顿。
我笑出声,心情好了一些。
“无论如何你还是在追赶我,超过我的成绩……拿我当目标的人有什么资格认为我做的不好。”我翻过身,背对他,慢悠悠地说。
“而且,你做不到。”
林之朝陷入了巨大的沉默。我也不再刺激他,闭上眼睛等待继续这场被中途打扰的睡眠。我在混沌的黑暗里看见融化的雪人在喊痛,他说阳光灼目刺痛他的内脏和脾肺。
那就不要做柔软的雪人了,我说,成为坚冰吧,扎伤所有企图靠近的人,孤独大胆地反射太阳光。
在漫长无音的黑夜里,我跑神,我想林之朝说得对,我这四年好像没什么长进。不会做饭,自理能力很烂,也没什么朋友,好像也没有谈恋爱的念头和能力。
但是我有音乐方面无与伦比的天赋,他们为我带来财富,这就足够了——我不需要其他的东西了。
而且我是有变化的,比如,曾经我觉得至少林之朝会理解我。
现在我觉得,林之朝不理解我也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