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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不在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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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朝还是赶飞机回去过春节了。
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在法国呆的如何,有没有生活上的困难。看来林之朝没有向她告密。她说她的朋友赠送给她一把上好的琴弦,希望我能回去取。
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子。
“妈妈,琴团太忙了,我应该是回不去了。”我面不改色地撒谎,“过年那天我会给你发红包的。”
对面陷入寂静,手机上面保持着通话。
20s后才重新传来声音。
“小夕,你能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的妈妈刘淑仪问,“你已经四年没有回过家了。”
我微微直起身子,扯道:“没有什么,年末各种演出舞台很多,跑演出比较忙。”
“那也不能四年不回来。而且我托人去问了法国乐团中国人名单,”刘淑仪的语气变低,“林见夕,我没有找到你。”
话筒两边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仿佛都在压抑。
“妈妈,法国那么大,你怎么可能找的完?”我轻轻问。
刘淑仪轻声咳嗽:“当然找不完。但是我非常清楚你的水平——所以有的乐团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而且我查看过了,目前所有法国乐团没有首席小提琴是中国人。”
我的指甲陷进肉里,刺破了皮,渗出血丝。
“你还记得你的梦想吗?”她问。
“世界首席小提琴家。我闭上眼睛,一字一顿,“妈妈,没有走到能让你看见的位置,我真抱歉。”
“小夕……”刘淑仪欲言又止,“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平静地说,“事实如你所见。”
刘淑仪叹了一口气,语气严厉。
“不要辜负你自己。”刘淑仪抬高音调,“我以为你比小朝更清楚这一点。”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落地窗前走到写字桌,坐进沙发里,安静地啜饮一口咖啡。冰凉的液体让突兀涌起的情绪冷静下来,像即将融化的冰块塞进劣质隔热袋,重塑了形体却几乎要窒息。
“妈妈,新年快乐。”
我挂断了电话,关了机,把头埋在手臂里,时间久了,压出轻微的痛觉。
没有修改好的谱子印在电脑上,每一个字都面目可憎。
在沙发上睡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晚。我带上大衣和围巾去解决基本的食物需求。打开关机的手机,有许多约稿和拜访信息涌进来,我看也不看全部设置了自动已读。
无聊。
窗外人影稀疏,枯木一棵接着一棵,没有褪去的白雪铺在地上,灰尘遍布。
这栋小洋楼有两户租客都在二楼,有防盗门隔开,各自有厨房卫生间和卧室,一楼是公共区域,有健身房一类设施。雇佣迟朝期间,迟朝就住在我的房间的客房
另一户就是那个经常骚扰我的邻居——对方是人高马大的欧洲人,留着厚厚的胡子,之前喜欢在半夜敲门,还在窗口安微型摄像头。
我察觉之后很快报了警,结果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对方有所收敛但是我还是感到反胃,所以雇佣了迟朝。
从上个星期起另一户人家就暗了灯,今天却又亮起来了。
我摇摇头,感到生理性的反胃。
附近没什么吃的,我带了一份快餐回来,咬口薯条,索然无味。我用塑料袋把薯条包好,用力按了按,哼了一声。
门口比以往多了一辆搬家车,我不愿意和那人打照面,站在原地眯着眼等待。房东老太太看到了我,热情地冲我打招呼。我微微颔首。
老太太是亚裔,会说中文,她蹒跚着走过来,向我手里塞了一包小饼干:“夕!最近还好吗?”
我捏了捏温热的饼干,想起难以下咽的薯条,难得露出很小的笑容来。
“告诉你个好消息!”披着坎肩的老太太永远喜气洋洋的,“你隔壁那个房客搬走了!”
我微微一愣:“合约到期了?”
“是的,一到期就让他滚蛋了,有安全隐患的房客我才不要。”她声若洪钟,眼睛露出得意的光彩。
“多谢。”我点头致谢。
“新房客也是个学生,”老太太说,“有礼貌的,但是不太热情,他就来住两个月,等学生大部分回来了可能就走。到时候还会有新访客。”
“好的。”我轻描淡写,“要上去坐坐吗?”
“不用了,这个是对方让我转交给你的,室友协定。”老太太认真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年纪大看不清……”
我略有疑问:“我和他的房间是分开的,也不是室友吧。”
“不知道。”她说。
我不再纠结,拿起合同上楼关门。对面亮着灯,咣咣当当捣鼓东西。
我熟稔地戴上耳塞,百无聊赖地开始看那份协议。
协议印的很正式,标题是《室友互处互不干扰协定》,中英双语,另外还贴心地附了一份韩语日语翻译二维码。
我来了些兴趣,仔细阅读。
内容也相对常见,不许随便进入对方房间,不许在半夜发出过分声响,不许随意带人回房间,定期分工清洁公共区域云云。
后面是签字栏。
我蹙眉,协定上其它我倒欣然接受甚至乐意至极,唯独不许带人回来这件事我无法赞同。我并不打算辞退迟朝,他在助理这方面工作的很完美,我不认为我有概率找到更合适的。
我不擅长交涉,就和迟朝拍照发了这份协定,问在他的角度我应该如何处理。对方隔了很久才回复:“先生,我回去就收拾行李。”
见西:?
迟朝(助理月结):隔壁搬走了,我就没必要当助理了,对面还不允许有人住……我理解了先生[泫然欲泣]
见西:我不打算辞退你。
迟朝(助理,月结):真的吗先生!
见西:嗯。
迟朝(助理月结):那那份协定怎么办?
见西:协定是双方的,我去和他说明情况。
迟朝(助理月结):太感谢您了先生![以泪洗面][以泪洗面]我一定好好工作报答你。
见西:契约关系,不用报答。
我没问出交涉方法,有些烦躁,起身接了一杯热水,拿了一盆多肉打算去隔壁商议一下。
我敲门,无人应答。
耐心地等了一分钟,我失去了耐心。
里面还有声音,灯也亮着。
我拨出协议上的电话号码。
“谁。”对面问。
“我是隔壁的房客,你的协议我无法接受,”我压抑烦闷,“方便对话吗?”
“不方便。”对面语气不善,“我认为我列出的条款都是非常基础的选项,没有商谈的必要。”
“很抱歉,我不接受。我把协议放在门口了。”我淡淡道。
看起来也并非一个称心如意的邻居。
觉得对话无法推进,我本打算跟房东进行交流,还未拨出号码面前的门就被猛的打开。我被厚厚的防盗门撞到,未能反应过来,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地。
我阴沉下脸色,微微抬起身子,冷若冰霜地瞪着对方。
对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带着黑色的口罩和厚厚的卫衣帽子,手上还拿着一把工具用的小锤子,刚刚大概在工作。
但那并不是没有礼貌的理由。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容不迫地从地上站起来,不客气地说:“我想我们没有沟通的必要了,我不接受你的条例,你要是同样无法接受可以选择换一个地方住……”
我抬了抬下巴:“协议在那里。”
我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想到那盆小多肉,天然的厌恶感让我不愿把这盆无辜的花朵留在对面这个没有礼貌和教养的人手里,回头去找,看见对方仍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后退一步,斜睨他。然后看见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来口罩,别过头向着走廊的墙壁耸耸肩:“这么巧啊林见夕。”
我望着那张与我相似性极高,漂亮锋利却又多了点稚嫩和幼态的脸,转瞬即逝的荒谬过后很快又得出结论——这种没必要的心有灵犀又出现了,寻找到相同的房子租住可能是我们彼此无法割舍的不必要默契。
我叹气,蹲下拿起我的小多肉,高高在上地审问他:“林之朝,过年你不回家,在这里租房子做什么?”
林之朝眼角的痣随着鼻尖皱了起来,气势不再如出门时那么嚣张跋扈:“和你有什么关系?”
“确实。”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干脆利落的回房开门。
“我租的时候不知道你是邻居,不然我肯定不租。”他在后面说,声音还是哑哑的。
见我没理他,他又兀自踟躇,没好气地说:“我今年有重要的事情没法回家,你还是不回去吗?那爸妈就独自在家了。”
“哦。”
林之朝愣了下。
“哦?林见夕你到底打算瞒爸妈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连你在英国这种事情都要你骗他们?你不想告诉我实情就算了,连他们也不告诉吗?”
他脸色很差,也很委屈,他一委屈就会抖动右手,这是他积年养下来的习惯。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平复心情。
“你觉得我让你失望就算了,那他们也是让你失望的父母吗?”
“眼高于顶。”他说,“没有母亲,你怎么会有现在的成绩?”
疲惫感包裹了我,总觉得他对我的讨伐相当耳熟,想不起来。解释和谎言都是耗费能量的事情,谎言堆积谎言,解释也无力回天。
不会比现状更好了。
“我不在乎。”我回过头,语气随意,“林之朝,你的想法,我不在乎。”
我关上门,闭起眼睛。
上天惯会捉弄人,孤独原来才是最难得的稳定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