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耳日为阳

2、“生日快乐”

　　莫如一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另一个人格是在十八岁的时候。常人都说这天很重要、会办声势浩大的庆祝典礼，他听过就忘了。
　　他不知道自己爸妈是谁，从记事起就住在腐臭幽暗的下水道里、和脏兮兮的老鼠抢食物。饿急了的时候，也会把老鼠当食物。
　　没死掉是个人类奇迹。

　　有天他饿狠了，又恰巧碰到负伤的杀手、想趁火打劫——毕竟对方的口袋里散发着油脂的香气。杀手被他咬掉一口肉也不生气，用血淋淋的手掌掐住他的后颈、将人带回了组织。其他人问为什么，捡人的说他是在耗子堆里长大的、没人气儿，适合做见不得光的营生。
　　他起初不服，见人就咬。杀手们将他扒干净关在黑漆漆的小屋里，比下水道还糟糕、除了光秃秃的水泥地什么都没有。他冻到浑身发紫的时候还颤着牙骂操你妈，是之前去街上偷吃的时跟小摊贩学的、他都不知道“妈”是什么。
　　等他开始发热的时候杀手把他放出来，给他盖上厚厚的被子、还有香甜的粥喝。反复几回他终于认输了，抱着杀手的腿磕头，说“学”。
　　吃饱了的肚子很难再挨饿，晒过太阳之后、就再受不了一秒的黑暗。

　　杀手们养出了个小杀手。小杀手杀的第一个人是当初第一个扔他进小黑屋的，开枪时被老大的子弹打偏了轨迹，没杀死、那人成了偏瘫。老大笑着拍手，说他能出师了、顶替残废的位置。又说人是他弄废的，要他一个人做两份工、养着残废。
　　他无所谓，就当喂老鼠。

　　杀手堆里没人过生日。只知道每年有那么几天总有一帮人聚在厂房里闹腾，喝酒抽烟操女人。他想着自己也得有这么一个日子，就选了从小黑屋里出来那天。结果听了几回过生日他嫌吵、让他们小点儿声。火气上来的时候擦枪炸膛，不知道废了几条人命。
　　他接单的价格就更高了。

　　他十八岁那天跟往常一样接了个任务。想着人血飞溅的样子怪好看的，鲜红的、喜庆，比抽烟喝酒操女人好。他去的时候那一家刚好在给小儿子过生日。这时候的他已经知道过生日是什么了，会买蛋糕、会唱歌、会被祝福和亲吻。
　　他没吃过蛋糕，也没过过生日。
　　他现在知道“妈”是什么意思了，也知道自己没有爸妈。

　　他应该开枪的，老板说了一个不留。
　　但他多等了一个多小时。
　　等他们过完生日、跟彼此说完晚安，再溜进房间挨个击杀。

　　他把小儿子留到了最后，已经是凌晨了。小孩儿睡的很熟，脸上挂着笑。也许梦里还在过生日。
　　他也没立刻离开。

　　从冰箱里拿出还剩一半的蛋糕，奶油有些塌了。一大坨黄色的沾在刀上，他还记得小儿子刚看到时惊呼什么“皮卡丘”，他把塌掉的皮卡丘舔进嘴里，甜得发腻。
　　蛋糕在冰箱里放久了，冰得他胃疼。
　　嘴里进了什么咸咸的东西，他从脸上抹了一把看，透明的水、不是血。
　　他好像哭了。

　　从他看过的电视剧里可以推论出，
　　他现在应该是伤心的。
　　只是他搞不懂什么是伤心。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伤心。
　　他只是想起片刻前餐厅里快乐温馨的样子。

　　他把尸体一具具搬回来，按照先前的位置放好到椅子上、也学着给自己点了蜡烛。
　　但他还是在哭。
　　他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没有人跟他说生日快乐。
　　他也想有人笑着跟他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谁？！
　　他立刻拔枪上膛，在小小的餐厅里左右巡视、什么都没有。
　　但他确信不是自己幻听，是有第二个人。
　　可他没发现。

　　“你看不到我的，我在你心里。准确的说，你脑子里。”
　　这句话好长。长到莫如一在房间里开了一圈儿枪、也没能找到说话的人。
　　“我真的在你脑子里。”
　　“你是谁？”
　　他问。对方说他也不知道。
　　“你需要我，所以我出现了。”

　　莫如一把枪对准自己的脑子。
　　却怎么也按不下扳机。
　　那个声音也吓了一跳，劝他别这么做、他又不会伤害他。
　　“我只是想跟你说句生日快乐。”

　　莫如一这才发现，他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清脆的风铃在屋檐下叮铃作响，不像自己一样闷沉、是老鼠在下水道里奔跑的、又臭又腥的腐烂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