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池深深深几许》杀生殿

1、花山

　　天高云淡，群雁南飞。凉城深秋满目金黄，轻风卷起落叶带着丝丝寒意。

　　一座花山坐落于凉城十里之外，呈环绕之势，似乎渴望与凉城天长地久地相拥。这座花山仅存在十五年之久，在那场震天动地的血战之前，凉城外是平坦广阔的原野。

　　难不成花山是飞来的么？

　　花山的确是飞来的。

　　事情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时修真界远远不如今日太平，妖界狂徒时常作乱，人间刮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天下大乱，陆家年少轻狂的少主人陆待霄怀揣着盖世雄心，单枪匹马入妖界想要剑斩妖神。

　　陆待霄一去，就踪迹全无。

　　所有人都以为陆待霄命丧黄泉，只有陆待霄的新婚妻子苦苦等候。如此等了数年，再娇嫩的花儿也将凋零了，那女子无法忍受绝望的等候，留下一个两三岁的孩儿，悬梁自尽了。

　　那女子含泪自尽那夜，陆待霄破开了妖界界门！熊熊火光从妖界烧到了业障河，漫上了人间的岸，烧得生灵涂炭遍地狼烟。

　　陆待霄一人举臂万众高呼，众志成城的修士联盟将那妖神团团困住。那场血战持续近一个月，掉落于业障河的修士的血液将河水染得通红，尸体堆积如山，最后竟然阻断了水流。

　　眼看妖神要将天下修为最为高深的一批修士杀戮殆尽，陆待霄趁其不备，射出了一支箭。

　　那一箭，射穿妖神的胸膛。

　　妖神堕入业障河，溅起一片血水。

　　残余修士一鼓作气，纷纷张弓引箭，将妖神射成一只刺猬。如此这般远远不够，众修士还以性命为祭，将妖神永世封印于业障河河底。

　　妖界毁灭，妖神沉睡，修士陨落，那场惨烈的大战才宣告终结。因妖神诞生于云池，后人把那场大战称为云池之役。

　　云池之役后，修生养息，人间太平。陆待霄单枪匹马入妖界，又孤身一人回人间，似乎是不忍陆待霄只有寂寞作陪，一座山自业障河升起，一路追随陆待霄。

　　陆待霄回到家乡凉城，那座山便在凉城十里遥遥相守。十五年来，花木繁茂，野草丛生，生生不息。

　　一枚金色枫叶飘飘悠悠，打了几个卷儿，轻轻落到一只白皙稚嫩的手掌里。

　　云忘川托着枫叶，抬头仰望花山。花山沾了烈日的金光，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凉城百姓对花山有些忌惮，毕竟传言中，花山诞生于业障河。而业障河，是离妖界最近的地方，也是生与死的边界。不知为何，云忘川一旦靠近花山，便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云忘川沿着宽阔的大道闲逛回凉城。近日来，凉城格外热闹，随处可见穿着打扮风格迥异的异乡人。城墙上贴满了欢迎语，上书斗大的字：百家试炼！天下瞩目！

　　那些异乡人皆是为百家试炼而来。百家试炼源远流长，最初只是一群毛头小子以剑会友切磋琢磨，后来渐渐发展为修真界极其有名的盛事。天下门派数不胜数，每个门派可派三名弟子参赛，从最底层开始筛选，最终只有百人脱颖而出，参加最后的百家试炼。而今年的赛点，定在凉城。

　　小小凉城能够举办如此盛会，十之八九是因为这里是陆待霄的家乡。当年陆待霄以一人之力火烧妖界的壮举，至今有人津津乐道，甚至被写成了话本子，在民间争相传阅。陆家原本就是凉城一流势力，陆待霄继任家主之位后，陆家稳稳占据凉城势力之首。这次百家试炼由陆待霄主持，无一人有异议。

　　云忘川问王阿哥讨了根糖葫芦，一边咬着酸甜的糖葫芦，一边饶有兴致看着满街的异乡人。大部分异乡人三五成群聚集一起，一些怀着初入凉城的怯意，一些则自来熟地同凉城百姓交谈甚欢。

　　“话说那妖神，一手可通天，一脚可跨山，真真是天上天下无所不能！”

　　男女老少聚集一处，津津有味听着那异乡版本的说书。

　　云忘川素来对云池之役感兴趣，忍不住凑上去。只见那异乡人青衫落拓，眉眼稚嫩，眼瞳清澈，干净地像是从水里走来的。

　　云忘川一眨不眨瞧着青衫少年，那青衫的视线扫过一圈，不由自主定在云忘川身上，连说书也忘了。

　　众人催促：“然后呢？”

　　青衫少年回过神来，提了口气道：“那妖神也真真是……”云忘川期待他说下去，鼓励似地扬起唇角微微一笑。那青衫少年这回神智全失，讷讷道：“真真是……貌若神妃仙子……”

　　众人顺着青衫少年的视线看过去，心里了然，发出放肆的哄笑声。

　　云忘川不明所以，见熟悉的街坊邻里欢笑，也忍不住笑了笑。她一笑，眉眼弯弯，左边脸颊漾出个小小的梨涡。

　　那青衫少年原本被众人笑话地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捂脸就逃，可是一见那白衣小姑娘笑，视线根本无法移开，情不自禁绽开一个痴痴傻傻的笑来。

　　两人就这么对望而笑。

　　青衫少年往前走了两步，风姿俊逸地立在云忘川面前，垂眸含笑道：“姑娘有礼。在下闲澈，字清远，垂柳坞人士。”

　　这番自我介绍着实震惊了凉城百姓。当世修真界极盛，大小门派数不胜数，其中以逍逸山白氏、垂柳坞闲氏、泊水城苏氏为首，并称为修真三派。

　　修真三派的弟子自小便是翘楚中的翘楚，自视甚高，鲜少外出，但是外界总是流传着他们的传说。徒手打死虎、七岁杀死狼、火烧百兽山、水淹流云洞，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一些世家弟子削尖了脑袋挤破了头想要进三大派中的某派，渴望成为众人百口相传的传说。

　　而刚刚，作为传说级别的垂柳坞少主人闲清远，纡尊降贵为一群凉城小百姓说书，还遭到了无情的哄笑。

　　众人有些战战兢兢，还有些羞赧，以眼神示意云忘川切莫自报家门丢人现眼。

　　“闲兄有礼。在下云卿，字忘川，凉城人士。”云忘川微笑回应，声线清晰，嗓音清越。

　　“原来你是凉城人呀！我初来凉城尚不熟悉，忘川妹妹你可否带我逛逛？”闲清远欢快地敲了敲折扇。

　　旁人见闲清远这般平易近人，打趣道：“要闲逛了，那不说书了吗？”

　　“不说了！”闲清远瞧着云忘川，笑容灿烂，“我原先想着那妖神到底是何模样才能颠倒众生，如今见了忘川妹妹，才算是知道了！”

　　云忘川十分乐意带远客逛凉城，但眼看夕阳西下，思及那不可违背的三百六十条家规，道：“明日如何？”

　　“好呀！”闲清远还欲问问云忘川家在何处，明日好过去接她，可一转眼，云忘川已没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闲清远失笑： “这……跑得可真快啊……”

　　旁人摇头叹道： “能不快么？要慢点儿，早被打断腿了。”

　　天色渐晚，云忘川溜回家前顺手问烧饼店的李叔叔讨了块饼，狼吞虎咽哽下喉咙，锤了好一会儿胸口才顺回气儿。

　　陆家府邸气派庄严，高高的围墙圈着错落有致的琼楼玉宇，大门口守着两尊门神。

　　云忘川猫着腰轻手轻脚走过去，想要推开点门缝钻进去。左边门卫一挥长棍拦住，面无表情道：“大小姐，陆家规矩，天黑之前不回家就别想回了。”

　　云忘川悄悄撇了撇嘴，抬起头双手合十楚楚可怜道：“门卫大哥，就一次。”

　　右边门卫漠然道：“陆家规矩，不容放肆。”

　　云忘川寻思着要翻墙了。一道娇小人影从街上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身粉嫩浅衫娇俏可人。小姑娘扶着膝盖喘气，笑声如银铃：“忘川姐姐！我给你看个好玩的小玩意！”

　　云忘川连忙探过头去：“小伊，什么好玩的？”

　　陆伊笑着挽住云忘川的胳膊，边推开大门边道：“好东西嘛，咱们姐妹俩悄悄说。”两个冷若冰霜的门神大人剐了云忘川一眼，任由陆伊拉着云忘川进了门。

　　刚刚进了门，云忘川就道：“快给我看看，什么好东西。”

　　陆伊掩嘴笑道：“骗你的啦，我不这样拉你进来，他们得为难你好一阵子。”

　　云忘川郁闷：“真不知道哪辈子得罪了这两位尊神，天天就知道挑我的刺儿。”

　　说来惭愧，陆家那些劳什子家规是专门为云忘川写的。据说当初陆待霄老爷子亲自执笔上阵，不眠不休，一口气写了三百六十条家规，指望云忘川早点成为一个本本分分的陆家人，然而云忘川在不守规矩这方面就从没让人失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