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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真相 ...

  •   1
      我拂去眼角的泪水正疑惑自己的变化,又瞧见了段辞予从我脸边滑落到腰侧悬空的手,欲要拥抱却又慢慢放下。
      最终他还是说“我送你回去吧,今天逛了大半天应该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点点头应了声便走出那个花团锦簇的院子,回到自己寂静的家。

      他把我送到我家的院子门口,但是看见我打开门进去了,他也还在院子外站着。
      我回过头来望着他,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故作轻松道“没事,我应该只是有感而发,因为你弹得实在是太好了,所以不用自责。”
      他顿了一会,这才笑道“我知道。”
      看见他忧虑自责的神情慢慢褪去,我这才走进院子,关门之前他又说了声“晚安,祝你好梦。”
      我点头应下,彻底关上外院的大门走进屋里。

      要说真的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只是我真的对流泪这一反常行为没有任何印象。
      莫名其妙失去意识的那一会也很奇怪。
      明明失去意识前我还沉浸在优美琴音当中,怎么再回过神来就都变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毫无头绪啊……

      我试着从手机里搜索《小夜曲》的相关资料和各种演奏视频,反反复复听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
      可是除了感叹音乐的无限魅力之外我再无其他感受。
      我又转而去搜索因听钢琴曲而莫名落泪的原因以及忽然失去意识后发现在哭的原因,可是依然无果。

      前者说是因为音乐具有极大感染力而深深共情,后者则说是抑郁症亦或者精神类问题。
      首先我很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精神疾病,我每天过得逍遥自在,有一天算一天,知足常乐,更不会存在什么抑郁症的说法。
      那就只可能真的像我借口说的那般,段辞予弹得太好,我被深深感染而落泪,只不过我自己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虽然仍心存疑虑,但考虑到这件小事也没带来多大的影响便不再追究了。
      今天出去大半天四处游走确实很累,那会还不觉得,现在停下来,疲惫感才开始慢慢铺盖全身。
      我呼了口气决定不再苦恼这件事,转身去洗漱休息。
      明天是周日,还可以睡个懒觉,周末就是好啊……

      2
      美好的周末,从我想起来今天是所谓父亲一个月一次早回家吃饭的日子结束。
      要不是关姨提醒我,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毕竟他虽然挂着父亲的名号,但实际我和他见面的次数还没有我和关姨见面的次数多,以至于我都快要以为自己是个独居女性。

      一个月一次的早回家吃饭的机会,光是听着就觉得可笑啊。
      哪会有亲生父亲一个月才回家吃一顿饭呢?

      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有那么多的事务要忙。
      他一个公司老总,难道不是只要负责下达命令或者参与重要会议就行了么?
      再不过就是跟供应商和合资公司协商供货和合作,再怎么想,都不可能天天忙得连回家吃饭都没时间吧?
      真是越想越气愤。

      但是每个月吃饭的机会,他确实很认真。
      上个月的时候,他大清早就起床出门了,我还以为他又要早出晚归忙于工作,可是他午饭前就回来了,还带回来各种各样的海鲜菜蔬。
      我本在疑惑怎么快到饭点了关姨还没来,正要打电话问她,就看见温尧年拎着大袋小袋回来。
      他一边在门口换鞋还一边跟我说“知韫我们今天吃油焖虾和大闸蟹,还有白贝海草汤,我记得你喜欢吃濑尿虾,我这次买了很多,你想吃白灼还是椒盐?”
      “都行,你煮什么我吃什么。”我放下欲要打电话的手机淡淡回答道。
      “那就椒盐,这样更入味。”他自顾自地拎着食材进厨房开始准备午餐。

      温尧年的厨艺很好,好到我觉得他如果不开公司的话都能去当米其林大厨。
      只是他做出来的饭菜自己吃得很少,他只一味地跟我聊天。
      说他这个月跟哪些公司又合作了,说公司的研发部又有什么好的创新发现,说这次的供应商好刁钻硬是要多加一个百分点才肯继续合作,不过最后都被公司调和了。
      我对他公司的事不怎么感兴趣,他见我兴致缺缺就会转移话题谈起我小时候的趣事,偶尔一些时候他也会关心我最近在学校的状况。

      他会一整天说个没完,就好像要把这个月所有欠缺的陪伴都在这一天补偿回来。
      我听得耳朵生茧却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还会关心我。
      他过多的长篇大论和废话连篇都在表征着,他还爱我,他还是我的父亲。
      我不是一个独居女孩,我有人关心有人爱护,我有父亲有恋人,我不是孤独的。

      于是他的那些絮絮叨叨就不再变得烦闷,这个如死灰般的房子好像在某个瞬间开始变得温暖热闹,这些热闹的中心是他的话语,是我迫切希望陪伴的心。
      我总会在这一天,原谅他一个月所有的不管不顾。
      我开始理解他公司确实很忙,并且担心他每天这么辛苦会不会影响身体,心疼他明明身居高位却又忙得不可开交。

      很可笑对吧,明明他和我一起吃饭之前,我还在气愤他为什么可以什么都不管只心扑入工作。
      可是一顿饭之后我就能把这一切都抛诸脑后,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来享受这短暂的、仅有一天的、珍贵的、属于父亲的陪伴。
      简直就像一直被欺负的流浪狗,只要别人稍微施舍那么一点点好意,就会马上忘记所有的不甘和痛苦,重新摇起兴奋的尾巴。
      太可怜了……流浪小狗……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关切是真心的,他的话语是认真的,他准备的饭菜是尽心的,这就够了,施舍就施舍吧。
      我所有的冷淡和疏离都在他在厨房忙前忙后的时候烟消云散。
      我享受这一天的陪伴,可我又知道这一天之后所有事情都会恢复原状,我得重新接受他早出晚归的事实。

      可是体会过温暖的小孩怎么会甘愿忍受孤独呢?
      一天的陪伴之后所引起的强烈戒断反应让我在他下一次回家吃饭之前的气愤愈演愈烈,但是在吃饭后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个恶性死循环,永无止境。

      你看,人就是那么复杂又莫名其妙的生物。

      所以今天在温尧年买完食材回来之前,我心情依然不太好。
      但他今天带回来的是鲈鱼和酸菜,他说要做酸菜鱼,又是我爱吃的一道菜。
      不好的心情又都消失了,我坐在桌前等着他的菜肴,只有这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小孩。
      他把一大锅热腾腾的酸菜鱼端上来的时候,香味四溢让我垂涎欲滴。
      我迫不及待地拿来碗筷准备就餐,他则是笑着又开始他一个月一次的长篇大论。

      我真的太依恋这种感觉了,就好像当初在医院的时候,只要一睁眼看见头顶的白炽灯特别亮,我就知道他会在这里,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话。
      这样的机会,我不希望一个月只有一次,这也太痛苦了,像飘渺虚无的烟雾,伸手一拢就全都消散。
      一个月那么长,我得数着日历天天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从期待地盼望到气愤地盼望再到冷漠地遗忘,然后他才会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问我,猜猜看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我不想等,不想对父亲从关心到漠然,于是我在他说话的间隙试探性地问他“你可以多点回家吃饭么?”
      他顿了顿,眼里满是无奈与苍茫,他摇了摇头,声音低低的,他说“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
      这个词廉价得像垃圾桶里的废纸,轻飘飘一句话就断绝了所有的可能。
      但我还是点点头,继续吃饭,我说“没关系,吃饭吧。”

      我知道这个死循环无法结束,任何希望都是空乏无力的。
      所以不必要的期盼是可笑的,与其忧虑希望落空的失望,还不如趁着机会好好享受这难得的陪伴。
      我不想用难能一次的共餐时间跟他争辩没必要的事情,毕竟这等于白白浪费了一个相处的机会,而这个机会浪费了,下个机会就要再等一个月了。

      我等不起,所以我甘愿暗自吞下苦果。

      3
      父亲照常忙碌,而我也要回学校上课了。
      这次的戒断反应似乎异常强烈,我早上起来的时候都闷闷的。
      直到我走出家门,看见段辞予站在我家院子外面等我,他手里还拿着热腾腾的早餐,他笑着跟我说“早上好,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人就是容易在某个瞬间破碎而后又在某个瞬间被修复。

      段辞予现在站在门外,他只说一句早上好,其他什么都不用干,拿着早餐,即使我不知道早餐是什么,可他就站在那里,就站在我家院子外面,我就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于是我收拾心情走出门跟他打招呼,然后一起走向学校。
      我今天有早八所以起得早,可是他大四应该没什么课才对,怎么也起得那么早。
      我侧过头来正要开口问他,他却抢先一步回应我说“今天跟老师做研究,所以要早一点回去。”
      还没问出的话又憋回去,我把头转回来继续往前走,奇怪他为什么总能猜透我的心思。

      他把我送到教学楼下就转身往实验楼走去,结果他前脚刚走,林桉后脚就跟上来一脸八卦地看着我,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我翻了个白眼把她推开,她却贴上来挽着我的手贼兮兮地跟我说“哟小男友回来了就是不一样啊,以前我说你天天不吃早餐迟早胃病你都不改,现在段辞予一回来就吃上早餐了?”
      我把手拉出来扯嘴笑了笑“这是他给我买的。”
      林桉脸上不怀好意的笑便更深了“怪不得,原来是男朋友给买的早餐。”
      “你要不要也给我买个早餐然后我让你当我女朋友。”
      林桉:……

      早八专业课,后排座位毫不意外被占满,而前排中心位置空空如也。
      看来大学生不管是水课还是专业课都不喜欢坐前排。
      林桉夹着背包正要溜到后面找位置,却在看见后排满座时灰恹恹地泄了气。

      我们最后挑了一个侧边靠中的位置,早八课堂昏昏欲睡,我拿出微积分作业以打发时间,而旁边的林桉则抱着手机愁眉苦脸。
      我放下笔小声问她怎么了,她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我看。
      上面停留在社团水群的聊天框里,部员们在讨论出去团建庆祝的事情,连赢三场成功晋级,似乎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带头的依然是之前那个男生,他叫徐景昊,后面两场辩论赛他都有上场,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团建庆祝。
      而林桉犹豫的地方在于,既然是团建那一般是社团整个部门一起的,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叫上陆应淮。

      陆应淮没参加赛事讨论后,大家可能也都猜到了什么,但他们都没有明说,而是继续准备后面的比赛,倒是徐景昊私下跟我问过几次。
      虽然他似乎在自我放弃,但我说过会给他机会,所以我跟回答林桉道“叫上吧,大家都是一个社团的,赢了比赛当然要一起庆祝。”
      林桉得令马上回复徐景昊,他那边也回复得快,最后团建的日子敲定在周六,群里大家的气氛更活跃了。

      虽然是社长,但团建这种活我自知没有社交小达人徐景昊做的好,所以预定餐厅,安排行程这些事情几乎都是他包揽的,我们一行人集中好到餐厅后直接开吃就行。
      把陆应淮也叫上是我的主意,可是他会不会答应来又是另一回事,一开始林桉还担心他不会过来,但他还是答应了。
      他愿意来,那就说明他考虑清楚了要把握最后的机会。
      还好,还好他没有放弃。

      大概是第一场比赛后的下个星期三,因为下午没课所以我上完早上的课就离校了。
      那时候段辞予还没回来,青芜苑照样冷清,我不愿回家也不想待在学校,于是坐着公交车到处乱逛。
      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在公交车站看见的第一辆车就上去,看见合眼缘的站点就下车。
      这样兜兜转转,我来到了竹栖巷。
      这个地方的下一个站是高铁站,这站附近则是一些小型购物商场和住宅区,我在这下车纯粹是因为这个地名很好听。
      本着闲逛的目的,我随人流到处游走,没想到这样我还能碰到陆应淮。
      他站在小区门口,旁边站着的应该是他的家长。
      他们像是在道别,高大的男人隐隐约约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陆应淮你可要给我争点气”之类的话语。
      说完之后男人就拖着行李离开了,而陆应淮站在那里,低垂着眼望着男人离去的身影,神情晦涩不定。
      他应该在想些什么东西,以至于我走近了他也毫无察觉。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然后就正好撞上了我的视线。
      我尴尬地摆摆手说好巧啊。
      他却皱着眉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意欲走进小区,而我却先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我们聊聊?”
      他往外偏了些绕过我继续往前走,声音有些低沉“我们应该没什么要说的了。”
      “是吗?如果我说我可以举荐你去参加全国大学生辩论赛呢?”
      他终于回过头来,扯了下嘴角苦笑道“你就别取笑我了。”
      我顿了顿,正色道“我是认真的,对面奶茶店坐下聊会?”
      他默不作声地转头走出小区跟着我来到奶茶店。

      我开门见山直接跟他说“其实那些资料不是你给对面的吧?”
      陆应淮听到我这话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缓缓回答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瞎说的。”
      陆应淮:……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我猜的,不过确实也有瞎说的成分在,其实比赛那天你主动跟我承认之后我就有所怀疑了,然后就想诈一下你,没想到真被我诈出来了。”

      一个深爱辩论的人,再怎么想出头,再怎么不屈也不会低卑到作弊出卖队友。
      甚至在我没有询问他之前,他反而先主动跟我说明自己的问题,没有辩驳也没有反抗,而是平静地承担一切,他总是沉默的,压抑的,像是被逼无奈而不知所为。
      而且他的理由也太奇怪了点,什么叫想做自己的辩论?
      那时候我以为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觉得我抢了风头所以要把我打压下去好让大家注意到他,可是现在看见他家人的反应我又突然醒悟过来。
      自己的辩论,是不是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违背家里人硬性规定的道路和未来,走自己所热爱的职业和道路,从而实现做自己的辩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才恍然大悟。

      我郑重其事地跟他说“抱歉,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有能力就不要浪费了。”
      明明比赛之前那么认真地准备,被盗取资料,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可他却神情僵硬麻木,所有的痛苦都收敛在心里,任由破碎的玻璃扎得遍体鳞伤。
      他忽然笑了一下,摇摇头轻声说“当我所谓的父亲从我电脑上拷贝了辩论资料然后外泄之后,我的辩论生涯就已经走到尽头了,那件事会成为我的一个污点,所有人都会记得。”
      “你还没真正登上大舞台呢,怎么就走到尽头了。而且大家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却先一步自断后路,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还要像之前一样退缩放弃吗?”
      他好像一直都处于极度自卑和否定当中,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只看见了缺陷的自己。
      明明光亮的地方那么多,他的热爱那么耀眼,他却只在乎那微不足道的黯淡,不断内耗,自顾自地把那一小寸黯淡无限放大,直到把他整个人都包裹。

      听到我的话,他有些哑然,一双眼睛只看着我,像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倾泻而出。
      但他最后只是垂下头,声音闷闷的“因为他们永远看不到我的付出,所以在一声声漫无边际的否定中,退缩会成为常态。”
      一直以来他的退缩、怯懦此刻似乎终于都有了解释,长久逼压的家庭环境,日积月累的委与求全使得他把自己包裹得越来越厚,藏在最里面的真心几乎快要看不清了,唯一的念想只有辩论,可现在连这份念想都快要破灭。

      不被承认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我不由得心里发酸,这一刻耳边似乎响起接连不断的话语。
      因为太遥远了我有些听不清,但是细细碎碎的低声暗语依然让我难受,这让我感觉自己处于旋涡的中心,那些我连字都听不清的话语像四处刮来的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身体。
      我沉默着,有一瞬间的失神。

      陆应淮似乎也知道我大概帮不上忙,他笑了笑,可苦涩的味道却以极其迅猛的速度蔓延,他捏着手里的奶茶吸管,目光暗淡。
      他的眼睛像是在说,你看,多难。
      所以不用试图拯救我了。
      让我如提线木偶般规规矩矩地走完这一生就好。

      “明天我会办理退社。”
      他这话一下子又把我拉回来,我皱着眉几乎是立刻就反驳道“不行。”
      “为什么?出卖队友的人自觉离场,没什么不好的。”
      我叹了口气,只是说道“大家都在等着你回来,全国比赛的事情我也是认真的,通知书到时候主任会转交给你,我的话可能没有分量,不过到时候可以请你父亲到学校听听主任是怎么说的。你很优秀,你的努力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所以不要再逃避也不要再退缩了。”
      我深知自身的平庸,更知道只我一人试图劝说一个闭塞已久的家庭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但学校高层不一样,这样重要的比赛,这样资历好的学生,能为学校带来荣誉,学校那边当然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我只能把希望投注到学校那边,但愿我给他创造的机会可以弥补我的过失,也能挽救一颗失去光泽的追梦之心。
      “最后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吧。”我只能这样对他说。

      4
      后来我并没有收到陆应淮的退社申请,便知道我的话他大概是听进去了。
      周六的团建正好是个机会,我会跟大家说清楚一切,还有一份希冀就是,看看能不能在主任劝勉之前,我们几个部员先去铺一下路。

      等我们一行人到达约好的餐厅时,陆应淮已经早早坐在那里,见我们到了,他站起身来跟我们打招呼。
      徐景昊大概是天生就有很强的暖场能力,他一手跨在陆应淮肩膀上,笑嘻嘻地说“你终于肯露面了,今天就是团建,可以不用那么严肃拘谨的,都尽情享受就好!”
      陆应淮应了声又坐回位置上,大家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在看见我依然没有面露不悦时全都放松下来,各自落座准备吃饭。
      上菜之前,服务员端来几瓶饮料,我开了其中一瓶,给林桉和徐景昊都倒上一杯饮料,然后正色开始我的说辞“今天的团建是为了庆祝我们社团连赢三场比赛,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
      众人开始欢呼,举杯同庆。
      陆应淮也站起来和大家碰杯,神情很淡,但也是笑着的。
      半杯饮料下肚,我给他又续上饮料,继续我的说辞“今天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当着社团大家的面,我要解释清楚第一场比赛资料外泄的事情。”
      我环顾一圈,发现之前那个女生没有来,便放心解释道“之前的事另有隐情,有人诚心想让我们失败,偷取了陆应淮同学电脑里的资料,这才导致我们当时出现了这样的状况。陆应淮同学为此十分自责,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我们,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在我们社团里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我们先前比赛的资料他都给出了很重要的意见,我们社团少不了任何一个人。”
      徐景昊闻言也应和道“就是!老陆平时那么努力,讨论笔记写的跟论文一样。”
      林桉也一起附和道“我们社团的每个人都很努力,如果不是大家,我们也不能赢得现在的成绩。”
      我点点头望向陆应淮,笑着把最后一个消息宣布出来“陆应淮会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全国大学生辩论赛,所以后面的校园赛应该也没办法一起参加了,可能还要靠林桉和徐景昊。”
      听到这话,徐景昊腾地就弹起来,笑着拍了下陆应淮的肩膀,一脸兴奋地说“可以啊老陆,我看好你!部长请放心,校辩论就放心交给我和林桉吧。”
      大家也都有些惊呼,但没有表现过多的惊讶,反而更多的是鼓励和赞扬。

      严肃的事项汇报环节就此结束,大家又都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笑起来。
      聚餐结束时已经快下午了,等人群各自散去,徐景昊从前台端来事先准备好的水果和小礼品,我和林桉则是备了陆应淮的辩论视频和之前选新部员时各评委的评分表,我们一行人跟着陆应淮离开,准备去为全国赛的事情给他父亲铺垫一下。
      一开始徐景昊问我为什么陆应淮总是不来社团讨论的时候,考虑到他俩关系好,我便隐晦地跟他说明了情况,没想到他却是一片了然,好像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更多的他也有些气愤,没想到陆应淮父亲竟然真的能做到这地步,所以当我邀请他试图一起去说理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反而是陆应淮那边,我跟他周旋了几次他才终于觉得可以让我们试一试,看来他底子里的自卑一时半会是磨灭不了的。
      因为是周末,陆应淮父亲下班得早,一进门看见满屋子的人先是一愣,可接着又很快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
      本着先发制人的想法,我先跟他打了声招呼“叔叔您好,我们是和陆应淮一个社团的同学,今天过来是应主任要求邀请他参加全国大学生辩论赛的。”
      闻言男人皱了下眉,面露不悦“全国大学生辩论赛?这有什么用?”
      “既然是全国性的比赛,那就一定有相当的重量和地位,陆应淮平时在我们社团的表现都非常好,所以主任看中他希望他能替学校参加比赛,为学校争得一份荣誉。”我礼貌笑着回应道。
      “做辩论以后能有什么出路?”他还是端着一副严苛的样子,好像我们说什么他都不会有所动摇或有任何让步。
      我认真地跟他阐述辩论的好处和意义“辩论靠的是口才和思考问题的全面性开放性,先不说巧妙的语言表达有多大的力量,单是拉拢人心,鼓励外贸投资谈判就有很大的作用。”
      在听到外贸投资这几个词的时候,他明显动摇了一下。
      林桉见状便把握时机持续输出“叔叔,您看这是陆应淮同学在我们社团辩论赛时候的视频,他在辩论舞台上总是自信昂扬又闪闪发光的,这么好的能力可不要浪费了。”
      陆应淮父亲看着电脑屏幕,里面的男生仰起头,手里拿着资料,可他却没多看,而是胸有成竹地发表自己的观点,因为每一条记录他都牢记于心,每一句辩词他都耳熟能详。

      男人一瞬间也有些恍惚,视频里的人跟眼前的陆应淮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因为他一直怯懦,所以担心他熬不过社会的困难重重,因为他总是退缩,所以怕他最终一事无成。
      自身的失意使得父亲把更多的期盼投注到孩子身上,希望他能闯出一番事业,希望他能有所成就,希望他能弥补自己年少的遗憾。
      于是这些期盼变成了枷锁,将那个在辩论上闪闪发光的少年彻底禁锢。
      没有结果的事情不必做,没有利益的事情不必考虑,没有成就的未来不必实现。
      希望达到的目标太遥远了,只能逼着他不停地走甚至要跑起来,不然会输在起跑线上,不然会像自己一样什么都做不成。
      可是。

      “叔叔您问过陆应淮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徐景昊一直沉默着,最后还是问出了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话。
      “他想要的生活……”男人沉默着望向陆应淮,却又叹了口气“他想要的生活至少不能是一事无成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步入自己的后尘,然后一生都碌碌无为。”
      我皱眉反驳道“怎么能说是一事无成呢。您不能就这样否定他在辩论上的能力,人生不是只有工作和利益,还有梦想和热爱,我知道您走到现在当然会考虑很多后路而有所顾忌,可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有梦想不去追随,有热爱不去奔赴,那才是碌碌无为。”
      “您一直在赶路,可还记得出发时的初心吗?还记得年少时的梦想吗?”徐景昊望着那位父亲,不知何时带上了少许愤然。
      男人扯嘴苦笑了一下,像是在感叹又像在抱怨“梦想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能保证让你吃饱喝暖吗?现实太残酷了以至于梦想在它面前便显得可笑又无用。”
      “那您也不能就此否定他的梦想还把自己的遗憾强加到他身上啊!”

      您希望他有作为,希望他事业有成,希望他经商创业当老板。
      可是,这是他的梦想,还是您的梦想呢?
      他确实容易退缩,可他的退缩全都耗在自己的热爱里了。
      他的一生都被您规划好了一切,每一天他该做什么,每个年龄段他该达到什么要求,他像服从命令的机器。
      可他不是机器啊……
      他是陆应淮,是您的孩子,不是您的梦想衍生物。
      父亲也不该是封建繁琐的教条牢笼,父亲是爱和陪伴。

      徐景昊看了眼陆应淮,而后又收回视线落到电脑屏幕上“他真的很喜欢辩论,舞台上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不要把他弄丢了。”
      “年轻不就是为了这些热爱而奔赴四海的吗?十几岁就瞻前顾后封闭内心,埋没了一个少年人的纯粹,多可悲啊……”

      人总是要试着为某些事情而拼搏努力一回的。
      担心顾虑没有错,可年少轻狂也不是错啊。
      还未出发就忧虑未来,还未努力就担心失败。
      青春本就是激扬又生动的,失败又怎么样?
      我们年轻,所以我们有试错的机会,我们来日方长,所以我们可以不屑一顾。

      每个年龄段有每个年龄段的观念和想法。
      我承认您作为长者的经验和忧心,但是请您也不要封闭少年的自由和初心。
      努力过以后回想起来才不会后悔,趁着年轻多出去闯闯看世界。
      我们正值青春。
      而我们永远也不会比现在更年轻了。

      我不知道我们这次的争辩有没有用,但是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最后离开陆应淮家里的时候,他父亲不再是刚见时的威严庄重,希望以后他也不要在孩子面前总表现得那么严苛了。
      我们跟陆应淮父亲谈判的时候,他全程沉默着,可我知道他一直在留意父亲的神色变化,他可能在害怕最后一次机会也会破灭,可不试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送我们离开的时候,陆应淮眼里溢起感激,他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不再是低低的语气,也不再是苦闷的压制。

      希望翼鸟终可破巢而出,热爱不再埋没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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