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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记忆 ...

  •   身体很轻,像是在海面上漂浮。可自己分明没有去过大海。
      楚安歌睁开眼,浩瀚的星空在她视界中延展,仿佛此刻她正被静谧无声的宇宙所包裹。
      靠近才发现,所谓的星星不过是一颗颗或明或暗的光点,中心闪烁着各不相同的杂乱画面,像是坏掉的电影带在循环加速播放。
      她看见种子落地生根发芽,长成葱郁的大树,接着枯萎死亡,掉落的种子再次生根;她看见孩童出生长大,与其他人相遇并孕育新的生命,而后老去化为白骨,年幼的孩童告别父母,再次踏上相同的旅程;她看见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建起了高楼,灿烂的文明筑起通天的长阶,最后却是纷飞的炮火弥漫的硝烟,此地重新归于荒芜,直到第一栋高楼再次建起……
      楚安歌伸出手,想去触摸那些光点,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能感知到自己的双手,甚至说从刚才起,所有的画面都像是直接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没有眼睛,没有嘴巴,没有四肢,抛却了□□,只剩一团意识在此间游荡。
      察觉到这一点后,不存在的身体开始下坠,恐惧笼罩心间……啊不对,心脏也不存在。
      楚安歌冷静下来,干脆地放任了这种无法控制的状态,反而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奇怪的地方。

      今天是楚安歌进入报社实习后第一次跟着老师出门采访,采访对象是一对母女。
      据她们事前了解到的信息,母亲名叫宁玉兰,原本住在临江市周边的一个小县城里,早年间丈夫外出打工却不幸因为车祸去世,之后就独自一人抚养女儿长大。女儿宁欣懂事有出息,学习刻苦努力,考中了重点大学,毕业后称得上年轻有为,早早在临江市买了套房将母亲接过来住。
      周围人都说宁玉兰是个有福气的人,宁欣也是个孝顺女儿,往后两人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但谁知道有天宁玉兰四处跟人说自己女儿不见了,要人帮忙找女儿,有好心人帮着报了警,结果警察来了后还没问清情况,宁欣就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了。就在大家以为是一场误会时,宁玉兰突然指着宁欣破口大骂,说她是“妖怪”,把自己的女儿藏起来还伪装成女儿的样子欺骗大家,周围人自然是都不肯相信。
      但警察倒是认真地检查了宁欣所有的证件,还仔细询问了宁玉兰关于女儿的一些记忆,宁欣也都对上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自打那以后,小区里人就很少见到宁玉兰了,偶尔见到她,她都在说自己女儿被换了的事情,每次都是宁欣来连哄带劝地把人拉回家,再来给被打扰的邻居们道歉。时间久了,周围人就开始说宁玉兰是得了“老年痴呆”,明明年纪还不算大,日子才刚好起来没几年,正是享福的时候,真是可惜了。
      于是邻居们每每看到宁欣的时候,眼里都多了些同情。偶尔也有些幸灾乐祸。
      楚安歌一开始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来采访这对母女,特殊是稍微特殊了点,但好像也没有太值得深挖的价值。至于宁玉兰说的女儿被换的事情,警察都已经下了定论,总不至于还真有“画皮”的妖怪。
      徐悦然当时看着手上的资料,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地说:“妖怪会画皮不可怕,可怕的是会描心。”
      楚安歌正要细问,徐悦然便换了神色,讲了些“要关爱特殊群体,也要关怀他们的家人,这是新闻人的社会使命”之类的印在教科书上的话。
      今天是星期六,也是约定好采访的日子。
      徐悦然和楚安歌按时到了宁玉兰家,宁欣来开的门。
      宁欣神色疲惫,显然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母亲让她有些心力交瘁。而宁玉兰正躺在摇椅上浅浅睡着,听见有人来的动静,缓缓睁开了眼。
      采访原本进行得很平静,宁玉兰刚从梦里醒来,还没完全清醒——或者说此刻才是她最清醒的时候——声音充满怀念地讲着自己跟女儿相依为命的过往。宁欣在沙发上坐着,手臂靠在扶手上支着头,闭着眼静静地听着。
      楚安歌仔细观察着宁欣,从始至终,宁欣的表情都是平静地,哪怕宁玉兰讲到动情处落了泪,她的脸上也没有过多的波澜。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宁玉兰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是突然忘记了什么,平和的面容一下变得狰狞。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她尖叫着站起身,冲向了楚安歌。楚安歌本能地起身躲避,与宁玉兰掐向她脖子的手擦肩而过。
      扑空了的宁玉兰跌倒在地上,宁欣急忙过来扶起,抱着她的臂膀安抚道:“妈,我在这呢,我在呢。”
      宁玉兰安静了一息,接着使劲挣扎起来。
      “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放开我!你不是我的女儿!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啪——
      挣扎的过程中,宁玉兰一巴掌打在宁欣脸上。宁欣原本苍白的脸上泛出了红印,整齐的头发也散落了几根。但她并没有别的反应,只是依旧紧紧抱着母亲。
      “妈,没事的,没事了,我在呢。”
      等终于安抚好了宁玉兰,宁欣冲两人抱歉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我妈她最近一段时间情绪有些不太稳定,采访就到这吧。关于我的部分改天约在外面吧,今天辛苦两位了。”
      平静,有礼。
      徐悦然叹了口气,轻轻说了声:“那不打扰了。”便带着楚安歌离开了宁欣家。
      “今天回去整理一下采访记录,过几天跟我去一趟宁玉兰以前住的县城,早点收拾东西。”走出小区后,徐悦然翻看着手机,眉头紧紧皱起,“我还有些事,你自己回家吧。”
      “好的,徐老师。”

      跟徐悦然分开独自回家的路上,楚安歌脑海中都是宁欣今天的反应。在她看来,宁欣冷淡的情绪并不像是被长久折磨的麻木,而更像一种事不关己的毫不在意。她总觉得宁欣是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观察着宁老太太,观察着她与老师,观察着这一场“闹剧”。
      楚安歌看向远方,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边,余温依旧炙烤着大地。不知谁家飘出了饭菜的香味,伴随着振翅的飞鸟停在树上。路过的行人匆匆,卷起蒸腾的热浪。视线被扭曲的空气模糊,脚下的地面喀什塌陷,身体开始坠落——
      回忆被打断了。
      楚安歌又回到了那片无垠的宇宙。
      为什么?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滴滴哒哒滴滴哒哒哒滴——
      熟悉的音乐声传来,打破了此处的静谧,一束光穿过无边的黑暗从远处照射过来,闪烁的光点如退潮的海水一般悉数消散,而楚安歌则像是溺水的人离开了海面,深吸一口气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白色天花板,有些老旧的白炽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四周杂乱的人声填满耳朵,略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灌进鼻腔,楚安歌双手捏紧,确实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
      还好是在做噩梦。
      楚安歌坐起身,拍了拍心口安慰自己,长舒一口气。
      但为什么是在医院?
      她看了看被子上鲜红的十字,环顾了一圈四周。
      急诊室?
      楚安歌向门口望去,对上了一双带着清泉般冷意的双眼。

      滴滴哒哒滴滴哒哒哒滴——
      音乐声再次响起,险些淹没在嘈杂环境里。楚安歌拿起枕头旁的手机,上面明晃晃的写着“徐老师”三个字。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肚子适时的传来咕——地一声,楚安歌揉了揉胃部,心虚的按下了接听键。
      “楚安歌你人呢?今天干什么去了不来上班也不接电话,实习期间就敢直接旷工?”徐悦然不悦地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不好意思徐老师,我……我现在在医院呢。”楚安歌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一边悄悄放大了话筒的音量,期待对面的人能听见此处的背景音,不至于认为她在撒谎。
      “医院?怎么在医院了?生病了?”
      “额,我……”楚安歌心说我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医院。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会儿,目光停留在依旧红肿的右脚腕上,得出了结论,“……我昨天回家的时候把脚给扭伤了。”
      “……我就少送你一段路,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把自己弄伤了,怎么伤的?严重吗?哪个医院?”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着急,徐悦然咳了一声,“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一上午都不接电话?”
      “……”这次楚安歌实在无言以对,自己一醒来就到了这个点儿,总不好直接说上午都在睡大觉了。她又向门口看了一眼,原本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嗯?”电话对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嗯,哦……嘿嘿,可能是太累了一直睡着……医院也挺吵的我就没听见手机响……”楚安歌慌忙找了个理由,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对,悻悻地闭上了嘴。
      “呵,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太吵了?”果然,徐悦然明显更不高兴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吃不了苦,加几天班就喊累。算了,懒得跟你计较,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吧,但采访记录要写完。过几天我联系你我们直接去阳阜县。”
      说完,徐悦然也不等回答就挂了电话。
      阳阜县,是宁玉兰以前住的县城。
      楚安歌看着挂掉的电话撇了撇嘴,心里编排着:徐老师傲的比例有点太多了,而且傲娇已经退环境了,刀子嘴豆腐心是没有前途的。
      编排完心里舒服多了,楚安歌从床上下来,正打算去找个护士问问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位穿着白色护士服的人就刚好推着推车快步走了过来。
      “急诊5床……楚安歌是吧?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护士拿起床尾的病历板看了一眼问到。
      “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了,那个……我能不能问一下我是怎么来医院的啊。”楚安歌坐在床沿上,一脸乖巧。
      护士看了她一眼,再次拿起病历板,“急救车送过来的。有点过度劳累,平时多注意休息。脚腕上也不严重,自己买点红花油回去揉揉两天就好了。主要是轻度中暑,降过温了,头还晕吗?”
      楚安歌摇了摇头,“没有了……我……”
      “那行,量个体温,”护士不容分说的塞过来一支体温计,“不发热了去收费处交个费就可以回家了。”
      “好的,谢……”
      楚安歌话还没说完,护士就已经推着推车风风火火地去了下一床。
      楚安歌看着手中的体温计,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嗯,不热。于是把体温计放在床边的托盘上,起身走出了急诊室。

      医院大厅里人头攒动,大多数人脸色凝重。医护人员穿越其间,往来脚步匆匆。楚安歌排了许久的队终于凑到了自助缴费机前,将身份卡放在了刷卡区。
      滴——
      屏幕上显示出她的入院信息,但应缴金额却是0。
      楚安歌愣住,看向一边的工作人员:“请问这个是不是出错了?我还没有交过费啊。”
      工作人员探头看了一眼:“没问题,交过了。”
      “可是……”
      楚安歌还想说些什么,后面排队的中年男性已经挤了过来,满脸通红,额头上冒着汗。
      “小姑娘你交完了就让一让吧,我这急着呢。”
      “啊,好吧……”
      楚安歌让到一边,中年男性赶忙站在自助机前,一脸局促地操作着并不复杂的机器。工作人员看出了他的慌乱,走上来帮忙。队伍后面的人发出了明显不满的声音。
      楚安歌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又四处看了看,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算了,先回家吧。
      门诊部的外面,有个年轻姑娘坐在台阶上,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报告单。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天空。
      医院大楼的阴影完全包裹了她,阳光照射在她身前一步的地方。楚安歌路过她的时候看到了她毫无血色的脸。
      似乎是感觉到了陌生人的视线,年轻姑娘的眼睛重新聚了光,朝着楚安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后站起身,回头走进了医院里。门诊部的大门仿佛怪物的巨口,吞噬了那个单薄的背影。
      分明是晴空万里,医院的上空却好像凝聚了沉重的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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