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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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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这天,奚明带奚淘回了趟老家。
与其说是老家,倒不如说是曾经的家。为了给妈妈治病,镇上的房子早已经卖了,以前生活的点滴痕迹不知在哪个时间点被消除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座坟孤零零地在那望着。
已经过了清明节,奚明找了几家商贩,终于买到了纸钱和香烛。
妈妈的坟在山脚下,从镇上过去有一段距离,他们没有车,只好走路过去。
越往山上的路越泥泞,放晴不过一两天,被雨水浸饱的泥地表面虽干燥,但一脚踩下去,鞋边便沾上了黄泥。
奚淘抱着花,跟在爸爸的身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宁川一些城镇还保持着土葬的习俗,通常是埋葬在偏僻的山脚上,这里错落堆着好些坟墓,前边都摆着烧尽的香烛和菊花,只有妈妈的坟前杂草丛生,显然没有人来过。
奚明一言不发地蹲下,粗糙的手抓住已然长高的杂草,狠狠用力将它连根拔起,扔到一旁。
奚淘也跟着一起拔草,直到面前露出光秃秃的泥土,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鲜花摆了上去。
奚明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烛,轻烟如一缕飘渺的魂魄袅袅升起,渐渐消失在铅灰色的半空中。
父子俩默默站着,互相无话。
看着墓碑上妈妈绽开的笑脸,长久压抑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咆哮而至,在情绪的临界点,奚淘忍着眼泪耷拉着脑袋,用力咬着嘴唇,不让嘴唇发抖。
微风吹过,似是妈妈的手拂过他的头发。
奚淘肩膀耸动,他没办法开口说话,怕一出声,哽咽便溢了出来。他只在心里对妈妈说:
妈妈,我会好好读书的。
奚明不善言辞,作为父亲,他不能在儿子面前表露出一丝痛苦的情绪。他静静地站着,后背显得更佝偻了。
良久。
坟前留下燃烧殆尽的香烛,鲜花安静地躺在地上,任由春风吹拂。
重新回到镇上时,已经快到中午。奚明先去银行取了一笔钱,而后带着奚淘去了弟弟家。
奚淘的爷爷奶奶在他小学的时候就相继离世了,两个儿子虽然住的不远,但之前因为分家闹得不太愉快,所以两兄弟也没有走得很近。
奚淘妈妈生病那年,奚明向弟弟奚亮借了两万块钱。
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还一部分钱。
来到一栋三层楼房前,奚亮正在扫院子,看见门口的人,他动作一顿,随即放下扫把,迎了过来:“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奚淘在身侧,乖乖打招呼:“叔叔。”
奚亮拍了拍奚淘的肩膀,仔细看了看:“怎么瘦了这么多?”
“回来看看淘淘他妈。”奚明从包里拿出刚取的钱,就站在院子里将钱递了过去:“这是三千块钱。”
奚亮摆手拒绝,“不用不用,留给淘淘学习用。”
在里屋做饭的婶婶听到声音,边擦着手走过来,脸上笑容灿烂,嗓门洪亮:“呀,大哥来了啊!”
她走来,看到一沓钱,笑容不减,只在间隙瞥眼瞪了奚亮一下,奚亮缩回手,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奚明干笑两声,将钱递给婶婶,婶婶嘴上推脱着,连声说不用。奚明也没有说什么,执意将钱放到她手上。
婶婶这次没拒绝,双手捏着钱,说:“那我就收下了,我家彦彦没淘淘学习好,没考上重高,只能读私立。大哥你不知道私立费钱的呀,光一年的学费就要上万……”
奚亮不耐烦地扯了下她,“你说这些干嘛。”
婶婶回头,又瞪了他一眼,不过这回倒是没再说什么,笑吟吟问道:“你们吃饭了吗?我这饭快做好了,在我家对付一口呗?”
奚淘抢先一步,嘴角挂着礼貌的笑,说:“不用了婶婶,我们刚吃过了。”
现在不过十一点,怎么可能就吃过午饭。
很拙劣的借口。
但婶婶信了,笑着说:“那行吧。”
奚淘暗暗松了口气。
他不太习惯来叔叔家,也不太能适应这种虚与委蛇的场面。
离开叔叔家,去镇上找了家面馆,随便吃点。
奚淘忍不住问:“爸,我们还欠叔叔多少钱?”
“还差九千。”奚明拆开一次性筷子,递给奚淘,深深地、心满意足地叹息,“大概明年就能还完。”
“我们老师让我给她儿子补习,到时候我把这钱存着,争取早点还完。”奚淘笑眼弯弯,突然觉得脸颊痒,抓挠皮肤,留下几道浅淡的红痕。
奚明闻言立刻没了笑脸,严肃地说:“说了你只管学习,还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奚淘没再说什么,争论这些没用,他悄悄地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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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明只在宁川待了不到两天,晚上他就出发回申城了。
奚淘在写作业,手机屏幕亮了亮。是爸爸给他发的消息,说他已经坐上火车了。
奚淘停下笔,拿起手机回消息。
回完奚明的微信,他这才注意到姜星祈给他发了一堆消息,点开全是江湖救急,要作业答案的。
奚淘挠挠下巴,思忖几秒,在手机上敲字。
淘:【不好意思,今天没怎么看手机。】
淘:【你哪道题不会,我教你。】
姜星祈几乎是秒回:【我!全!都!不!会!】
奚淘:“……”
他深深叹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一秒,消息又跳进眼里。
被剥夺智商的天才:【其他课目的作业都被我对付过去了,你给我数学就行。】
奚淘想了想,将数学作业翻出来,一一拍照,发给姜星祈,并附赠一句话:【你先抄,明天我教你。】
姜星祈直接无视他的话,对着照片哐哐抄起来,很快就解决了数学作业。他舒坦地靠在椅子后背上,懒洋洋玩手机。
被剥夺智商的天才:【谢了兄弟。】
被剥夺智商的天才:【对了淘子,你加张劭轩了没?我把你微信推给他了,他说你一直没通过。】
奚淘看完消息,连忙去翻消息,果然看到一个朋友验证消息,他点了通过,对方像是守在手机旁,他刚通过,张劭轩就发来消息。
zsx:【奚淘!】
奚淘眨了眨眼,他慢半拍,手机反应更慢,还没敲两个字,对方消息直接轰炸过来。
zsx:【你怎么才通过啊】
zsx:【是不是没看手机啊?】
zsx;【姜星祈说你手机就是个摆设,一般不怎么玩。我还寻思怎么会有人一天不看手机,现在我信了】
奚淘打字的速度完全跟不上他回消息的速度,刚回了上一条的问题,下一个问题就跃然出现,他不得不删除刚打好的字,又去回下个问题。
zsx:【我听青惟说,你们昨天一起吃饭了?】
啊?
奚淘手指在屏幕上停住,愣愣地看着最新一条消息。
他反应迟钝,过后才恍然大悟。
任青惟和张劭轩提到他了?
说什么了?
他的脸突然发红,内心深处窝着浓浓的暗喜,激动、雀跃宛如拍打的海浪,几乎将他吞没。
输入框里的文字被再次删除,随后坚定不移地回复最后一个问题。
淘:【是的。】
zsx:【我才知道你班主任是青惟的小姨】
奚淘很少聊微信,他微信上没几个好友,一般也就是姜星祈和爸爸会和他聊天,所以,面对张劭轩一连串的问题,他着实有些手忙脚乱,应付不来。
这边还在思考怎么回复,那边又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zsx:【写完作业没?】
zsx:【要不要来学校看我和青惟排练节目?】
奚淘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问道:【排练节目?】
zsx:【对啊,月底校庆啊,我们排了个节目,我吹萨克斯,青惟弹钢琴。怎样,来不来?】
zsx:【姜星祈刚答应过来玩】
奚淘没有一丝迟疑,回:【来。】
周日晚上,二中只有高三那栋楼灯火通明,其他教学楼都隐在黑夜里,静谧而祥和。一路走到艺术楼,只有两边的路灯散发着黯淡的光,伴随着校门口红色的亮光,显得有些诡异可怖。
极致热闹后的安静是最吓人的。
奚淘忍不住加快步伐,走进拐角处,突然身后有只手搭在他肩上,他吓得噤声,呼吸都停了半秒,下一秒心脏狂跳,几欲要跳出胸腔。
“淘子!”
姜星祈勾住他的肩膀,一偏头,借着微弱的亮光看见奚淘冷汗直下的模样,疑惑地问:“你咋了?”
奚淘梗着脖子,僵硬地偏头,对上对方无辜的表情,深呼吸好几下,企图让剧烈跳动的心脏缓解。
“没事。”他挤出一个笑容。
姜星祈继续勾肩搭背,粗线条道:“张劭轩也叫你来的是吧?这小子居然还会吹萨克斯,我还以为他只会吹牛,等会让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水平。”
或许是惊吓过度,到了艺术楼,奚淘胃部突然痉挛,他弓着身体,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用手轻揉着腹部。
音乐厅坐了不少人,台上但正在排练节目,但不是任青惟他们。
奚淘只看了眼,就岔开视线,疼得皱起脸,额头上布满了热汗。
姜星祈左看右看,都不见他们,于是便凑过来说:“他们估计在后台,淘子,去后台看看不?”
奚淘有些站不起来,他手臂搁在前座上,脑袋依在手臂上,右手按着腹部,没什么力气:“你先去吧。”
“咋啦?”姜星祈这才注意到他的反常,“身体不舒服?”
奚淘“嗯”了声,说:“胃有点痛。没事,老毛病了,过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