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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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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高三学生开始补课。
补课第一天,学校不给他们一点儿缓冲的时间,直接上高强度,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一天考完六门,实属丧心病狂。
考了一天,他们脑袋都昏昏沉沉的,迷瞪着眼睛,又困又累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姜星祈溜得最快,把东西往桌子里胡乱一塞,拔腿冲出教室。
这时,有人“咦”了声,“奚淘呢?怎么没看到他啊?”
“他还在请假吗?感觉好久都没看到他了。”李优优说。
讲台上方琼停下整理的动作,看了他们一眼,复又低头,刻意用平常的口吻说:“他休学了。”
“啊?为什么?”
台下异口同声。
方琼避开他们的视线,手上动作加快,把试卷都归纳好:“生病了。”她抓起试卷,往教室外走,“你们收好东西就赶紧回家,等会儿据说会下雨。”
方琼一走,留下五班学生面面相觑。
他们想问姜星祈啥情况,可回头一看,这小子早就溜走了。
隔天,姜星祈顶着厚厚的黑眼圈来到教室,还没坐下就被同学层层包围,大家七嘴八舌的,声音仿佛要在他耳边炸开:
“姜星祈,班长生病了?什么病啊?”
“严重吗?”
“肯定严重啊,不严重能休学吗。”
姜星祈脑子涨涨的,他昨晚流量很好,播到凌晨四点多才睡,到现在拢共就睡了两个小时。明明困得厉害,脑子也迟钝,可听到他们讨论奚淘的病,心口还是随之变得酸涩。
“胰腺癌。”姜星祈闷声答。
围着他的同学瞬间一脸错愕,看向彼此,都从互相眼中看到不可置信。他们都还太小了,这病对于他们而言十分遥远,它只是会出现在网页、书籍上的专业术语。
他们无法相信,身边的同学得了癌症。
曹琰问:“能治好吗?”
姜星祈摇摇头,“我不清楚。”
又问:“桃子在哪家医院啊?我们能去看望他吗?”
姜星祈说:“肿瘤医院。我也不知道,得问老班吧。”
方琼一踏进教室,台下学生齐声说:“老师,我们想去看看班长!”
方琼停下脚步,看向他们迟疑了几秒,实话说,她也一直想去,只是怕到时候自己会绷不住,所以才隐忍着。
看到学生真诚友爱的眼神,方琼内心被深深触动,她伸手擦了擦眼角,清了清嗓子,拿出老师的姿态:“行,那就周六去,但是——我只能带五个学生代表。人太多了,病房也容不下。”
学生纷纷举手。
方琼选了五名学生,没被选到的学生唉声叹气地坐了回去,互相张望,都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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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淘半个月就要化疗一次。一个疗程下来,化疗的副作用实在太大,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药效太猛,他被送进ICU,捡了条命回来,没过多久又出现癌痛,腰疼,背也疼,疼痛感加剧,不能躺也不能动,恶心无力,头发也大把大把的掉。
他实在疼得厉害,只能吃止疼药缓解。
可是这药好贵,钱像流水一样几百上千地花出去。
他已经好几天没看到爸爸了,婶婶告诉他,爸爸在没日没夜地干活,可赚的终究是杯水车薪,根本填不了化疗这个无底洞。
周六这天,奚明久违地来到病房,给奚淘捏躺肿的脚,他力道放得很轻,生怕弄疼了儿子,一边问:“痛吗?”
奚淘摇头,眼睛盯着爸爸花白的头发,原先黑发夹杂着白丝,如今全白了,他还不到五十岁……
奚淘眼睛红了,声音很轻很轻,低到尘埃,“对不起,爸爸。”
奚明没听清,抬起头,笑着问:“你说什么?”
奚淘别开脑袋,不想让爸爸看到他哭,他用力摇头,闷闷地:“没。”
病房外有人敲门,姜星祈先进来,身后是方琼,还有班上的学生。
姜星祈眉眼都带着笑:“淘子,我们来看你啦!”
奚淘连忙擦去眼角的泪,扭头望过去,看见方琼和同学的一瞬间,明显怔住了,没反应过来。
方琼看似雷厉风行,实则是个感性的人,看到奚淘顶着个小光头瘦骨嶙峋的模样,先前做的心理工作全部报废,她的眼圈顿时就红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她声音哽咽,身后两名女生见状也不免抽泣了下。
“方老师。”奚淘礼貌打招呼,他不想这么伤感,用力扬起笑容,“你们怎么来了?”
姜星祈说:“哎呀别哭了,来看淘子,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啊。”
“行。”方琼抹了抹眼睛。
奚明让了位置,拱手让方琼坐下:“老师您坐。”
“我们就是来看看你,大家都想你了。”方琼在床边坐下,俯身细细地看他,“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奚淘笑着点头,说:“医生说化疗起作用了,叫我们好好保持。”
方琼终于笑了:“那真好。”
“方老师。”奚淘黑亮干净的眼睛看着她,犹豫着开口,“你们复习到哪里了?”
身后学习委员说:“我们讲完摸底考的试卷,刚开始复习呢。”
奚淘眼底浮起羡慕,他也想回去上课,和同学们一起备战高考。
可是,想到自己每天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深深的失落从内心深处蔓延,他垂下眼睑,语气沮丧又挫败:“我也想听。”
方琼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里,她盯着奚淘半晌,咬了咬牙,拍板决定:“你想听课还不容易?我每天给你录课。”
奚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
方琼握起他的手,笑笑:“老师不骗人。”
奚淘眼睛弯起来,由衷的开心:“谢谢老师。”
这时,窗外楼下传来一片喧闹声,奚淘似乎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一声连着一声,声音越来越清晰。
姜星祈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眼,震惊地发出一声“我操”,随后他赶紧扭头对奚淘说:“淘,快来!有惊喜!”
奚淘不明所以,但他似乎听见曹琰的声音了,心里隐约意识到什么,他叫爸爸拿起输液架,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草地,高二五班全体同学聚集一起,举着横幅仰起脑袋,看见奚淘过来,大家笑着挥手,大喊:“祝班长早日痊愈!”
奚淘看着他们,也笑,笑着笑着,眼眶彻底红了。
“谢谢你们!”他笑中带泪,对着楼下同学们说,“我会越来越好的!”
方琼在旁边抹眼泪,学生没有告诉她他们会过来,都是自发地组织,这份同学情谊实在难能可贵。
奚明走到方琼旁边,压低声音说:“老师,能出来聊聊吗?”
方琼转头,捂着哭红的鼻子,点点头。
他们出了病房,奚明站在走廊上,局促地搓了搓手,他佝偻着脊背,犹豫地出声:“方老师,你能不能帮忙问下校长,学校可不可以组织捐款……我们,实在是没钱了。”
这些天,奚明向亲朋好友借了个遍,无奈先前老婆治病借的钱还没还完,大家也没多少钱借给他。
他只能腆着老脸,卑躬屈膝地一个个打电话,问工友们借钱。
朱工得知后,给他银行卡转了两万块钱,告诉他这是年终的奖金,他连声道谢,朱工在电话那端沉默几秒,叹了口气:“孩子还小,别放弃。”
加上这两万,零零散散共凑齐了五万块。
但还远远不够……
他也是没办法,实在是,赚不到钱。
方琼沉吟片刻,很快答应下来:“好,我会和学校说的。”
“谢谢,谢谢。”
奚明深深地朝方琼鞠躬,他脊背弯着,因为他肩上担负着父亲的责任。
学校募捐活动在周三的大课间举行,宁中校长在台上慷慨激昂:“我们宁川中学的校训:崇德尚学,学习重要,但高尚的品德操行更要推崇。奚淘同学患病,需要我们伸出援助之手——”
各年级每个班的班主任负责收集本班的捐款,一班的班主任把任青惟叫来办公室,盯着手上这张卡,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认真的?”
任青惟神情平静:“嗯。”
“这可是二十万啊!”王老师咋舌,他用力地深呼吸,平复了下情绪,又问,“你爸妈知道吗?”
“知道。”任青惟说。
王老师问:“他们给你的?”
“不是,我自己的钱。”
王老师“嗬”了声,表情格外精彩:“你可真有钱。”
任青惟语气平淡:“旅游备用金,攒了好多年。”
王老师教他快两年,看他朋友圈的动态,知道他国内外去过好多地方,一有假期就满世界乱跑。旅游备用金,貌似也说得通。
他还是不确定,又问了句:“真要全捐了?”
任青惟“嗯”了声,想起什么,低声补充,“别写我名。”
“为啥?”王老师说,“每一笔捐款都要备注姓名的。”
“那写您名字吧。”
王老师:“……”
他嘴角抽了抽,耐着性子问:“能告诉我原因吗?”
任青惟语气没什么起伏,“不想他有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