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转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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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温是被艾伦推醒的。
他很久没有睡这么好的觉了，陡然被打搅，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睫翼翕动着，撑起下巴不动了。
艾伦将方才垫在他胳膊底下的书抽走，塞进包里，然后转头看他，青桔色的眼睛无语地眯着。
艾伦挥着五指在布兰温眼前晃了晃。
“喂，放学了，”艾伦凑在这位堂而皇之睡了大半节课的新生面前，“你可真行，第一节课就睡得这么坦荡，一些基础的文化常识还是得听听啊？…该清醒一点了吧？”
好吵。
布兰温耷拉着眼皮，迷迷蒙蒙地伸手捂住艾伦喋喋不休的嘴，在对方的叫嚣声中一头砸在对方肩膀上，闭上眼睛。
“…你这家伙！”艾伦撑开布兰温的手呸呸了两声，气呼呼搬开肩膀上的白脑袋，身子急快往旁边挪动。
站在一旁的阿尔敏来不及伸手挽救，不忍地捂着耳朵眼睁睁看着男孩直直撞在桌上。
‘砰’的一声巨响，布兰温这下是彻底醒了。
他抱着脑袋痛的呲牙咧嘴，愤恨地指责站远了些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他的罪魁祸首。
艾伦满脸无辜地吐了吐舌头。
……
私塾的课时并不长，从校舍出来后，天光依然敞亮。
阿尔敏走在回家的路上，看一眼左边插着兜神游的艾伦，又把视线转回右边抿着嘴满脸阴沉的布兰温，嘴角抽了抽，第一次感觉中间的位置是如此让人心力憔悴。
他尝试着跟相对陌生的白发男孩交流：“布兰温，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得到对方的点头后，阿尔敏笑着询问，“上学还觉得习惯吗？”
“还可以，”路过一段草丛地，冒出数朵郁郁的浓蓝色小花，布兰温顺手掐了其中一朵冒尖的，放在眼前百无聊赖地摩挲着，观察它的形貌，嘴里接了一句，“我之前没上过学，但是听我姑姑提及过，她一直对让我接受教育这件事表现出很浓厚的志向，但我今天听了课，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这块料。”
“哈哈哈，”阿尔敏干笑，他本人是极爱学习的，可有时也难免觉得课程枯燥，归根到底是镇上的教育十年如一日维持着浅显的程度，而讲课的老先生为了体现自己学识渊博，总是会将简单的理论套上高深莫测的壳子。
他尝试着挽救一下同窗的厌学倾向，“诺德老师极有学识，历史典故信手拈来，就是个性有些古板，掌握不好讲课节奏，导致很多内容过于繁陈，其实你只要在适当的时刻仔细听一下，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原理…”
布兰温的问号快要具象化在头顶上了。
阿尔敏果断放弃，“好吧…那大概不是你的问题。”
尊重他人个性，劝学天打雷劈。
他选择给布兰温普及基本共识，“基本上固定隔一天会上一节课，时间是下午，课时不长，就像今天这样，你的书老师会向教委申请，大概下次上课时就能发下来了。”
想到布兰温说自己没有上过学，阿尔敏之前也大概从艾伦口中听过布兰温的来处，但具体的经历还是不方便问。
阿尔敏拐弯抹角地告知了一些被他们称之为常识，但是丛林的孩子可能不一定会知晓的事情。
关于巨人。关于三座城墙。关于士兵。关于历史。
谢天谢地，布兰温看起来对此很熟悉，看来丛林并不是封闭的世外桃源。
阿尔敏有种看到孩子还算有见识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旁的布兰温强忍笑意。
他把那套讲了几次的老套经历复述了一遍，果不其然地得到了孩子蓝汪汪的大眼里满到要溢出的怜惜，还有更重一分的责任感。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有责任感啊？
布兰温捂着嘴轻咳一声，止住蔓延到嘴边的笑。
他瞥了独自走在另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艾伦一眼。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阿尔敏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一直没告知对方自己是谁，居然就如此一股脑门地头头是道。
他懊恼地急忙说道，“抱歉，我居然这么久都没做自我介绍，真是失礼了。我是阿尔敏·阿诺德，住在镇北山脚下，你叫我阿尔敏就好。”
“啊，原来你就是阿尔敏，”布兰温状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久仰大名，我是布兰温。”
“大名？”阿尔敏咀嚼着这个词，觉得有些怪怪的。
“是啊，大名鼎鼎的阿尔敏，我想想，‘羸弱的书呆子?’、‘个性过于多愁伤感’、‘长得像小姑娘一样’‘明明是反抗不过，非嘴硬说自己是在反抗’”在金发男孩越发僵硬的面色里，布兰温面带微笑地补充道，“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听过太多你的传闻了，真的很可爱啊。”
阿尔敏忍无可忍，转身，“艾伦！原来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我的吗？！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是，什么啊，”在一旁装作沉浸景色实则一直在偷听谈话的艾伦满脸懵逼地摆摆手，“不是我说的啊，怎么能怪我，虽然我有过这种想法咳咳，但我肯定没有说过这话，”眼见阿尔敏的背景逐渐黑化，艾伦急忙向罪魁祸首求救，“喂，布兰温，这是你自己杜撰的吧？这么说也太过火了！快解释一下啊！”
布兰温故作无辜地回应，“是吗？这明明就是艾伦晚上聊天的时候亲口说的，因为是事关艾伦朋友的信息，我记得一清二楚呢。”
“布兰温！你这个撒谎精！”
布兰温抬头望天，悠闲地吹了个口哨。
……
多出一个人并没有让艾伦的生活发生什么变化。
他依然每天穿过街巷去往山坡和河堤旁发呆，村头遇上汉尼斯值班时跟他斗嘴，街边看到阿尔敏被围殴后会主动上前…这里倒是因为布兰温的加入，被殴对象发生本质变化。
那位白发男孩如有神力，以一打十也不在话下，行云流水之间就将村霸们揍的屁股开花。
对布兰温而言，这也算是平凡日常的唯一消遣。
布兰温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仔细地观察一个人。
从衣食住行到身体素质，再到心理反应，布兰温如影随形跟在艾伦身边，看着他的一切。
这种体验很稀奇。
在可以称之为上一世的时间里，布兰温从来没有与艾伦·耶格尔碰过面。
他目睹过艾伦·耶格尔一手铸就的地狱风景，毫不意外成为灭世之后的幸存者之一后，千方百计地要找到他。
却只得到了他的死讯。
往后数十年，布兰温搜罗无数资料，拼凑出那位19岁少年的画像。
阴鸷、冷酷、残暴。
可他身边的男孩天真、倔强、柔软。
历史的笔墨和真实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一度让布兰温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找错了人，还是其实一切都是虚妄的泡影，根本没有这一世、上一世，也没有艾伦·耶格尔这个人，毕竟以他现在的精神世界真的很难去分辨真实和虚假。
但他踢了踢脚下蠢猪们，又觉得这种程度的嗷嗷叫唤应该是真的疼。
布兰温踹了他们最后一脚，让他们滚了。
他回头的目光还带着揍人时的狠厉，艾伦和阿尔敏不由同时抖了抖身子。
阿尔敏强行挤出一抹笑，“那个，我得到了一本书，你们要看看吗？”
阿尔敏从家里把书拿出来时，布兰温正在跟艾伦坐在河堤旁进行抛石头比赛。
艾伦看着布兰温手一挥将所有抛向空中的石头一颗不落地接住，丧气地哀嚎一声。
布兰温笑眯眯地屈起拇指和食指，手凑近艾伦的额头，作势要用力弹下去。艾伦下意识紧张地闭上眼。
最后落在额头的触感像羽毛般轻拂而过。
艾伦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布兰温眉眼含笑将目光偏向了另一边。他眨了眨青翠的眼，一同将视线凝聚过去，看到了兴奋地向他们跑来的金发的身影。
“艾伦，布兰温，你们快看！”
阿尔敏坐在两人中后方形成三角的位置，将紧捧的书摊开，第一页就是波光粼粼的蓝色汪洋。
布兰温看到后愣了愣，问阿尔敏，“这本书是哪来的？”
阿尔敏不好意思地摸一下鼻子，“是我爷爷藏起来的…我偷出来了。这本书记载了外面的世界！”
“你是说外面世界的书？！”艾伦有些震惊地看着素来乖巧的阿尔敏，“那是违禁品来的吧，会被宪兵团逮捕的哦？！”
所以未来才敢加入调查兵团吗？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不容小觑啊阿尔敏。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啦，”阿尔敏激动地撑起身，“这本书里说，这个世界的一大半是被称之为[海]的水覆盖的哦！而且海里面全是盐水！”
“你说盐？！”艾伦有些震惊，“大…大骗子，盐不是宝山么？肯定一下就给商人取光了吧？”
盐是保存食物最佳的防腐材料，也提供身体必不可少的矿物质，但因为没有海，墙内的盐都是靠井和湖产出，数量稀少，彻底被大富商和贵族垄断了。布兰温托着腮想着，真是可悲可泣啊。
“不，”阿尔敏摇摇头，“[海]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还不止有山一般多的盐这么简单呢，你们看，”阿尔敏伏着身子翻阅书页将图片一一指给他们看，蓝色的眼睛越来越亮，“火焰之水、冰之大地、沙之雪原…外面的世界一定比这墙壁之中不知宽广多少倍！”
“你说，艾伦，要是有一天我们能够去外面的世界探险就好了呢。”
艾伦的眸光微动，似有烛火升腾而起，轻轻摇曳。
他喃喃道，“外面的世界啊。”
外面的世界都是垃圾。
布兰温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无所事事的垃圾。
贪图享乐的垃圾。
坐享其成的垃圾。
墙内的世界和墙外的世界都是一样的。
因为有人在。有人在的地方，无论哪里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所以啊，艾伦，跟我一起毁灭世界，还我永生永世的安宁吧。
只有死亡的彼岸，才有最靓丽的风景。
“你们知道吗？墙内有一片森林，叫做巨木之森，每棵树高达80米以上。如果可以在这里种下巨木之森的种子，多年以后，我们爬到树木顶端，是不是就能看到海了呢？”
“不可能的吧。”艾伦吐槽道，“你最多能看到巨人的头顶。”
“说不定还是可以看到巨人的尽头的，看看巨人是不是真的无穷无尽的？”阿尔敏认真思考着答复道。
“说的也是呢。”布兰温把自己瘫在地上，舒展四肢，晒着暖暖的太阳。
……
多年之后，布兰温回想起这一刻，才觉得这段往事是艾伦·耶格尔人生的转折点。
他看向站在身边的青年。
那葱茏的眼中已经见证过很多大海、火焰之水、冰之大地、沙之雪原…这双翡绿色的眼睛早已容纳过所有的风景，并倒映出属于自己的对这世界的理解。
大概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艾伦·耶格尔自由意志的觉醒全然来自另一个男孩对书中景象的描述，也因此他的前半生几乎都是一厢情愿去期待。孤注一掷去实现。最后又自顾自去失望。
多么可笑又可怜啊。
布兰温这样想着，却忍不住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对方扭过了头，用那双澄澈、清醒、毫无杂质的眼睛直直看着布兰温。
布兰温凑上前撩开对方的刘海，倾身覆在他眼皮一个吻。
可我依然希望你自由。
如今日。
如明日。
作者有话说第5章 转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