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李思维

3、睡衣

　　李老师的字不大，很秀气。写完自己的名字也不停下，开始写二十四个英文字母和一些简单句型。娟子赶紧拿笔开始记。

　　娟子外公是老中医，字写的很好，家里留了一沓他抄的药方。娟子小时候没事儿就拿着铅笔头照着描。日积月累竟也练了一手好字。

　　“你的字真漂亮。”

　　王霞也不着急记，凑近娟子看着笔尖在纸上起起落落，偶尔指出娟子笔画顺序的错误。

　　娟子暗暗心惊，心想城里人就是不一样。

　　但是王霞指出几处错误后，娟子隐隐有些不自在。

　　在初中娟子一直是学习标兵，常常帮助别人学习，是老师家长眼里的“聪明蛋儿”，很少被别的同龄人教。

　　娟子写英文字母是初中校长教给她的。在晒场里，校长掰断树枝，递给娟子一截，在粮食上边划边操着口音教娟子念：

　　“艾，哔，次，得……”。

　　校长头顶早谢顶了，两边头发留长盖住头顶，低头时头发老是溜下来，这时校长就随便拿手把头发攉回去。娟子很敬重他。

　　李老师举细竹竿，指着单词教同学们读。眼神从同学们脸上一一点过，观察同学的嘴型，发现有些人不得要领时就停下来让同学们看着她的嘴，她放慢速度读两遍。

　　一节课下来，娟子记了满满一页笔记，被写脆的纸散发着圆珠笔特有的香味。

　　黄大娘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还说英语是文化人才会说的，娟子不敢怠慢。

　　实在记不住的读法娟子用汉语标个音。

　　“这节课内容下周一测试。不会的出来问，我在门口站五分钟”

　　李老师准时下课，站在门外，眉头还是微微皱着。

　　娟子想去问问几个单词的读法，但拿着本子就是站不起来，总感觉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卡着。“你怎么了？”

　　睡隔壁床的江春芝上完厕所回来，看见娟子坐在位置上低着头犹犹豫豫的，不禁好奇。

　　娟子想告诉江春芝自己有几个单词还不会读，嘴嗫嚅着终究没说出来。

　　“今天讲的太简单了。”

　　江春芝轻轻晃了晃头，举起食指绕着发辫儿。娟子表现这么明显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江春芝瞟着娟子，一身土布衣服她妈都不穿了，偏偏娟子头发又黑密有柔顺，比自己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句话像针似的，把娟子心里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勇气给戳破了。

　　娟子到底没去请教李老师。

　　王霞在旁边整理书桌，耳朵一直吊着留神二人的对话。看到江春芝立在娟子位置旁边，一副酸溜溜的神情，王霞心里就不是滋味。

　　碍于都是新同学，王霞并没有插话，但心里早有了打算。

　　考虑到同学们是新生，第一天任务不重。

　　操场上喇叭里悠悠的飘出晚饭铃的时候，老师就放同学们去吃饭了。

　　娟子和王霞手牵着手，拿着各自的饭盒，晃晃荡荡的往食堂去。

　　“今天晚上我们找个地方复习一下吧。”

　　王霞看着娟子心事重重的样子，装作无意的说。

　　“好啊！”

　　娟子心想，王霞家庭条件比自己好，父母都是老师，和她共同学习肯定大有助益。

　　晚上，热气消散，操场旁边的小林子里凉爽舒适。

　　娟子和王霞坐在石墩上，互相抽查今天讲的知识。

　　娟子发现王霞的英语很好，但是好像不太愿意背书，很多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点都掌握的不好，两人正好互补。

　　知识点不多，也没花太多时间。

　　王霞双手撑在石桌上捧着脸，看着天上的星子发呆。

　　娟子坐在王霞对面，反复读那几个在她看来十分拗口的单词。

　　时间如水，静静流淌。

　　“丽娟，你为什么来这儿学农学啊？”

　　王霞收回目光，眨眨眼看向娟子。

　　四周静悄悄的，王霞的声音如泉水叮咚，很是悦耳。

　　“啊？”

　　突然被这么一问，娟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娟子很喜欢上课，老师讲的东西娟子都很好奇。

　　娟子放牛的时候，看天上厚实的云比家里的棉花白的多还密的多，娟子就想，如果自己能种这么好的棉花，家里以后就不用掰棉花了。

　　后来娟子就选了农学。

　　看娟子呆愣愣的，王霞接着说，

　　“我爸说学农毕业了国家能分配个好工作。其实我呀，想去旅游，哎，你知道西藏吗？那里很辽阔很……”

　　娟子不知道这些。以前周围人也不知道有啥政策。

　　国家分配是不是给国家干活？娟子心想，这样或许就能去城里生活了，爹妈也不用种地了。娟子把这个政策牢牢记在心底。

　　记得差不多了，娟子和王霞手挽手出了林子往宿舍去。

　　操场上很多同学三五成群在散步，李老师也绕着操场走路锻炼。

　　王霞突然别过娟子肩膀，拉着她从外侧走。

　　娟子有点糊涂。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让她们站住。

　　娟子看到王霞身体一僵，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一回头正对上李老师的眼，李老师眉头还是微微皱着，往她们这边来。

　　没法子，王霞转过身，不无尴尬的和李老师打着招呼，李老师点点头，

　　“我刚看见你俩从林子里出来，干什么去了？”

　　李老师语气里有一股不容辩驳的冷硬。

　　娟子刚想解释她们去复习了，李老师抢先一步说道，

　　“少往那是非地儿钻，现在学校人还不多。没事儿就会宿舍整理内务或者来操场人多的地儿走走路。”

　　王霞笑着说“我们知道了”，牵起娟子的手就走了，李老师也没再喊住她们。

　　娟子很懵。真的很懵。没干坏事儿为什么不先解释清楚再走。

　　不过，王霞在老师面前从容的姿态让娟子坚定了“王霞不是普通人”的看法。

　　二人回到宿舍，发现人并不多。

　　很多城里来的趁着第一天任务不重都回家了，其他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细声细气的说话。

　　睡娟子旁边的江春芝正在扣睡衣的扣子。

　　娟子在的这间宿舍只有两个人有睡衣，一个就是江春芝，另一个是王霞。

　　但是后来王霞看穿的人不多就把自己的收起来不再穿了。

　　“春芝，你睡衣真漂亮。”

　　娟子走上去和江春芝打招呼。

　　江春芝正想着这儿有没有人识货呢，见娟子这么问，心里一喜。

　　“还好吧，我姨上个月从上海邮过来的，现在都要过时了。”

　　说着江春芝拍了拍袖子上的褶子。

　　王霞看情况不对，就喊娟子过去帮她梳头发。

　　江春芝看娟子不接话，自己想说的说不出来了，只当娟子不识货，忍不住翻翻眼。

　　又翻了一会儿领子江春芝就进被窝了。

　　王霞掐一下娟子的手，朝江春芝扬扬下巴示意娟子看。

　　娟子看看被窝里的江春芝，又看看坐在旁边的王霞，眨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意思。

　　王霞狡黠一笑，指指自己和娟子的衣服，又指指江春芝的睡衣，轻轻摇了摇头。

　　娟子明白了，王霞是说江春芝刚刚的样子呢。

　　王霞挺直腰，也有样学样的捏了捏自己的领子，翘起二郎腿，两手慢慢往膝盖上一搭。

　　“哈……呜呜”

　　娟子忍不住笑出声，她赶紧捂住嘴，扭头瞅瞅，发现没打扰到其他同学。

　　娟子拼命捂着嘴，倒在王霞怀里，笑的直不起腰。

　　“丽娟，你……哈哈哈……”

　　王霞还要接着说，查寝老师突然走进来，提醒她们到点儿要睡觉了。

　　众人赶紧钻进各自被窝儿。娟子还想说点悄悄话，怎奈查寝老师一直站在门口，摆出一副“你们不睡着我不走”的架势，娟子只得闭眼休息了。

　　一宿无话。

　　“诶呀，大家快看呐！哈哈哈——”

　　第二天早上又是一阵悠悠的起床铃，有人躺在被窝里撑着懒腰，有人做起来揉眼睛。

　　突然，靠门口的床位传来爆笑声，大家不解，投眼看去只见门口地上放着一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