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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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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到树顶去
“七荤八素七荤八素七荤八素……”
撞到墙上再反弹进草丛里的感觉,很少有毛虫可以体会到。伊尔一边念,一边爬,一边自豪,它比别的毛虫多了一种阅历――很多毛虫都是一辈子呆在树上,直到变成蝴蝶为止。
但是怎么才能爬回去呢?
伊尔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横亘在它和大树之间的高墙。
如果这么看就能把墙看出一个大洞的话,那世界该是多么美好啊!
但妄想终究无法如愿。伊尔垂下头,很丧气地沿着墙根挪,找到一个比较好的着力点之后,它改变了爬行的方向。
蓝天一下子就到了前方,一朵白云从“墙平线”下缓缓升起,让伊尔感到一阵眩晕。
虽然以前也用这个角度爬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觉得特别不舒服。
墙壁没有树皮的清香,还带着一股呛人的粉尘味。干燥的砖和泥沙磨得伊尔肚子生疼,甚至支撑体重都成问题。墙面直上直下,找不到可以休息的树杈,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砖缝,可是一钻进去就感觉被上下两块砖夹起来似的,像个囚笼。
“离开了大树才知道大树的好。”毛虫慨叹着。
现在伊尔已经全然没了自豪的心思,如果能顺利地爬回去,它一定要告诉其他毛虫:千万别到墙上去。
这里不属于毛虫,毛虫也不属于这里。
当它因为烦躁而动作变形,从墙上一头栽下去的时候,就更加确定这一点。
不过还好,再一次摔进草丛里,不至于死掉。
抬起头,看到绿油油的草和绿油油的……
螳螂!
“救命啊!”伊尔拼命喊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喊了很久都没有回应,最后还是那螳螂出了声。
“你有什么需要救的?”
“你要吃我。”
伊尔飞快的回答让螳螂愣了一下,它看了毛虫许久,慢慢说:“我不杀幼虫,那太败坏名声了。”
默……
“那你真是一只好螳螂。”毛虫想不出更合适的评价。
可是螳螂并没有因此而欣喜,它径自问道:“你要去哪儿?”
“回树上。”伊尔抬头看看越过院墙的枝桠,叹了口气,“这墙真高。”
螳螂点头表示同意,又打量了毛虫一番,说:“长大了就可以飞过去了,你是蝴蝶还是蛾子?”
“蝴蝶!”伊尔有些气愤地喊,“当然是蝴蝶!我是有法师血统的蝴蝶!”
“法师血统?”螳螂有些迷惑地重复道。
“这个太复杂了,你的三角脑袋理解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怀疑成蛾子导致气昏了头,一只毛虫对螳螂说出这等肆无忌惮的话简直难以想象。
螳螂动了动大刀前边的钩子,伊尔才感到全身发寒。
“我的名字叫‘粉碎蚜虫的三十三连斩’,我的脑力和爪力同样发达。”
螳螂扬着头眯起眼睛,透出一股霸气。
伊尔却记不住那么长的名字,而且它已经被吓得缩成一团了。
“我对什么法师血统没有兴趣,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结茧。”
这句话让伊尔一阵迷茫:“为什么?”
“这个可一点都不复杂。”螳螂隐隐地冷笑,“都说了,我不杀幼虫。”
※ ※ ※
在一对复眼的监视下爬墙,实在是很辛苦的事。伊尔这次沿着墙根蹭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起点。螳螂泛着绿光的视线让它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就好像自己变成一片嫩嫩的叶子,而周围聚满了毛虫似的。
“哦耶?”
它的目光被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吸了过去。
那是一个洞口,对伊尔来说算非常宽敞的。洞本来掩在离墙不远的草丛里,不过从伊尔现在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它。
如果那是一个老鼠洞的话,很可能会通到墙外边呐。伊尔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对它来说,钻洞怎么也比爬墙来得轻松。
“老鼠是不讲道义的恶徒。”螳螂的声音突然传来,“你要去送死吗?”
“唔――”伊尔踌躇了一下,“但是爬墙太难了。”它说着回头看看螳螂,“你大概也不会愿意背我飞上树吧?”
“当然。”螳螂斩钉截铁地说,“但如果我的猎物在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自己跑到老鼠的地盘去,那对螳螂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伊尔除了沉默还能说什么呢。无论它现在怎么做,前途都黑暗无边。只要它结茧变成蝴蝶,就会被那只神经兮兮的螳螂吃掉。
于是伊尔只好念着“沉默、沉默、沉默”,不情愿地转过身,呆滞地瞪着螳螂。
可螳螂却吓了一跳。“喔!”它喊着,“不,不要这么无辜地看着我,我不会伤害一只幼虫的,无法容忍这种行为!”
螳螂伸出大刀,一派虔诚模样。
“粉……蚜……斩……”伊尔想叫出螳螂的名字,但是似乎不那么容易。螳螂便很和蔼地纠正它。
“喔,粉碎蚜虫的三十三连斩。”
“粉……三……斩……”实在是拗口的名字。
“粉碎蚜虫的三十三连斩。”
“粉……我还是叫你‘三十三’吧。”伊尔终于放弃了。
可是螳螂却对那个名字非常执著:“实际上我叫‘粉碎蚜虫的三十三连斩’,我并不喜欢被简称成什么‘三十三’。”
“那又怎么样呢!我只叫得出‘三十三’,不高兴你就吃了我啊!你吃了我啊!”伊尔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
反正这家伙呆呆傻傻的又不肯杀幼虫,跟它讲理不如撒泼。
“喔,那好吧,不过等你变成蝴蝶以后就不能这么叫了。”螳螂果然中招。
但是伊尔对他的提醒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三十三,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和猎物做交易?不,不,那不是螳螂的风格。”三十三连连摇着三角脑袋。
“只要你不把我当作猎物不就行了吗?”
“你当我是白痴?”
“只要你帮我回到树上……”伊尔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森森的,“我就给你找一树――的猎物。”
“喔……”
螳螂沉吟起来,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不知道它是信不过这条毛虫的诺言,还是觉得这笔交易会败坏自己的名声。
不过螳螂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它垂下触角,小声地、慢慢地问:“那些猎物,不是幼虫吧?”
※ ※ ※
虽然从猎手和猎物的关系变到合作伙伴,但伊尔却一点也没感到安全。有三十三挥着两把锯子跟着,毛虫总觉得自己就像一坨点心,随时会被切成烂肉。
三十三始终秉持着自己的原则,坚决不肯让伊尔骑着它飞回大树,而爬墙对伊尔来说又是一件难以达成的事情――况且现在太阳渐渐升高,墙面的温度想必也会让它没法忍受。所以,伊尔最后还是决定钻老鼠洞。
黑黝黝的洞里冒出一股潮气,这让毛虫觉得很舒服。如果再有一片叶子、两滴露水,该是多么幸福啊!它这样想着,折腾一早晨的疲劳感就那么浮起来,像吹气儿一样,弄得全身都没了力气。
“嗖”的一声,大刀贴着伊尔的背交叉扫过,如果伊尔有更多力气,它大概会惨叫出来。不过现在是螳螂先发出声音:“喔,抱歉,我还没适应地底下。”
伊尔没力气生气,它甚至连背都拱不起来了。于是三十三多跨一步就踩到了它。
幸好螳螂的脚还算敏感,所以三十三只是轻轻踏了一下就把重心移到其他腿上。
“你怎么了?”
昏昏欲睡……昏昏欲睡……
“喂?”三十三不知道伊尔的名字,所以只好用万金油叫法,“毛虫?蝴蝶崽子?你怎么了?”
我累了。伊尔想这样回答,却发不出声音。
“如果你这么死掉的话,我会很为难。”螳螂说话的调子听起来好像在思考,到后边干脆是喃喃自语了,“吃呢,还是不吃呢?”
文字无法表述伊尔现在的想法,因为它已经昏过去了。疲劳和饥饿都可以让一条虫失去知觉,如果不是这两样,那么它一定是被三十三气昏的。
再醒过来的时候,它觉得自己趴在一个颤悠悠的地方。休息了一阵子,积攒的力气想必也足够应付抬起身子转转脑袋这种动作,于是伊尔就那么做了。
这里是阳光下的一片草叶,伴着掠过的微风轻轻摇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的叶子,但看起来鲜嫩可口,让伊尔食欲大增。毛虫长大嘴巴,“咔嚓咔嚓”地咬下去,不多时,叶子就断掉了。
伊尔和半片叶子一起掉了下去。
“喔!喔!喔!”
它正好砸到在叶子下乘凉的三十三。三十三叫着,甩甩脑袋,把伊尔丢到一边。
毛虫一骨碌地爬起来,嘴巴里还衔着半根草叶,就像蚂蚁搬运工。
“喔……”螳螂看看伊尔,又抬头看看断掉的叶子,“你下来的方法很独特。”
伊尔“呸”的一声把草叶吐掉,有些沮丧地问:“我是不是回不到树上了?”
螳螂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着头瞪了毛虫半晌,似乎在琢磨什么。
“你……嗯……”三十三用钩子轻轻敲敲地面,“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树上去呢?”
“因为我差不多该要结茧了,在越高的地方结茧,就越容易变成法师。”
螳螂认真地端详毛虫,这才发现它的身材实在肥得够瞧,显然是经历了长时间暴饮暴食积攒出来的。如果一定要三十三用螳螂的观点来形容一下的话,那大概没有比“可口”这个词更恰当的了。
“喔,你总是说‘法师法师’的,那究竟是什么?”
“那个太复杂了,你的三角……”
伊尔只说到这里就被三十三打断了。螳螂怒气冲天地喊:“再说什么‘三角脑袋’我就揍你!”
“你不是不杀幼虫吗?”伊尔缩了缩,小声问。
“我不会把你揍死的。”三十三把两把大刀相互摩擦了一下,发出的声音让伊尔觉得心头发酸。
于是伊尔就开始老老实实地给三十三讲述自己的家史。家史庞大得要命,从蝴蝶的分类到它这一类蝴蝶的血统划分再到家族和姓氏。最后它告诉三十三,它的姓氏是“唱”。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唱什么’还是‘什么·唱’?”
“叫我伊尔,如果我从茧里出来后真的成了法师,才有资格被称为‘伊尔·唱’。”毛虫有些憧憬又有些失落地说。
“你还没告诉我法师是什么。”三十三终于想起自己的核心问题。
“听这首歌。”伊尔示意螳螂噤声,随后就轻声唱起来。
一千只毛虫结出一千只茧
一千只茧飞出一千只蝴蝶
一千只蝴蝶里有一个法师
它扇着透明的翅膀
挥着魔法的蓝
蝴蝶的法师有无数歌子
翅膀边的风声为歌子伴奏
魔力旋转在它身边
歌子唱到啥
魔法就做啥
蝴蝶的法师可以跟万物说话
从昆虫到草木
从飞鸟到游鱼
还有钢铁和沙石
以及空气和水、阳光和大地
蝴蝶法师无所不能
蝴蝶法师荣耀无边
蝴蝶法师就在我们中间
数一数吧
或许你就是第一千
唱完之后,伊尔就带着深邃的目光、微笑地看着螳螂,仿佛自己已经变成蝴蝶法师一般。
三十三愣了半晌,才终于回过味来,问道:“喔,你是第一千吗?”
伊尔无奈地垂下头:“天知道,我懂得要去数一下的时候,已经到处都是爬来爬去的毛虫了。”
“喔,那你还是有机会的。”螳螂想了想,“只要在高处结茧,你就能变成法师么?”
“只是可能性更大而已。”毛虫无力地说。
“那还等什么!”螳螂兴奋地跳过来,“我们飞到树顶去,比所有毛虫都高!”
它说着就跑到伊尔身后,小心地抱住毛虫,扑腾着翅膀飞起来。这突然的举动把伊尔吓了一大跳。
“喂!喂!三十三!”伊尔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更加害怕起来,“喂喂喂!我是你的猎物!你不能驮着猎物飞,这对你来说太耻……啊――”
惊惶的话语很快就被惨叫声盖过。高高的树和大地之间,这两只虫子仅仅是飞快掠过的小小黑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