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我的选择》晏青非

2、转折点

　　醒过来的时候，何归已经发觉有些不对。
　　床的高度和宽度，似乎都比他在廉租房里的那张要窄了不少。富有弹性的席梦思垫在身下，只是滚动两下，就能猜到这是高档品，而不是他自己垫出来那张破烂货。
　　房间的门板上钉着个小小的篮球框，篮球滚在房间角落。墙壁上，还有几张大幅的球星海报，都是何归曾经最喜欢的一些队员。
　　……是他初中时住的房子。
　　撑着身体站起来时，感觉也完全不同了。少年发育中轻盈单薄的身体，比之自己那幅已经习惯了点头哈腰，一身病痛的身体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只是走路时那种过于轻飘飘的感觉，让何归有些不安。
　　他来回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脑海里的记忆渐渐的清晰了起来。现在是2000年，中考成绩刚出来的第二天凌晨。父母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让他选择究竟是直接入读自己考上的那所学校，还是打通关系进入名校借读。对于过去的他来说，选择什么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从小被培养地心高气傲的他，只会选择进入名校，而不是因为中考发挥失常而考入的三流高中。
　　但是，也是这个选择让他迈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何归慢慢地走到衣橱前，橱门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按理说，男生的房里不会放这样女气的东西，但何归的母亲一向对他要求甚高，所以在穿衣打扮方面，何归也十分注意。即使是在最落魄的时候，何归也坚持要穿得整整齐齐，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他一手撑在镜面上，伸长了脖子看着镜中的少年时的自己。清秀的眉眼，唇上有一点灰色的绒毛。颈项间的喉结已经出现端倪。少年手长腿长，看起来身量清瘦，一点茸茸的碎发落下，遮住了乌黑不见底的双眸。这也许是何归和过去最不相同的地方了。
　　过去的，就像一场梦一样。
　　何归看着看着，就觉得眼前似乎起了一片水雾。过去所经历的那些苦楚，就像是一场笑话。他想对镜子里的自己笑，却在刚刚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时就落下泪来。他急忙用手背擦，怎奈眼泪越流越多，像断线珠子一样划过少年白皙的脸庞。何归捂住脸，蹲到地上，喉头间发出小兽般的哭泣声。
　　没有人能理解何归现在的心情。就像在房门外沙发上听到何归哭泣声的父母也一样。两人以为这是孩子因为中考失利而懊恼地哭泣。听着一向优秀的儿子这样失态，两人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何归的中考失利，所带来的问题不仅仅是他高中的去留，还有周边人对他们家的看法，亲戚家的言论等……所以在知道何归的失败后，他们没有给他安慰，只是让他自己做出选择，因为男孩长到这个岁数，也该独当一面了。
　　何母有些心疼地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握住了丈夫的手问：“孩子这次的确是受到打击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对他要求太高了？谁都有失利的时候……”
　　“但是他失利得太不是时候！”何父拍了拍妻子的背，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真的，平时儿子的成绩就有些上上下下，但总体还是好的。这次的分数，真的让我失望了。我让他选择去读哪所学校，也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决心，从这个失败中走出来。如果他最后还是选择去读新星中学，那我也无话可说。以后这个儿子，我就不会再管他了。”
　　何母的一双妙目泛着水光，死死地看着儿子的房门。她知道也许让儿子去就读市内四大名校的远华高中，对于儿子来说会造成很大的压力。老师和同学对借读生的歧视，以及学校里对于借读生不管不顾的制度……这些都是问题。但她还是希望，在同事问起儿子的学校时，她能理直气壮地回答：远华，而不是三流学校的新星。这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也是儿子的前途问题。
　　“嗯，儿子一定要让他去读远华，否则我们家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另一边，房间内的何归哭完，拿了餐巾纸在脸上揩了揩，又看了看自己红肿的双眼，自嘲地一笑。便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灯光下10年前的父母，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年轻。母亲依旧小鸟依人，父亲依旧威武沉稳。何归的父母都是非常要强的人，从小对何归的要求也特别高。在这样的家庭教育下，何归的性格总是显得有些柔软，没有主见。从小，大事上都是母亲决定，父亲拍板，而何归也懵懂地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直到何归成年独立后，才发现把自己的人生交到别人的手上规划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不是说父母为他考虑得不好，而是只有他自己才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父母为他规划的，终究不是他感兴趣的。所以就一拖再拖，一赖再来，最后变成了失败者。
　　“爸，妈。”何归对看着自己的父母笑笑，便坐到了父母对面的沙发上。想到自己要反抗一向强势的父母的意愿，何归心中竟隐约有一种兴奋感。
　　母亲对他温柔地笑笑：“儿子，你想好你要去什么学校了吗？”这样的问话，其实过去有很多次，但一直都只是走过场而已。何归不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所以在父母问话时，他总是顺着父母的意思来。这一次，何母也觉得会和以往一样。乖巧的儿子一定会选择他们希望他选择的那条路。
　　何归点点头，眉宇间涌动着一种和过去不一样的神气：“嗯，我想了一夜，都想好了。我不会让爸妈失望的。”
　　何父拍了拍何归的肩膀，蒲扇般的大掌带着火热的力量：“好孩子，刚刚爸爸听到你哭了。爸爸知道你这次选择，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来，和爸爸说说看你的想法。”
　　何归抿了抿唇，道：“爸，我想去读新星高中。”
　　“什么！！！！！！！！！！”
　　霎时间，房间内原本温馨和平的气氛就消失了。何父和何母都惊讶地站起来，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男孩肩膀宽阔，神情平静，仿佛像是早预料到了他们两人的反应，他的眼神间带着不可抗拒的坚定感，却让一向将儿子掌握于股掌之间的何母怒火高炽。
　　“想读新星中学？你也不看看你考的是什么成绩，新星中学是什么学校！市内的区重点，别人家的孩子可能会为能上这样的学校而高兴，可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家的要求，这样的学校，你去上，都是丢脸！考上那里的孩子，也都是些平时不读书的货！你说！你想去新星中学读什么？考名牌大学吗？啊？”先前还小鸟依人的何母像一头暴跳的母狮，尖锐着声音数落他，何归闭上眼，一动不动地听着母亲的话，什么都不说。
　　“远华中学有什么不好？那里有最好的设施，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同学！在远华上课，你的起点就是不一样的！不说人家知道你是远华的学生，有多么长脸。光是那些老师手里掌握的教学方法，资源，就是新星永远都没有的！你好好读书，说不定还能转为正式生，多好啊！”何母推了何归一把。“说！你是不是想偷懒了！”
　　站在一旁的何归父亲赶忙扶住何母，好言劝慰着，又转过头对似乎铁了心的何归道：“你母亲激烈了点，但说得没错。儿子，我们一直是用最高的标准来要求你的，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懈怠。为什么你选择了新星？是真的像你母亲说得那样，你累了吗？如果真是这样，爸爸我无话可说。”他拉着激动的何母坐下来，为胸膛还在不断起伏的何母拍拍背，等着儿子陈述他的理由。
　　何归张开眼，看着他的父亲母亲：“爸，妈，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想过偷懒，我的确深思熟虑过了。我决定去新星，有非常充分的理由。”
　　“第一，以我的中考分数，到了新星中学绝对是同学中的佼佼者。到时候学校中的一些推荐名额，班委名额，一定是我拿。这对我以后的发展是非常有利的。”
　　“第二，我的基础不行。爸妈你们也看到了，我以前的成绩也经常是忽上忽下的，其实就是我的基础打得不好。我知道你们都比较推崇远华那样的高分模式，但我有自知之名，以我这样的基础到远华，绝对会过得很吃力。虽然努力后会有成果，但在我成绩低下的那段时间内，对我的打击会是致命的，我害怕我以后没有信心学习。而且，高考和中考这两年都有变简单的趋势，对于基础的要求比往年更高。名校内的老师教的可能是最难的东西，却不一定是最适合高考的东西。我去新星，才更有利于我巩固基础。”
　　“第三……”何归伸出三根手指，凝视着何父：“爸，妈，我人生的前14年都是你们决定的，现在，我想自己决定了。可以吗？”
　　他的眼神清澈而又深沉，带着种让人不能抗拒的力量。何父看着这样的儿子，恍然间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竟然一时愣住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相对而视，没有言语。
　　“不行！”正当何父想要开口说什么时，何母首先尖叫了起来。她比之前更加激动，保养良好的白皙手指几乎要点着何归的脑袋：“宁做凤尾不做鸡头！我肖文茹的儿子怎么能去读那样的学校！在那样的学校做第一，你觉得很光荣吗？整体水平都那么差，你拿到的所谓第一的成绩，怎么可能上得了名牌大学！”
　　何归坚定地回答：“我会努力。”
　　“不行，不行，不行！”
　　到最后，何母都没有答应何归的要求。激动的何母被何父拖回了卧室，何父给何归使了个眼色，让他也回自己的房间。何归心里烦躁，便只好从书桌里找出自己过去的日记本开始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