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与槲》七叶山葵

14、第 14 章

　　夜晚降临的时候，奥德斯面包店正式开始营业。当然，它并不是只卖面包那么简单。
　　西普里斯穿梭在餐厅和后厨之间，晚上的客人都是预定而来的，所以场面并不忙乱，他的职责就是将来人的信息告诉主厨并将餐前小点端上客人的桌子。
　　唯一例外的是两桌的额外客人，不过当那个高个子女人梅奥拉穿上一身晚装后，她就成了整个餐厅里最耀眼的一位，作为不速之客的纷扰也仿佛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位是？”柯蒂·普莱蒙走进来的时候忍不住问身边陪同的徐依萌。
　　“一位朋友。”徐依萌微笑着解释道。
　　“很高大的一个朋友。”手臂弯传来的力量让柯蒂感觉自己失态了，老婆的醋意已经明显表露，他连忙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而这位到底是不是伊莫女士的朋友，其实并不是他真的关心的。
　　“我们上午谈论的事情完全按照您的意愿执行，我已经跟卫生部门的马尼斯说过了，从明天开始就会有人把设备搬到帕斯卡。”
　　徐依萌走在柯蒂的身边，和镇长那个成熟妩媚的拉丁血统夫人相比，纤瘦的徐依萌更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不过弗特瑞沃的人都知道，这个娇小的女人并不像她表现得那样稚嫩温和，她只是从来不轻易表露出来她的强硬而已。
　　她的这种行为做派和所谓的西方观念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传统相反，具有东方哲学意味的说法是什么来着？就像是年轻人总喜欢纹在身体上的那些象形符号？
　　仁，义，礼，智，信？
　　虽然大家并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没有人认为伊莫女士的行事做派是虚伪的，她只是从不和别人争抢而已。
　　“我们今天恢复了惠灵顿牛排。”徐依萌出来迎接柯蒂并不是想要和他讨论公事，她陪在镇长夫妇身边仅仅是为了表现出她的尊重。虽然柯蒂上午刚和她商量好这件事，晚上又来吃饭，这么积极的行动总让徐依萌感到镇长只是在推卸他本应该担负的责任。
　　徐依萌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柯蒂夫妇今天到她的店里来不过是个表演，是给其它的在镇里有头有脸的顾客看的——镇长一家还未惊慌失措到准备逃难。
　　“哦天哪，真没想到还能吃上。”只不过普莱蒙夫人的话有些过于直接了，仿佛是临行前的幸运一般，立刻就让柯蒂尴尬起来。
　　柯蒂很清楚这种说词太明显是要跑路的准备，而聪明的伊莫女士并不会听不出来。
　　他无奈的笑笑，其实他明白自己并不会从伊莫女士的面孔上看到不合时宜的表情，据他了解，伊莫女士就算再鄙视某些行为，也不会直接给人以难堪的。
　　“莱纳终于把枯草菌消灭掉了，这一次的收获很好，蘑菇酱做的非常地道。”徐依萌善解人意地岔开了话题。
　　“莱昂纳多是个好小伙。”柯蒂趁机顺着徐依萌的话题说了下去，其实，他也根本不在乎一个乡下小子的事情。
　　波彻·马卡宁奇坐在奥拉的对面，他不知道奥拉居然在她的行李里放了这么一件晚礼服，灰色的吊颈长摆褶皱裙让奥拉成为了餐厅里最瞩目的焦点。他有些后悔自己太过随意，没有带什么随身的衣物，所以现在的他穿的像个侍者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波彻的衣服是跟主厨借的，布林和弗莱贝格就没有这待遇了。好在他们平时也穿的人五人六，脱掉大衣摘掉平檐帽也没有什么大过错。尤其是这两个人一看就是秘密警察的举止做派，别的人也不愿意多惹麻烦，权当他们是空气就好。
　　徐依萌一直觉得这件事并不对头。
　　联想到现在诺斯顿的紧张局面，她又猜不出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早已经不是以前天真烂漫的、凡事都依靠着陈仲彦的小女孩了。仅仅在帕斯卡的十年里就让她改变了很多。她原本并不想和别人争夺什么，但是面临到生存，这些顾虑就变得再也不重要。徐依萌惊讶地发现，其实她对于竞争和抢夺，也并不是那么抵触。
　　现在招呼完那些需要被照顾的人士，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去想想今天遭遇的事情。经历过苦难，她总会下意识地去琢磨她所遇到的事情，去判断这件事到底对她自己有什么影响。虽然徐依萌并不是特别在意自己，她本身并没有太多值得担心的地方，因为现在的她并不惧怕任何伤害，但是她身边的人不行。徐依萌顾虑的是她的‘孩子’、是她的朋友、以及是她身边靠着她生活的那些人。所以当那两个伊诺西亚秘密警察出现的时候，徐依萌不自觉的就开始考虑后续的影响，并发现自己先前所想的结论似乎有些太轻率了。
　　富家小姐和保镖？徐依萌开始对这个先前冒出来的想法嗤之以鼻，同时她也对自己的大意和疏忽感到不安。
　　这些人围绕的焦点只能是这个高大的女人，徐依萌站在餐厅墙边盘算，眼中扫视着大厅里的一切。波彻是一个警卫，抑或是一个监视者，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保护梅奥拉吗？不对，他和梅奥拉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梅奥拉并不希望他在身边，就如同她对那两个秘密警察的态度一样。难道波彻的身份也是秘密警察一类的？但他似乎又和伊诺西亚的情报机构没有什么关联？不对！何止没有关联，他分明和那两个人也不是一路的！
　　这件事如此的明显，几乎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由不同组织机构相互嵌套而造成的怪异结果。
　　那么，她猜想的很对！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那就是梅奥拉·班戈特！这个人来到这里绝对不是为了诺斯顿！也不是为了旅行！她更不是什么富家小姐！
　　一个一米九高度的富家小姐？那么她的父母是不是也有一米九？或者是两米二？不可能是太空居民！她的体格强壮的仿佛是武士！
　　徐依萌悚然一惊！
　　武士！
　　她头脑中仿佛有了点什么思路，更让她心惊的想法也猛地冒了出来……
　　她是为了我来的！
　　徐依萌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表情瞬间严肃的可怕。
　　柯蒂看到了，他虽然一直觉得伊莫女士有股神秘的气质，而且是个绝对不好糊弄的人。她很有本事，如果只是认为她把一个餐馆搞的火热就太肤浅了。镇里面说得上号的人物都能在她的店里出现，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这也是他从来不敢跟她用强的原因。
　　但此时，他看到的伊莫女士似乎又有了一种新的特征。
　　阴冷的、残酷的、好像能够决绝一切、抛开一切的狠厉……
　　柯蒂·普莱蒙发现自己皮肤上涌过一片冷颤。
　　这个女人不会对任何事情产生牵挂。
　　她比自己还要冷静，冷静到必要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地丢弃掉一切。
　　柯蒂·普莱蒙此时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斯特林·布兰跟比约恩·弗莱贝格示意了一下，对方很默契地点了下头，后仰靠在椅背上，拿起红酒喝了一口。
　　该死的！
　　弗莱贝格心里暗地里骂了一句，居然在一个乡下小村落里吃到如此美味的饮食，居然连酒水也是甜美的恰到好处。回到撒里格诺，他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如此完美的地方。
　　他看似随意，但是目光一直跟着布兰，看着他尾随着波彻·马卡宁奇走到外面的吸烟处。
　　就和日常礼仪一样，不在公共场合吸烟已经深入到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当中。即便是再随意的人也不可能当着其他陌生人的面自顾自的点起一颗烟草。这是极为失礼和粗鲁的举动，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成年人都不能如此放纵。
　　相反，酗酒这个问题却从来没有改变。几千年了，那些醉汉们总是毫无顾忌的闹腾。
　　吸烟处就在屋外一个玻璃长廊里面，布置有沙发和酒水饮料，不像是个临时落脚处，反倒像是交际的沙龙。
　　布林看到波彻靠在一扇打开的窗前，于是凑上去掏出烟盒。
　　“借个火。”布林很随意的说道。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但是ISA驻伊诺西亚的外事人员名单里的所有人他都有所浏览。
　　波彻·马卡宁奇，姑且这么说他吧，只是一个二等商务参事，但他从来不负责具体事务，整天游手好闲。布林没有其它具体的人物来参照，但就他所知，ISA帝国情报局的雇员似乎都是这副德行。
　　但布林并没有因此而小看ISA帝国情报局，这个机构很复杂，很神秘，而且很具有手段和执行力，除非真要和他们对着干，伊诺西亚军事情报局和内政部其实都不大想招惹对方。
　　波彻·马卡宁奇看着靠过来的同行，他这手段有些太过随便，有心让他们吃个瘪，但又觉得这种事只是为了爽而爽，就没有了实际意义，而且现在这情况千万不能给对方造成误判。
　　于是他掏出来自己的银质外壳的打火机，为对方点上。
　　布林看到这个古典的、透着一股子食古不化风格的东西，就差给波彻的脑门上贴上个 ‘传统’的标签。
　　“你想问什么？”波彻笑着看着布林，不等对方说话就直接了断的说道：“不一定你真的想听我的回答。”
　　布林吸进烟草的气息，在肺里转了一圈又吐出来。时代不断的进步，但是人类却对麻醉品有着不同程度的迷恋。就像是尼古丁、咖啡因、酒精、甚至是毒品，没有一日可以或缺。
　　也许，人类就是如此迫切地想要自己毁灭自己。
　　“我们不妨开诚布公的谈谈，以免我们都过不好日子。”布林说道。
　　他看的出对方的抵触，实际上他要不是觉得本次监视行动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复杂、危险，他也不想这样直接的和对方‘谈心’。
　　其实看到波彻的反应，布林就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测。这一次其实也并非是让对方紧张到有些神经质的行动，他们也觉得这事是个麻烦。这个麻烦并不是处理不好要爆炸的那种，而是粘了一手糖浆却找不到擦手纸那样的窘困。
　　“请继续。”波彻继续笑着。
　　“如果你们能够直白明确的说出来想要的，没准我们可以帮忙。”布林说道。
　　波彻笑得更灿烂了。
　　其实他出来抽烟其实也不过是个由头，就等着对方直接上门。
　　因为这件事他也觉得太奇怪，梅奥拉的行为并非是有着高级的机密性质的隐秘行动。而本应该相互提防、监视的双方，却超常规的已经面对面的站在了一起，这已经充分说明两方面都没有在行动中因紧张和畏惧而产生误判。如此一来，合作反而是更合适的方法。
　　就像是老马奥尼担心的那样，不要因为没有必要的隐瞒而造成双方的误解。如果梅奥拉只是要找一个东西，波彻想不出来这个东西会有如何的危险性，毕竟自伊诺西亚这个殖民星球所诞生的时间里，还不够产生如此具有威胁性的事件。
　　“就像是我刚才说的，我可能给不了你们明确的答案。”波彻回答着布林的问题。
　　这个说辞让布林先是皱了下眉头，似乎意味对方并不是很认真的在对待自己。不过他看到波彻的笑容，心里产生了另一个答案。
　　他的笑容并不是敷衍，而是故意显露出来的真诚。
　　他真诚个屁啊！
　　布林几乎马上就在心里破口大骂道。
　　不过就是这份冲动让他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波彻·马卡宁奇的意思其实是……
　　【我也不知道明确的答案。】
　　布林恍然大悟，他挑起来的眉毛让波彻也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明白了自己隐晦的提醒。
　　“没有什么节外生枝的状况是吧？”布林问。
　　“据我所知，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波彻吸了口烟，惬意地冲着窗户吐了一口。
　　斯特兰·布林松了口气，能够达成这样的共识说明他先前的判断的确有些杞人忧天。
　　“她是个大人物的女儿吗？”布林随口一问。
　　既然不是来祸乱伊诺西亚稳定的社会局面……
　　布林为自己这样想有些惭愧，内乱都已经在十年内打了两次，有个屁的美好。但只要不是超级大国有什么想法，那就是太平盛世。
　　“你说梅奥拉·班戈特？”波彻不介意说出梅奥拉的名字，反正对方也没法查证，况且这绝对不是真名。“可能吧，具体我也不知道，但只要她不出什么意外就好。”
　　波彻的暗示已经很明了，那就是我不给你们捣蛋，你们也别给我出些意外。在你们伊诺西亚的地盘上，我会规规矩矩的，但是你们最好也把眼睛放亮一点，别自己找不痛快，也别让其他人来找不痛快。
　　“这没有任何问题。”布林很有礼貌的回应道：“我叫斯特兰·布林，我的搭档叫比约恩·弗莱贝格，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们。”他认真地看着波彻·马卡宁奇，“找任何一个人都成。”
　　“我保证！”波彻吸了两口把烟弄灭，很义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知会你们。”
　　回到座位上，波彻看到梅奥拉意有所指的看着自己。
　　“都联系好了？”她问。
　　“如果真的有需要，可以直接找他们。”波彻拿起红酒喝了一口，很满足的把杯子举起来，透过光看晶莹剔透的酒液，“伊莫女士是个很有品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