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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双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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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
七月杭州城
正值下午时分的杭州城。稀疏的雨丝洗刷着青石板上一道道历史刻出的沧桑,门栏上蒸腾出的腐木气味让古城印象真实的与现在重叠。如同一曲唱罢后的余音绕梁,飞翘的檐角有规律的滑下一串水珠嘀嗒,空气里隐隐残留雨水的气息。天空散布着棉絮般的浮云,聚拢又散去。残阳给了这座古城最后一点睡去前的妖娆,所及之处均染上了一片橘红微光。
积存了不少雨水的小水坑里还时不时落进两滴屋檐上掉下的水珠。嗒,嗒,嗒,溅起小小的水花,将那微弱的光芒瞬间折射。西湖柳、楼外楼,十里荷花、水光烟霞。人们平日里不曾细赏的小景都分外惹眼,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西泠印社门口的匾额被冲去了厚厚的灰尘,露出原本古朴的木色和细腻的纹路。吴邪捧着青瓷茶杯站在铺子门口,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等着故人远游归来的书生。
故人?
是,故人。
眉宇间淡淡的思索和出神,手指上还有那时留下的细小伤疤。微妙的交错着,架起当年轰轰烈烈的记忆。
一转眼,离开那段拼命寻找真相和出生入死的时光,已经是不咸不淡晃过了三年有余。阿宁、三叔、文锦…脑海里盘旋的,相继逝去的人也在时间长河里渐渐漂成透明的颜色。只依稀记得,他们都曾在自己身边奋力的拼搏,追寻的理由虽然不尽相同,但是…似乎可以把他们称做战友吧。很长时间没有记起他们,等到真的将这些透明色的回忆勾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淡忘了,而是将这些深深的刻进了伤痕累累的身体,让他们躲藏在默默流淌的血液里,成为一种近乎遗忘的本能。
胖子在经过这一场风浪以后顺理成章的以兄弟相待,潘子处理完三叔的后事也过起了平常的小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潘子提起要找个媳妇儿照顾自己的时候,胖子总是别过脸什么话都不说,或是埋头喝着闷酒。
三人时不时约到楼外楼相聚,只是在碰杯声清脆响起的时候,吴邪的心里就变得空落落。是啊…三个人,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但是你知道,有些事情,越是刻意的想要忘记,就代表你将它记得越牢。
比如,张起灵就是那么一个想要忘记,却记的比谁都牢固的人。
十一月加德满都尼泊尔
加德满都的街头挤满了参加尼瓦尔新年大游行的人们,伴随着民族音乐欢快的跳舞。张起灵背着背包在人群中穿行。
只是想要找个地方远离那些制造了他几乎所有记忆的人和地方,并不是第一次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人群的欢乐也永远影响不了他的情绪。
寺庙造型各异的屋顶,浓浓的白色点缀在蔚蓝的苍穹。像一块巨大的背景幕布,星罗棋布悬挂在城市里的五彩旗。明明从没有到过这里,却走的那么自然。是无所谓路的那端是何处;还是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行走,到哪里都无所谓。
刻意走到人群不那么密集的地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蓦的转身,身后却只有一排沐浴在朝阳下的老旧建筑。走过一条街,像穿过了一整个世纪。第一次放任自己毫无戒心的游荡。充满异乡风情的陌生,触手可及的斑驳墙砖,差一点迷失在里面,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幻?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真的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在逃避。一次次的出生入死以后,人生的天平已经不再偏向记忆那一方。
那另一方是什么?
他还能想起从西王母城逃出来以后,看着吴邪酣睡的表情,竟然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如果只是自己,就算是死在那里也不会有多余的表情。
记得自己离开前的那个黎明,在火车的轰鸣声里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吴邪,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告诉自己,必须让你活着出来。否则,我就陪你永远留在那里。可是最后,我却不敢多看你一眼。
尼泊尔是一个让人留恋的国家。每个人都活的简单快乐,他们的格言是:祖国比天堂快乐。对了,活的简单,才是最大的快乐。生活的清贫,在他们看来根本成不了苦恼的借口。不禁困惑,为什么在别人眼里那样容易的生活,对自己却那么困难。
心里装着一个人,远离到世界屋脊的另一边。
这算不算一种快乐?
张起灵像忘记了时间,一路走过,再次回到杭州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
吴邪也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吧,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闷。这样也好,可以不辞而别的理直气壮。
次年九月杭州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吴邪在胖子和潘子算是婚礼的小饭局上想着。坐在对面的潘子一晚上被胖子不知道灌了多少酒,已经开始迷迷糊糊。想到这两人吴邪也由衷的为他们高兴,胖子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还被吓了一大跳,赶到楼外楼一看,一个包厢里只有他们三个。
胖子把两个凳子放到一起,让潘子躺在上面,然后回到桌上陪吴邪喝酒。
“怎么就叫了我一个?”吴邪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又自己倒上一些。
胖子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潘子,吴邪很不给面子的笑出来:“噗…我说胖子,你还真不适合摆这个表情!”
“去去去,你个小毛孩子知道什么你。”胖子咂了口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喝多了神志不清,吴邪竟然看到胖子叹了口气。
不等吴邪开口,胖子放下酒杯,抹了抹脸说:“咱们几个也算是出过生入过死的弟兄了,有话呢,我也不瞒你了。”顿了顿又说:“你以为我不想大摆一个酒席,风光一把?我是不能啊!这世道还没这么开明呢。胖子我今儿毅然当了一兔儿爷,也亏的我和潘子都没亲没故的,不然指不定给家里人说成什么样呢!也就咱们这铁关系能出来吃顿饭表示表示。”
看着几年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胖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吴邪其实多少也有些心酸。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大家都是男人,有兄弟在,没什么不能承受。
“小吴啊,别说胖爷我多嘴,那小哥其实喜欢你吧?”胖子又叫服务员拿了两瓶啤酒。吴邪没有说话,胖子接着说:“你也别瞒着哥们了,我看的出来,你对他也有点儿意思。在斗里他最护着的就是你,他一失踪最惦记他的也是你。”
“去你的,胡说什么呢”吴邪心虚的拿起啤酒瓶子猛灌。“怎么不是!在鲁王宫那会儿,他要不是急着下来救你,说不定潘子就死在那了。”胖子边说边喝酒,北京老爷们的气质一点也没有因为在杭州的这几年消失。
吴邪放下早就喝空的就瓶子,看着窗外发起呆来,他到底在哪呢?胖子又一脸神秘的凑上去说:“瞧,给胖爷说中了,在想他呢吧”
“行了行了,别胡说八道了,回去吧”吴邪推开胖子满脸油光的猪头打发他去结帐,自己起身把潘子扶起来。
胖子和潘子都喝的差不多了,也就吴邪心事最多喝的最少。把他们两个送到公寓楼下,听胖子含糊不清的声音说:“老婆,咱到家了”。又是一阵不知道是为他们高兴还是为自己难受的情绪涌了出来。
迎着夜风慢慢的走回店里,所幸和胖子他们住的不是很远。夜里快要入秋的风多少有些凉,吴邪把手插到口袋里,抬头看了看那个圆了一半的月亮。
张起灵,你这混蛋太能耐了,让小爷我想了你快四年!家里人都烦着自己结婚烦了多少回了,小爷我还是不管不顾要等你回来!
泄愤似的一脚把路边横着的半块砖头踢进西湖里。
“张起灵你这混蛋要敢回来老子一定像踢砖头一样把你踢进西湖!”
怎么可能…你能回来就很好了。
吴邪这样想着,慢慢的晃回店里,现在是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了吧。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什么都不想也懒得想,就这么睡着了。
九月加德满都尼泊尔
加德满都虽然让人留恋,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呢?开始回想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只是少了那一个魂牵梦萦的人。
没有仔细算过两个城市间到底相隔多少距离,只是偶尔会梦到他。心里清楚,梦镜里的人碰不得,还是每次都忍不住将手伸向他。所以每一次,都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将梦打碎然后清醒过来。
活的有些倦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莫非真要在古墓里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自嘲似的牵牵嘴角,张起灵一个人坐上山顶,愣愣的看着城市出神。
走回住的地方,喧闹的人群仿佛不存在,张起灵抬起头,看着寺庙里焚香飘起的烟雾缓缓升上天空。
接近黄昏,橘红色的夕阳映在身上,静静的凝望那些不知来自何时的眷恋。在这里不知不觉住了四年,背包里的机票时间是明天早晨7点。
虽然这里最常在独特的魅力后给游人的感觉完全是乌烟瘴气,但是住得久了,才能感觉到一种从心底透出的从容。
很晚了,还是没能睡着。月光悄悄的撒进房内,张起灵倚在窗边。城市,塔尖,河流都被镀上一层幽蓝的月色。像命运闪着光亮的指尖,指引着前方的路途。
整整一夜,坐在窗边没有移动过。想了很多人,从记忆开始的考古队和陈文锦,到多年后再次遇见的自称吴三省的解连环。
再然后就是那个看着刀气急败坏的吴邪。一股子书生气,还带着一点小奸商的脾性,想不到解连环那老狐狸竟然让他跟着下了斗。谁曾想这却变成了一场不知道该称为偶然还是必然的命运。原本一切都与他无关,最后他却变成了心结最多的人。
不停的回想,整夜都没能睡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该出门去机场了。背起行囊,毫无眷恋的推开一扇为他的逃避掩护了四年的小木门。此时的加德满都还沉醉在深夜的安然里。
飞机冲破云层的刹那,张起灵回头,看见一缕缕温暖的阳光跨过无数光年落到了那片快乐的纯净的土地。遥记四年以前,自己离开的时候,一心只想着离开,从没有想过回头去望一眼。如果有,说不定就不会任由自己逃避了四年。
现在回去,恐怕不会再离开了。哪怕他已经结婚了,自己应该也可以像老朋友一样见见他。
嗯,只要见到他就好。一瞬间有了归心似箭的感觉,只是为了他,一个很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他。
九月杭州回归
深夜。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里面,深知那扇门完全挡不住自己,却站在楼下踌躇了很久。里面没有灯光,他应该已经睡了。轻轻的推开门,却发现根本没有锁。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张起灵没什么表情的想,房门没有关,他不在吗?
“张起灵!老子恨死你了!”
房里忽然传来吴邪口齿不太清楚的声音,张起灵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己来了?他就这么恨自己…?张起灵站在楼梯口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欠他钱和抢他女人,除了离开前在火车上乘他睡着了亲了他一口。
“你个混蛋…”
张起灵走到门口,借着月光看到一个人坐在地上,背靠在床边正在闭着眼睛胡言乱语。
“你就那么讨厌我?”挑了挑眉,他应该是喝多了。
“废话!老子恨死你..混蛋!”
“那我走了”
张起灵转身打算帮他下楼倒杯水,吴邪忽然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一把抱住他。
“不许走!”死死勒住张起灵。
“你不是讨厌我吗?”转过身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四年了…”声音越来越小。
“吴邪?”
“别说话!…..你他娘的对得起我么!老子愣头愣脑等了你四年…”
张起灵看着怀里神志不清的吴邪。明明什么承诺都没有,他却默默等了自己四年,如果自己真的不回来了,他会怎么样?
“胖子和潘子都结婚了…你还是不肯回来…”吴邪抱住张起灵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吴邪..我回来了”
张起灵..我终于能梦到你了,如果你可以就这样让我抱着,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啊…头好痛..”宿醉的头痛和强烈的自然光让吴邪皱着眉头醒了过来,把手从毯子里抽出来盖在眼睛上面。依稀记得昨晚自己梦到了张起灵,还死死的抱住了他。自己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梦到他了吧,自嘲似的勾勾嘴角,无奈和疲惫却怎么都掩不住。
吴邪这样想着,根本没有发现身边有人已经把窗帘拉了起来。
“醒了?”
时间的齿轮像是卡在了这一瞬间,最后一个音节尘埃落定,吴邪机械的转头,张起灵就站在自己身边。
半晌。
“…什么时候来的?”没有想过竟然会这样见面,吴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咽到。
“昨晚”
“…..你是说..昨晚..你在这里?”
“嗯”
那就是说…昨晚不是做梦!!自己..好象真的抱他了!吴邪一时间不好意思看张起灵,他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
“这四年…你在哪?”吴邪让自己尽力表现的像个老朋友一样。
“尼泊尔”
“你还真能跑…去旅游的?”总不可能去尼泊尔倒斗吧…
“算是吧”
又是一段沉默。
“吴邪”
“嗯?”
“我回来了”
吴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告诉他自己抽风一样的等了他四年?然后抱着他说老子爱上你了?
“你昨天说过了”看出他在想什么,张起灵带着笑意的接口。是时候说清楚了,四年,对他太不公平了。吴邪看着张起灵,起身下床,头还是一样在痛,差一点就站不稳。
稳稳的在他身后扶住,张起灵像昨晚他抱着自己一样紧紧的把他带进自己的怀里。“吴邪,对不起,让你等了四年。我不会再走了”
还能说什么呢,心甘情愿等了四年,现在他回来了。吴邪顿时觉得自己像个等丈夫打仗回来的女人,啊呸呸呸,什么玩意,老子可是男人。
“吴邪”张起灵伸手拉开窗帘,乘吴邪用手遮住眼睛的时候低头吻了上去。
双城,终于等来回归。逃避过后,其实还是要面对,别再为了一时的懦弱,让不该忍受孤独的人傻傻等下一个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