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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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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无比煎熬,□□爸有事没事就叫□□去找刘家闺女玩,完全无视□□憋红的双眼。陈律也只能搬条椅子坐院里晒着太阳干着急,他什么也帮不了□□。农村不比城里,要搁开放点儿的家庭说我喜欢男人,估计家里再气再反对也不能怎么着。可这里不同,□□一家要知道小儿子跟陈律的事,不活活打死他俩都算好的。
何况陈律没有陪他一辈子的打算,不过路上遇着个合得来的伴,相携走一程。
“又出门啊......”陈律看他裹好脏围巾,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寒碜样就知道这家伙又想去气刘家闺女了。
“嗯,”□□闷哼,走到门口抓了把土往裤子上一抹,灰渣飞脸上,呛得他打了几个喷嚏。
陈律半闭着眼哈哈直乐,□□扭头瞪他,“你笑什么笑!”
“那我还哭啊,”陈律靠椅背上,斜眼看他,“你这样还不如去村口小沟里滚滚,人一准不让你进门。”
“不用你告诉!”□□气呼呼地捡了颗石子扔陈律脑门上,转身就跑。
这种心情很微妙,陈律伸直双腿,让全身都能触到细密阳光,尽量不去想那两人约会的场景。拍拍额头的灰,那孩子力气真不小,还好没破皮。
想了半天,陈律才琢磨出此刻的心情和闺女即将出嫁的父亲如出一辙,眼睁睁看着心头肉和别人相亲相爱,你还不能说什么,含泪也得微笑着把她送出去。
□□不是他闺女,也不是心头肉,可这胃里一直翻滚的酸味是怎么回事儿。
抬手遮住眼睛,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爸和沙鹏两口子都出门拜年去了,陈律临危受命做了看门的。期间和老太太通了电话,老人家已经平安抵京,话里掩不住的笑意,陈律都怀疑她中彩票了。趁她心情好,陈律说了辞职的事儿,他现在就一无业游民,虽说一时半会儿饿不死,可住的房子还得还贷,还得养车,压力不小。老太太当即表示把她那套两居室或租或卖处理了,就当接济陈律的。
“卖了你住哪儿?搬来和我一起?”陈律讶异,以前劝过不少次,老太太死活不松口。
“等你回来再说。”还挺神秘,问了半天都说见了面才好解释。
陈律悻然挂了电话,想了想,顺手拨通订票公司的号码,也该订好返程票了。手指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订一张还是两张。脑海一瞬间浮现□□和女人结婚的摸样,就那呆呆傻傻的表情,配上一身土掉渣的西服,能当人丈夫么?不定以后生个比他还呆的孩子......这样的生活,傻小子会开心么。
不用陈律考虑,傍晚时候□□就把刘家闺女领了回来,两人并排踏进家门,脸上都挂了两朵红云。
“这是我老板,”□□指着陈律介绍,看上去挺自然,却只有陈律看清他眼底慌乱闪烁的神色。
“老板好,”刘妮说话很温柔,面露娇羞。
陈律整个人都快石化了,不知这小子使的哪一出。“你好,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大哥就行。”要这么轻易就给镇住,那可不就是陈律了,说完还故意冲□□挑了挑眉。
“大哥。”刘妮果然不负所望,话音一出口,□□的脸立马由红转黑。
陈律憋着笑,自来熟地上前招呼他俩,“进去坐,我给你们拿吃的。”然后端了花生瓜子和水果来,放两人面前,“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一溜烟消失在门口,陈律感叹这小子跟久了自己也学坏了,会跟他耍小心眼了。望望天,不知该愁还是该笑。
走了很远,陈律看见那条□□曾说过的河,面上结了冰,薄薄一层。村口的路还没修好,路旁杂草丛生,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陈律从未见过的景象。这是另一个世界,属于□□的世界,那孩子曾在河里游泳,在土路上奔跑,或许还没穿鞋,沾了满脚的泥。正如他本身,只是路边一粒小小的沙砾。
这沙砾,对陈律来说着实不算什么,什么也不算......
刘妮一直在□□家呆到晚饭后,可把□□哥跟嫂子乐坏了,争先恐后给姑娘夹菜,嘘寒问暖不断。□□爸也不再绷着个脸,只是对□□依然不冷不热,若非必要,老头好像一句话也不愿搭理小儿子。
陈律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饭就说饱了,一个人去客厅看电视。起身时看见□□有些焦急的眼神,陈律弯了弯嘴角,示意自己很好,然后转身走开。窝在硬硬的沙发里,陈律直犯困,门口穿堂风一阵阵吹过,刮得他打了好几冷颤。真是吃饱了撑的,跑这种地儿活受罪,早知就该跟薛凯他们去海南,阳光沙滩俊男,多逍遥啊!!!
好不容易熬到一家人都酒足饭饱,□□嫂子去洗碗,□□爸朝□□使眼色,“外面冷,你和妮子去房里说说话。”老人的话就跟圣旨似的,谁也不能忤逆。
□□绷着背站了一会儿,直到刘妮低声问怎么了,才不甘不愿往屋里去。陈律自始至终眼巴巴看着,哭笑不得,这小子整个一愣头青,小姑娘满脸桃花他也丝毫不为所动,木桩子一样。
正伤春悲秋着,沙鹏走了过来坐到陈律边上,探头看□□爸不在,才略带惭色地开口,“陈老板,我爸那臭脸你别往心里去,打小他就不喜欢我弟,也是今儿有客人在场才收敛了些,”腼腆笑了笑,又说,“你看,来了这么多天也没带你去哪儿好好玩玩,也没啥好东西招待你,实话说吧,今年家里为了盖房把积蓄全用上了,还欠了不少外债,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陈律忙笑着摆手,“别这么说,是我打扰了...白住白吃了那么多天,”
“陈老板也是豪爽人,”沙鹏拍拍他的腿,忽然问,“我弟弟...真在你那儿打工?”
陈律噎住,心差点儿蹦出来,不是让他发现了吧,前几天晚上动静也没多大啊,“嗯,在我那儿。”
沙鹏无奈地笑着摇头,“这小子遇着你真积德了,还能有老板肯要他,当初我爸说□□跑北京去了,我还不信,”
“你爸...为什么不喜欢他?”陈律大概能猜到一些,可没管住嘴,说完才觉莽撞了。
沙鹏倒不在意,老老实实说,“其实当初我妈怀孩子时候老头子一直希望是女娃,听话顾家,还孝顺。不怕你笑话,那会儿家里穷,养男娃还得替他张罗以后的婚事,少了几万的礼金哪家闺女肯嫁进来,老头说传宗接代有我,再添个女娃就好了...谁知是个小子,□□生下来就有八斤七两,你想想那得多重,我妈身体弱,当时就因为子宫撕裂大出血,送去医院路上就剩一口气了。我爸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当天夜里回家就躲房里哭了一宿,医生让他去接□□,他不去,是我把□□抱回来的,那年我八岁,现在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我爸哭□□也哭,爷俩比赛似的,谁也不消停......”沙鹏苦笑着掏出烟放嘴上,陈律伸手替他点燃。
长长呼了口气,沙鹏叹道,“从那以后,我爸就烦他,看都不愿看,老头心里始终有芥蒂,认为是□□害死了我妈,其实谁也没错...可我爸不听劝,拗得很,不止对□□,有时候就是对我都黑头黑脸的,好长一段时间他没事儿就上我妈坟头前坐着,一坐就是一天,谁叫也不理,咳咳,”捂着嘴咳嗽几声,沙鹏摁灭了烟,“不说了不说了,让你见笑了,我这臭嘴什么都管不着。”
陈律微微笑着,没再说话。其实和自己猜的差不多,只是那些画面像放电影一样从脑里闪过,寥寥数笔就勾勒出那孩子十八岁前的所有日子。没爹疼没妈爱,他本身并没有错,却偏偏滑向了这样的人生轨迹,该同情?还是叹气唏嘘...可那有什么用呢。
陈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土气,惊慌失措,一脸迷茫,还吐了他一身。在车后不停奔跑,被警车追,怀里紧紧抱着他的鞋。捧着几个包子坐在公司门口吃得津津有味,然后被他赶跑。带着瑞瑞回家,没穿上衣,像个小流氓。住在一个屋檐下,会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每天都要看动画片,一逗就脸红。被当做小鸭抓进监狱,惴惴不安地缩在角落里张望。四处张贴小广告,半夜在楼道里遭遇真正的流氓,提溜裤子不敢放手。超市里穿着卡通衣服尾随自己,递上硬币,送老太太去医院,到头来还能忘了刚做过的好事儿。
还有那天的告白,他只会说喜欢你...甚至从未问过陈律,是否也同样喜欢他。
他似乎只懂承受和付出,不会去问为什么,那些人为什么不喜欢他,为什么总有人欺骗他,为什么连父亲也摒弃他的心意。
“老二,你送妮子回去,天黑了路不好走。”院里□□爸提着嗓子吩咐,两抹身影沉在夜色里,陈律听见□□远远地嗯了一声,似乎回头看了看,然后领着刘妮去了。
这一去就是两个小时,直到十一点还不见人回来,陈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放心不下,披上衣服就准备出去找。
“陈老板你去哪儿?”沙鹏起来上厕所,见陈律正在开门,
“□□还没回来,我去看看。”陈律冻得直哆嗦,搓了搓手,
“兴许住刘家了,你快回屋吧,别受了凉感冒,那么大的人丢不了。”
“还是去看看吧......有手电没?借我用下。”陈律知道□□对刘家人的排斥,要真住下又好了。
农村的路不算好走,好在也就那么几条,陈律成天瞎溜达早走熟了。四周漆黑一片,他真觉着自己头脑发昏,上哪儿找人去。顺着土路走了一段,差不多快到田埂了,陈律晃着手电打量到刘家还有多少距离,忽然就见不远处的沟边伏着一团黑影。两腿立马软了,陈律最怕神神鬼鬼的,不会那么倒霉走个夜路都遇鬼吧!
“谁在那儿?”陈律隔了一截开口问,隐约听到细细地呻吟。“□□?是你吗?”
走近一看,陈律彻底吓傻了,只见□□弓着身子坐在田埂边,两腿全是泥,其中一条小腿上鲜血汨汨往下流,他低着头使劲按压伤口上方,想把血止住。
“怎么了这是,”陈律手忙脚乱地跑过去,送个人都能碰到血光之灾,也就这倒霉孩子了。
□□看见陈律眼睛一下就湿了,抓着他的胳膊说,“你别告诉我爸和我哥,他们看见又该骂我笨了。”
陈律气得想敲他,“怕挨骂就躲这儿不回去啊!那么大个口子,感染破伤风怎么办,”把手电递给他,陈律忙脱了外套裹住伤口,也不知是不是乡下的泥都比较干净,黑乎乎的一片没过多久就把血给止了。不深的沟里浸满淤泥,还有个缺了口的啤酒瓶插里边。
“被瓶子划伤的?”陈律阴沉着脸,他要没出来找,这小子是不是打算在这儿躲一夜。
“走路被石头绊了一下,”□□垂着头轻声说,悄悄偷看陈律的侧脸。
“还疼么?”
“不疼。”
陈律转身蹲下,拍拍背,“上来,我背你。”喉头被什么堵住,陈律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了,这一点都不像他。
“会把你的衣服弄脏,”□□不肯动,两只裤脚沾满了黑泥。
“上来。”陈律又叫了一句。
□□终于缓缓靠过去,任他把自己背起,染血的外套裹在腿上,双手环过陈律的脖子,触到那片温热。
不长的路陈律走得很慢,他也不知道心里浓稠的无力感来自哪里。对于□□,他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也在这盏路灯下停留得足够久,久到险些以为以后就要这样一起过下去,甚至几乎忘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与隔阂。
“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夜太冷,连呼出的气也很快化作白雾,消失不见。在这儿逗留太久了,陈律想回去。
背后沉默无声,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轻声问,“...那夏天还来么?夏天可以去河里游泳,”
陈律笑笑,鼻根泛酸,摇头说,“不来了,游泳馆一样可以游,”哪儿不能呢?何苦偏要在这儿。
感觉□□的头缓缓搭在肩头,有湿湿的东西流了下来。
“再流猫尿我把你扔田里了啊......”其实很想问,你要跟我回去么。
然而那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太过飘渺,连自己也不大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