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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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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回家途中,当沈清最终发现许倾玦一直在隐瞒他腰痛的事实后,她的怒气便开始逐渐升温。直到进家门那一刻,终于达到顶点。跟在她身后进屋,许倾玦维持着一贯的沉默少言。即使眼睛看不见,但他也知道,她情绪不对。
动作稍显困难地坐下来,他仔细辨别周围的声响。几秒钟后,右侧方发出一声不算太轻的撞击声,连带着低低的惊呼。听起来,像是沈清撞上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皱着脸使劲揉着刚狠狠撞上茶几一角的膝盖,沈清一边咬牙忍痛抽气,一边不忘忿忿地盯着那位“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他的事让她分心,又怎会不注意重重撞上茶几的尖角?
听不见回答,许倾玦很快站起来,伸出手向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摸索着走过去。
“……没事……”一屁股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中坐下,沈清还在嘶嘶抽气。
原地停了一下,许倾玦继续向她的方向走。
“你小心点!”一抬眼便看见许倾玦几乎就要碰到被自己撞移了位的玻璃茶几,沈清不由得连忙出声,同时探过身去,拉着他的手腕。
许倾玦略一皱眉:“撞哪了?”
张了张嘴刚想告诉他,但沈清突然转了念头。于是忍痛站起来,勉强走了两步拉着许倾玦一同在长沙发里坐下。
“到底哪里痛?”刚才她呼痛的声音,可是千真万确的。
“想知道吗?”一手按着膝盖,沈清一边若无其事地说。
“嗯。”许倾玦对于自己此刻看不见东西这一事实有些无奈。
“那你给我一个保证。”
“什么?”
“……保证你以后都要说实话。”
“我什么时候……”刚想提出疑问,只听见身旁的人立刻发出一声冷哼。许倾玦才想到她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于是轻咳了声,应允:“好,我保证。”
满意地笑了笑,沈清转过头仔细地看着他。当眼尖地发现他坐姿僵硬时,一张脸又稍稍沉了下来,“太不够意思了。作为朋友,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这算什么?”
轻叹一声,知道沈清的脾气又要发作,许倾玦只好再说:“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嗯。”天晓得他的保证作不作数?!翻了个白眼,沈清打算暂时结束这个话题,因为她深度怀疑自己的膝盖已经肿起来了。
“该你了。”许倾玦侧过身,“撞到哪了?”
“膝盖。”长裙子就是不方便。等到好不容易撩起来时,她才发现真的已经红红紫紫一大块。
“你家有没有药酒?”既然看不到情况,许倾玦只好用最直接且稳妥的方法。
“你家里没有?”像他这样独住,家里居然不常备医药用品。
沈清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家里有瓶红花油,我回去拿。”
许倾玦沉默了一下,这才想到即使她家有,他也没办法去帮她拿,于是垂着眼睫点点头。
听见沈清一瘸一拐地开门出去,他微闭上双眼,眉间转为一片冷凝。
随便换了条棉质睡裙,沈清拿着红花油回到许倾玦的家。其实她大可不必来回走动。直接在家洗个澡抹上药上床睡觉就行,可她还是很自然的又回来了,并且一进门便发现许倾玦正独自坐着出神,神情有些许落寞。
“发什么呆?”
“……没什么。”
“好痛!”一坐下来,她就开始大声呼痛,一反刚才的态度。
“撞得很严重?”
“紫了,还肿了。”语气中带着点小小的委屈。
不清楚具体怎么样,许倾玦微微沉下声:“快涂药。”
扭开瓶盖,沈清朝他看了一眼,才发现他脸上的神情早已恢复如常,让她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看错了。
将瓶里的药油直接倒在红肿的膝盖上,手指轻轻将它们抹散,然后沈清对着吹了口气,稍微有些凉凉的感觉。
“好了。”她抽了张纸擦手。
“这么快?”许倾玦怀疑地侧了侧头。
“是啊。涂上了。”
“揉过了?”许倾玦又问了句。
“嗯?”揉?似乎忘记了。
沈清为难地皱着鼻子,小心翼翼地用食指轻轻去碰撞伤的地方。果然,和想像中一样痛!
“还是不要了!”她摇摇头。
难得的,许倾玦的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不揉怎么化开瘀血?”
“不要。”要忍受痛苦,她宁愿好得慢一些。
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许倾玦伸出手,“我帮你。”
“你?”沈清颇不信任地看着他。自己都下不去手了,更何况换他人来做?
“嗯。”
“……还是不要了。”
“……快点。”许倾玦仍旧耐心地将手停在半空,想像到她倔强拒绝的样子,又不由地低声补了句:“听话。”
一句话出口,两个人都怔了怔。
许倾玦没想到自己竟突然那样对她说话,而沈清则感到脸和脖子立马热了起来。那低低的“听话”二字,声音是许倾玦一贯的低凉。然而在这低凉之中,却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两人同时愣了几秒,还是沈清先清了清嗓子,小小声音道:“那好吧。”同时,抓着那只微凉的手放向自己的膝盖。
这样一个冷淡的人,这样一只冰凉的手,此时此刻却以无比温柔的力道按在她的痛处。就着灯光,沈清细细地看着许倾玦一贯淡定的侧脸,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神。
“痛就说,不用忍着。”手指下明显感觉到轻微的肿胀,而刚才还大声呼痛的人此时却没了声音,于是许倾玦低声说。
被他的声音拽回了神思,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沈清立刻扭过头去,若无其事地正襟危坐,这才感觉到膝盖处的刺痛。
痛是有些痛,但许倾玦的动作已经够轻了,而她也不想显得太过娇弱,因此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比刚才好多了。”
听她这样说,许倾玦也不再多话,只是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一点一点慢慢替她将药力推开。
几分钟以后,胃里空荡荡的感觉突然提醒了沈清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饿不饿?”她问。
“还好。”
预料之中的答案,沈清撇撇嘴。见许倾玦眉目间仍是一片安静的专注,虽然私心里不想中断此时的气氛,但她还是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止住他的动作。
“已经不那么痛了,有点饿了,我们先吃东西。”
许倾玦收回手,点了点头:“也好。”
十五分钟后,沈清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许倾玦从门口接过外卖。
“这是特意点给你的。”将一份热腾腾的牛肉羹递过去,沈清监督似地看着许倾玦,“快吃。”
毫无异议地接过,许倾玦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这个女人偶尔表现出的强制态度。
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中,仍在下着小雨,打在阳台上,滴滴嗒嗒作响。
“唉,真倒霉!”沈清咽下嘴里的食物,叹了口气,“又是这种鬼天气。”一想到明早又得在又湿又阴的天气里赶着去坐车上班,心里便一阵郁闷。
“如果今天是周末多好。”实在太讨厌雨天,以至于她几乎有了请假的念头。
“你在哪上班?”许倾玦问。
沈清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于是说:“城东,杂志社里当美术编辑。”
“你学美术的?”
“嗯,国画。”可是这世上哪有专门的国画职业?于是毕业后便找了和专业总算有些相关的杂志社的工作。
许倾玦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沈清却突然想起上次画廊相遇,以及今晚稍早那一帮记者的疯狂采访。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他,“你真的是画家?”
“嗯。”
“……你原来还开过画展?”印象中,沈清似乎记得有记者提到这件事。
“嗯。”仍是轻描淡写的回应。
“那么,上次在画廊里我看中的那幅画,是你画的?”
“嗯。”
沈清定定地看着他。认识时间也不算短,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彼此也算是同行,虽然水平和成就也许相去甚远。
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却看见许倾玦仍旧微微低着头,平静地吃着刚才她硬塞给他的东西。如果不是他确实用三个“嗯”回答了她,她几乎要以为方才那一连串问题他都不曾听到。
起初涌起的惊讶慢慢退去,沈清看着那双微微低垂着的眼睛,以及那眉宇间一如往常的淡漠,这才讪讪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那个……”她有些尴尬地欲言又止,不知是该道歉还是岔开话题。
“你不是饿了吗?”许倾玦淡淡地开口。
“……”沈清默默地看着他。言下之意,是让她别再说话?
低下头,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她发现自己突然一点食欲都没有。
接下来的时间,绝大部分都在两人的沉默中度过。
直到沈清回到自己家,坐在床上,她懊恼地抓乱一头长发。
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这样硬生生地去的揭许倾玦的痛处!同样是学画的人,她当然了解眼前一片黑暗,从此再看不见色彩的痛苦。可刚才居然……
沈清,你一定是疯了!下床奔到镜子前,沈清对着镜中的自己恶狠狠地说。一时间,她突然觉得之前对他的关心和紧张,全被今晚自己那个愚蠢的错误一笔勾销了。
该怎么办?
她习惯性地咬着唇。
许倾玦是在意的吧!看他刚才的反应,应该是很在意她说的话的。自从慢慢熟识以来,还很少见他像刚才那样,对着她恢复最初冷然的态度。
“上帝!”沈清小小的呻吟了一声。
沈清走后,许倾玦独自陷在黑暗与沉默里,微闭双眼,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
他知道她是无心的,也并没有怪她。只不过,她勾起了他那些早已变得久远而模糊的记忆。
早前那些记者的问题,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反而刚才沈清无心的几句话,却让他变得沉郁。他当然还记得那些缤纷的色彩,以及他曾亲手勾勒出的笔笔线条,只是,这些早已经注定脱离了他的生活,因此,他不愿回忆过往的生活,而是选择平静接受一成不变的黑暗。
而如今,当他已经习惯深不见底的黑色世界时,身边又来了个同样学画画的沈清,一个眼里能够充斥着色彩、活得绚丽生动的沈清。
也许,这不能不算是一种巧合。
他和她之间的巧合。
不知自己在沙发里坐了多久,当许倾玦打算站起来回卧室时,才发现之前一直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了的腰痛,现在却使得他连起身都变得异常困难。
靠回柔软的沙发背,微微有些喘息,想到刚才沈清离开时小心翼翼的道别声,他的眉尖不自觉地蹙了一下。
刚摸到茶几上的手机,极凑巧的,铃声也适时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