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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站在电梯里,沈清一直抬着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心里不禁暗暗好奇,究竟是天生冷淡还是生来就缺乏情趣?为什么前一秒还可以那么肯定而直接地给她答案,而转眼间却又是一副波澜不惊冷漠淡然的表情?哪有人表白之后会是这种神情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尽管如此,那份从下计程车开始就产生的好心情还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虽然许倾玦没向她要一个对等的回应,但沈清在心里还是很快就给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她也同样喜欢并看重他。
那种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感情,一旦需要认清楚,也只不过是瞬间的事。
开门进屋后,沈清边脱鞋子边轻轻哼着歌,一旁的许倾玦站在沙发前转过头,抬了抬眉,问:“心情很好?”
“是呀。”谁像你一样呀!喜怒不形于色。沈清瞟了他一眼。
赤着脚,从茶几上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正好看到烹饪节目,她这才拍额叫道:“我之前买了很多东西,全放在车上忘拿回来了。”
许倾玦想了想,淡淡地说:“再买就是了。”许家那边,如果今天不是为了沈清,他本就不想有过多接触。
“本来还想做顿好吃的呢。”抚着空空的胃去厨房转了一圈,如意料之中的没有收获,沈清只好认命地拿起电话叫外卖。
听见订餐的声音,许倾玦睁开原本半闭着的眼睛,低声说:“只叫你一个人的份。”
闻言沈清抬眼看他,提高了声音:“怎么?你不吃?”
“不太饿。”许倾玦又重新闭目靠在沙发里。
就着明亮的灯光,沈清这才发现那张脸血色欠佳,眉宇间也有淡淡的倦意,不免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屈起食指抵在眉心揉了揉,许倾玦漫不经心地说:“有点累。”
之前因为一直有事撑着,所以倒不觉得怎样。如今回到家,神经和身体都放松下来,才发现头痛得更加厉害。
看着许倾玦的动作,沈清这才突然想到之前他去接她时正下着大雨,而他除了盲杖竟连伞都没撑,刚才在车上时连头发都是湿的。
“头晕吗?还是痛?”
“没事。”拉下探向自己前额的手,许倾玦淡淡地说:“休息一下就好。”
知道这时候的他不喜欢旁人太吵,因此沈清也不便过于啰嗦。她只是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想了想,突然拍拍他的手:“来,肩膀借你靠着休息。”
闻言,按在眉间的手指动作稍稍一顿,随后,半靠在沙发里的许倾玦唇边逸出一个极轻浅的笑。
“干嘛!”沈清有些不服气。虽然极少机会见他笑,但她这次隐约觉得这是个不屑的笑容,于是瞪着眼睛回过去:“我大方地贡献肩膀给你,你笑什么!再说谁规定只准女人靠男人?”直觉地,她认为许倾玦是在嘲笑她的提议,因此又忿忿补了一句:“大男子主义!”
许倾玦没和她争辩,只是那抹笑意依然似有似无地挂在唇边。过了一会,他伸手探向旁边摸索了一阵,才低声说:“给我一个靠枕。”
立刻从手边拿了个递过去,看着他将靠枕塞在脑后,沈清故作不平地嘀咕:“人肉的还比不上棉花吗?”
“嗯。”许倾玦闭了眼,低声应。
“喂!”太过份了!他居然真应了!沈清呼地站起来,给了正安然闭目休息的男人一个白眼,从他面前穿过。
“去哪?”许倾玦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腕。
“好心没好报,我要回自己家了。”
“你叫的晚饭还没来。”许倾玦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吃了再走。”
“你休息你的,管我干嘛。”听见那道明显带着倦意的声音,沈清放缓了语气,也不再跟他瞎闹,“我只是去倒杯水,快渴死了。”
“哦。”许倾玦这才轻轻放开她的手。
沈清微微一笑,又拿了两个抱枕垫在沙发扶手上,说:“累了干脆躺着,更舒服些。”
对于这个提议,许倾玦没表示反对地慢慢斜靠下来。
沈清从饮水机里倒了杯水,才转回他身边,直接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撑着下巴笑嘻嘻地问:“你刚才该不会以为我真生气了吧?”
许倾玦将脸侧向她,“女人不都喜怒无常?”
“那也分情况啊。”沈清故意叹了口气:“不好玩儿,连我真气假气都分不出。”
“语气装得太像,我又看不见你的表情。”
“看不见可以猜嘛。”沈清开始强词夺理,“反正你得承认你也有不聪明的时候。”
许倾玦有些无辜:“我从没说过自己聪明。”
“冷静理智的人通常总会显得比较有智慧。”
“是么。”
“当然。”
许倾玦沉默了一下没说话,正当沈清在暗自猜测他是不是正思考这条她现编的理论的正确性时,许倾玦又突然低声开口:“想起一件事。”
沈清眨眨眼,“什么事?”这不太像他的风格呀,一句话分两句说。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嗯?”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沈清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如此。
许倾玦闲适地侧了个身,“不知道长相,我怎么猜你的表情?”
沈清皱眉,奇怪地看着那张过份好看的脸。他这思维的跳跃性也算大了,明明都已经讨论到冷静与智慧的问题了,他居然还会回过头去想她的一句玩笑话。
“那……需要我形容一下?”难得他有好兴致,她当然奉陪到底喽。
“不用。”许倾玦想了想,伸出手去,“盲人有盲人的办法。”
光洁饱满的额头,然后是眉,眼,挺直的鼻梁,小而略薄的唇,最后是微微有些尖的下巴。一路下来,许倾玦的动作非常仔细,并且轻柔。当他的拇指碰到那张润泽的唇时,微微停留了一下,才继续慢慢探寻。虽然只能凭着感觉,但他也能确定,这张脸上的五官十分精致。
因为靠得太近,许倾玦再一次闻到初见面时沈清身上散发出来的柔和的淡香味,这使得他有些许恍神。手指在她的脸颊上稍作停留之后,才慢慢离开。
原本留连在脸上的低凉温度消失后,沈清睁开之前一直轻闭的眼睛,望向许倾玦,轻笑着问:“怎么样?”
“大致了解。”许倾玦点了点头,并没有告诉她心底对于自己眼盲的失望。
见他煞有介事地回答,沈清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也在暗自庆幸,幸好自己长得不差。
伏在沙发边缘,看见许倾玦又重新闭上眼睛,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不如早点去睡吧。”
许倾玦闭着眼,只是摇头。
“待会我吃完东西就回去,你先休息。”
微微睁开眼睛,许倾玦侧着头想了想,说:“你在这等送餐的人,我先去洗澡。”
“嗯。”
沈清随着一起站起来,然后目送他走回卧室,突然之间,心底升起一股温暖。
倘若真能这样和喜欢的人平平淡淡过下去,也算是件难得美好的事。
隔天,雨势终于有所停歇。
许倾玦醒来后稍作梳洗,便出了门去画廊,因为离家并不算太远,所以他总是习惯步行。早晨八点,经过整天整夜的大雨冲刷过后的空气显得格外干净清新。
正当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铃响了一声。听出是语音信箱的提示音,他在路边停了下来,摸出手机。很快,听筒里传来沈清特有的柔软的声音:“醒了没有?”
短短四个字,后面便没了内容。许倾玦握着手机静静等了一会,在确定这是条绝对完整的留言后,先是一怔,既而微微抬高了唇角——这个女人,一早语音留言,只是为了问这样一个问题?
猜测她此刻大概还在赶去上班的路上,因此许倾玦放弃了回复的念头。刚合上手机,身后便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声。
来不及再走出两步让出位置,身后的衣摆已经被人不轻不重地抓住往旁边一带,接着伴随着一串追逐打闹的声音,三五个小孩子从他身侧迅速跑过。
虽然拿了手杖,但突然而来的冲力还是使得许倾玦脚步微微不稳,加之手肘被其中一个孩子撞到,轻握在掌中的手机就这样滑了出去,金属外壳撞击地面的声音隐于那一长串的脚步声中。
微微侧过头,仔细判断了一下,在发现自己仍无法猜到手机掉落的具体位置后,许倾玦不由得皱着眉半蹲下来,试探性地伸出手去。
试了几次,未果,内心里不禁升出一股厌烦,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苦苦找寻的东西塞进他的掌中。
“倾玦。”对面的人开口说话,是他所熟悉的女声。
一边站起身一边将手机收好,许倾玦微微抬眉,“你怎么在这?”
喻瑾琼静静看着眼前削瘦挺拔的男人,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是来找你的。”
许倾玦的画廊立于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具有浓厚艺术气息的街道上,街的拐角处是一家极其小巧雅致的茶座。两人在里面寻了位置,面对面坐了下来。
许倾玦要了杯温水后,问:“找我有事?”
喻瑾琼微垂着脸,想了一下,才说:“昨天……我也在场。”
“你牵着沈小姐离开,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呢。”她微微一笑,神色却异常落寞。
“是吗。”许倾玦只是淡淡地回应,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很快,服务生端了托盘过来,喻瑾琼接过自己的绿茶,道了声“谢谢”,才重新看向许倾玦。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但是,如果不介意,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吧。”许倾玦已大致能猜出接下来的问题。
“……那位沈小姐,她是特殊的,对吗?”问出口来,她不免暗自苦笑。当初是她背弃了他,如今又哪有权力如此心有不甘地过问他的私事?
只是,当昨晚见他背影冷然地离去,身侧却紧紧地握着沈清的手,那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会嫉妒。尽管明知没有资格,但她仍会嫉妒那个能被他主动留在身边的女人。因此,她来找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如果这个答案能让她就此心死,那么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是现在,问题问出口了,她才赫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听到他的回答。于是,在许倾玦有所反应之前,她又突然笑道:“这是你的事,我本来就不该问的,是我错了,你不用答我。”
她发觉,彻底失去希望的感觉,也许不是她能承受的。
许倾玦微侧着脸,静默了半晌,才淡淡地说:“忘了祝你新婚愉快。”
“呵,谢谢。”
细碎的丝竹声从茶座角落的音箱里缓缓流泻出来,翠绿纤小的藤蔓缠绕穿行过头顶深褐色的横梁。伴随着一次次开门关门的动作,客人逐渐多了起来。
临告别前,喻瑾琼细细地望着眼前这安静淡然的眉目,低声开口:“我们以后,还能是朋友么?”
许倾玦点了点头,一贯冷淡的脸上有细微的柔和。
对于当年她的离弃,他本就从没怪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