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七年》五月祭雪

14、求见

　　楚青不记得他怎么熬过的宫宴了。

　　卓湛没在宴席上久留，楚青坐的远，卓湛的模样影影绰绰，和旧时记忆重合。虽然过了十年，楚青始终惦记着这个知心人，毕竟卓湛是他在今世曾经最要好的朋友。卓湛当时刚满十五岁，向楚青吐露了心意，楚青不可能对十五岁的小男孩给予暗示或者所求什么，但他们都心有灵犀地默许了那段比友谊更浓的感情。

　　旧人重新进入他的生活，像打开埋在地下的陈酿，甘香扑鼻。

　　楚青对宫宴的印象不深，还有个原因是朱璟猷在当夜要了楚青好几次，还用了几个很考验楚青柔韧度的姿势。楚青下意识想朱璟猷又醉了，但帝王的眸子异常澄澈而锋锐，像被打磨过的刀刃，将帝王的名字一画画刻进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的骨肉里。那神情竟比楚青肉.体所承受的折磨还痛，楚青一整晚神智不清，也不知那股刺痛从何而来。

　　朱璟猷把他吻得意乱情迷，唾液和泪水相融，水光潋滟，整个人像浸泡在一团淫靡的雾气中，雾里唯一的方向便是朱璟猷带给他的痛感和欢愉。

　　他们好久没做得如此酣畅淋漓。

　　楚青一觉睡到正午。宫宴通常会进行到很晚，第二天没早朝，于是楚青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帝王的睡容。帝王难得补觉，正睡得沉，眉心在睡梦中微微皱起，像连梦里都在想事。楚青不住抬起手，手指舒展开帝王的双眉。

　　帝王脸颊上的斑驳光影，阳光给那平日里如磐石冷硬的面孔镀上柔黄的暖意。这情景将楚青带回前世，也是这样明媚的天气，他静静地和枕边人裹在被窝里，任由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他们的一方天地是完整的世界。

　　楚青想过，这一世在残酷的大渊朝，那种满足感只能是臆想，但朱璟猷证明他错了。

　　这个杀伐果断的帝王，也有温柔对待心爱之人的一面。

　　楚青有点不知所措地想。

　　他想着想着，身边的人一动胳膊，一下子把楚青揽进怀。这若是在几月前，楚青定会僵在帝王的怀中，放轻呼吸，头脑一瞬间清醒过来。如今，楚青只往前挪了挪，让自己舒服些，他也不怕惊动朱璟猷，他知道朱璟猷还在沉睡。朱璟猷对楚青身体了如指掌的同时，楚青也对朱璟猷的身体十分熟悉了。

　　他们就这么躺了会儿，直到楚青瞥见纱帘外刚进门的人影，应该是时晚。

　　楚青一只手探出纱帘，摆了两下。时晚见状，止步行礼便退下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朱璟猷才醒。楚青睡了回笼觉，朱璟猷醒的时候，楚青隐约感觉自己趴在朱璟猷身上，枕着朱璟猷的胸口，平稳的心跳声传入楚青的耳朵。帝王最脆弱的几处完完全全展露在楚青嘴边。

　　楚青一睁眼，就看到朱璟猷肩膀上泛红的印子，有细长的抓痕，也有不规则的齿痕。楚青的目光往上游走，只见朱璟猷垂着眼，黑眸幽深。

　　他不知道，自己嘴唇红肿，眼角泛着薄光，发丝粘在微湿的额角，脖子上满是被狠狠疼爱过的痕迹，毫无戒备光溜溜地伏在人赤.裸的肌肤上。这幅模样，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就会想把人弄到昏过去。

　　天旋地转。

　　.
　　寝殿内传出迤逦的呻.吟。

　　秦尹仰头瞅了瞅高悬的大太阳，替正在辛苦承恩的孩子捏了把汗。时晚望了眼寝殿，这时那呻.吟声突然拔高，又戛然而止。跟了帝君十多年的大宫女，遇事镇定自若，在此时却红了脸。秦尹不怪她，帝君从没如此重欲。

　　宫女在台阶下行礼，好像有人要见帝君，时晚下去了。

　　年初帝君刚开始临幸那孩子，秦尹就把御前的内侍和宫女在帝君尽兴的时候支开，尤其是内侍，只剩他自己和时晚在外头守着，次次都是。皇城里，太多人想一夜之间大富大贵。秦尹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剥了那孩子的皮囊自己套上，又有多少人孤注一掷地试着爬上龙榻。

　　秦尹却想帮初青。他总觉着，那孩子不像皇城里其他人，与众不同到令人费解的地步，这点帝君比谁看得都清楚。

　　时晚回来了，又响起一串轻吟。

　　“秦公公，卓将军求见。”

　　秦尹搓了搓下巴，叹口气，“叫卓将军回去吧，咱家看还得等会儿。”

　　“卓将军的人传话，帝君有旨，卓将军必须交出军牌。他家主子是为此而来的。”

　　秦尹揉了下额头，要不通报帝君？秦尹忽然想起有次帝君在过程中被打断的情形，顿时打消了通报的念头。“那就让卓将军等着吧。”

　　等到快晚膳了，帝君才一嗓子把时晚喊进寝室，备水送衣服。秦尹泡好茶，跟着进去。

　　满屋旖旎春色。

　　空气都湿热。

　　只见初青不省人事地匍匐在帝君膝上，正打着盹，墨黑长发如瀑布散下，被帝君的黑衣包得非常严实，只露出一小截脚腕，红印密布。

　　秦尹赶紧敛起目光，搁下茶盏，低低地躬身。

　　“帝君，卓将军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了。”

　　帝君“嗯”一声。

　　“传。”

　　秦尹以为自己听岔了。

　　“…帝君？”

　　帝君垂眸看着安睡的人，捋着他垂落的头发。

　　“把帘子拉到朕这里。”他重复道，“传。”

　　秦尹有些怀疑自己的理解力。帝君是想在寝室里见大臣吗？还是在榻上，男宠在侧？

　　“…是。”

　　他略迟钝地走到龙榻前，拉开纱帘掩住初青。帝君似乎满意了，端起茶抿着。

　　秦尹和时晚退出寝室，他让人带卓将军进来。转眼间，卓将军便到寝室门口了。秦尹打量着这位将军，男人剑眉星目，却难掩一股杀气，经过十年征战的锤炼，他拥有彪炳的战绩，只等封侯拜相，卓将军可以算大渊第二位每个女子都想嫁的男人了。

　　“秦公公。”

　　卓将军颔首，笔挺地站立。秦尹想，卓将军将踏足的地方，可谓比沙场还凶险。

　　秦尹行礼，“卓将军。帝君在等您了。”

　　卓将军只点了点头，抬脚往寝室里走。

　　“卓将军。”

　　秦尹不禁叫住他。

　　“秦公公有何指教？”卓将军没回头，声音平静无波，竟和年轻时的帝君有几分相似。

　　“卓将军，”秦尹朝着卓将军一欠身，轻声嘱咐，“帝君刚在休息，请您勿扰到小贵人。”

　　卓将军迟迟立在原地，秦尹望着他的背影，觉得男人像化作了一尊饱经风霜的雕像。

　　“卓将军？”秦尹提醒道。

　　“谢…”男人哑声说，“多谢秦公公 。我—”他蓦地转过身，眼皮低垂盖住眼底的一切。“既然那样，我改天再来求见帝君。”

　　秦尹眉毛上挑，“卓将军，这…不太好吧，帝君传您了。”

　　卓将军闭了闭眼。

　　“…好。”

　　卓将军双脚像生了根，一寸寸地挪动，手指静止垂在两侧。

　　他最终跨进了帝君的寝室。

　　.
　　楚青睡醒时，朱璟猷穿着常服，在床上批折子，只有楚青自己盖着被子。

　　他挠着脸，伸缩四肢，到处传来痛感。他的身体干爽，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寝衣。

　　“醒了？”

　　朱璟猷看了看他，视线在他脸上来回转了几圈，像确定了他没事，又转头读折子。

　　楚青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听着闷闷的，“帝君，床上烛光暗，对眼睛不好。”

　　朱璟猷恍若未闻，拿起下一本折子。

　　“楚青，想去秋猎吗？”

　　楚青抬起头，眼里放光。“秋猎？”

　　“嗯。过几天。”

　　楚青太久没出宫了，上次出宫…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璟猷，他听时晚提过秋猎，那时他想朱璟猷不会再放他出宫了吧。

　　“呃…我和您一起吗？”楚青担心随行大臣和嫔妃的反应。秋猎不是宫宴，楚青若去，会和大臣嫔妃离得更近，自己就真成众矢之的了。

　　“嗯。”朱璟猷轻轻瞥向他，用毛笔末端敲了敲他的鼻尖，痒痒的，“你若能在朕的眼皮底下耍花样，那朕还当哪门子的帝王。”

　　.
　　楚青收到卓湛的亲笔信时，他刚送朱璟猷上早朝。

　　前一晚朱璟猷没闹他，他起得早，用过早膳在渊曜宫的花园里漫步消食。

　　宫女们匆匆路过，纷纷转身朝他行礼。她们走了，楚青往反方向走，看到小路旁的草丛上多了张纸，像从哪飘来的。

　　楚青拾起那片薄纸，读完纸上的一行字，骤然浑身战栗。

　　他再读了一遍，捏着纸的双手猛烈地抖动着。他环视了一圈四周，把纸揉成一团，手抖的缘故，纸被他撕成了几片。

　　他竭力放慢脚步，遇到宫人也扯出微笑。回了寝室，楚青把纸团丢进炭火里，等到最后的一片纸烧成灰烬。

　　纸上的字被刻入脑海，仍历历在目。

　　秋猎前夜 子时此处我等你

　　楚青眼睛发直地盯着火焰，丝毫不觉刺眼。

　　他很想那个陪他重新经历少年的男人，但卓湛的计划太冒险了。且不说楚青几乎每晚都和朱璟猷睡，卓湛深夜潜入帝王寝宫，够朱璟猷刮他一层皮。

　　楚青读信时没来得及想，卓湛如何发现的他，卓湛在渊曜宫的人是谁，卓湛得知他是朱璟猷的男宠会做出什么…

　　火苗直窜，楚青却脊背发凉。

　　他害怕卓湛看他的眼神，害怕卓湛会否认他们多年前的友情…害怕朱璟猷伤害卓湛，也害怕卓湛会伤害朱璟猷。

　　“吾青？”

　　是朱璟猷么…

　　他为什么会怕卓湛伤害朱璟猷？

　　楚青猛然一惊。

　　帝王背着手，站在楚青身后。

　　“帝君。”

　　楚青反射性地跪下。

　　帝王慢步走近，楚青低着头，只看得到帝王的衣摆。帝王没像以往说免礼或伸手拉楚青。

　　“吾青。”

　　帝王捏起楚青的下颌，细细摩挲，帝王的威势压得楚青闭起眼。

　　“吾青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朕讲，听懂了么？”

　　捏着他的手指紧了紧，楚青脖子发酸。

　　“奴婢…懂。”

　　楚青摇晃了一下，他攀住帝王的手腕，以求平衡。

　　“懂就好。”

　　帝王猛地撒手，重重地拍拍楚青的脸，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