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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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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美慧十分地厌恶过节,她宁可上班,也不愿在家傻坐着或是被人以消除寂寞的理由替她安排节目,刑医生曾经在某年的圣诞节邀黄美慧去跳舞,他说:反正我们都闲着。黄美慧安静地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闲着?倪虹那天也站在旁边,眼看着刑医生被闹了个大红脸。
然而她对余瑞君说不出拒绝,中秋的时候,余瑞君让黄美慧上他家吃饭。
黄美慧下班的时候王雪梅在发糖,许诺挑了巧克力递给黄美慧:“黄医生,你也沾沾喜气,这是我们医院自产自销的一对。”
“谁的?”
“麻醉师小傅与护士王雪梅。”许诺往自己嘴里扔一颗糖,“两人一块儿在手术室待着,从工作聊到人生聊到理想呗,心都不知交了几回了,人家在手术室性命犹关生死未卜,他们那里则是被爱情眷顾春风得意,再说了,两人老在一个手术室待着,不结婚,小王的清白有损。”
倪虹在旁边听得酸气十足的话,打了许诺一下:“你老欺负小王。有本事你也请我们吃糖。”
许诺喊冤:“我哪有?!我不过惊奇而已,这小王当初不是喜欢刑医生的吗,怎么就跟小博好上了呢?我是没本事啊,我哪有人家闷声不响拐个男人结婚的本事。”
“男人要拐来结婚,你怎么说的已婚妇女个个是拐骗犯似的。”
许诺说:“谁说不是呢,爱情不过骗来骗去,婚姻则是某一方上当的结果。黄医生你说呢。”
黄美慧换好衣服,笑笑说:“能结婚的结婚,结不了婚的就待着,都挺好。”
能结婚的人在家做饭,黄美慧推门进来看见余瑞君系着围裙在对付一只龙虾。
“刚从冰柜取出来。你坐会儿,凤凤去买葱了。”
黄美慧倚在门口看着余瑞君将龙虾的肉取出来,切薄搁在冰块上。
“今天下班早,我以为你一定是最迟的一个。”
“今天下午本来有一个手术的,那个病人一到手术台血压上升,做不了,所以准时下班。”黄美慧说,“最迟?还有谁啊?”
“妈妈啊。”
黄美慧低头不语。
“过来搭把手,”余瑞君喊道,“把这龙虾头放进那锅粥里。”
徐凤凤推门进来看见两人挤在厨房,对余瑞君说:“怎么让客人动手?你是慧慧吧,你到客厅坐坐,让我来。”
黄美慧依言坐在沙发上,徐凤凤探头出来看了一眼,悄声对余瑞君说:“她怎么也不开电视也不看杂志也不吃零食。”
余瑞君习惯成自然:“她一直这样啊,有什么不对吗?”
“有点怪。”徐凤凤笑笑,“可能我的朋友都是大大咧咧的吧。”
门铃响了以后,余瑞君迎了出去:“妈妈,慧慧已经来了。”
吃饭的时候,四个人并没有什么尴尬,王卉看上去像个慈祥的妈妈,黄美慧看上去也像个孝顺的女儿。
徐凤凤挟了块鸡给黄美慧,桌上三人都愣住了,余瑞君赶紧将她碗里的鸡块挟回来:“我爱吃鸡,慧慧要吃自已来,丰衣足食。”
徐凤凤才意识到她是嫌用自己吃过的筷子挟菜给她。
王卉拉拉黄美慧的衣袖,黄美慧抬起头微微一笑:“我有些洁癖,你不要在意。”
徐凤凤说:“医生都这样吧。”
“那倒不是,我这个人特别难搞。”
王卉笑:“慧慧小时候就爱干净,学医以后变本加利。”
“看过太多细菌了。”余瑞君笑。
黄美慧笑而不答,过半晌转移话题:“阿姨呢?今天怎么不在?”
“妈妈去山上了,说要住几天,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徐凤凤回答道。
“保佑什么?”王卉好奇道。
徐凤凤脸一红,还是很大方地说:“保佑生个孙子或孙女。”说完偷偷看了余瑞君一眼,却发现余瑞君神情尴尬。
王卉则脸色一变。
黄美慧还是神色自若地吃东西,指着龙虾说:“这个,原来生吃也还不错。”
余瑞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接口说:“你老是不吃生食,丧失很多人生乐趣。”
“人生乐趣那么多,我又不能一一体验。”黄美慧慢条斯理地。
“你是怕有细菌吧。”徐凤凤说。
黄美慧奇怪地看看她,摇摇头:“这世界到处是细菌,我们无法避免。”
她微笑:“我不吃生食,是因为我是进化的人类。”
余瑞君也笑了:“你还是强辩。”
以前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黄美慧说普罗米修斯取火给人类,不是让你们又开始返回原始状态的。
徐凤凤觉得自己有点不了解余瑞君,他到底以前是怎么一种生活,与他有关系的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都是黄美慧这样难相处的人呢?
徐凤凤觉得黄美慧十分地不好相处,余瑞君说要请黄美慧与王卉来吃晚饭,她还想着自己的丈夫这样念旧情,是长情的人,可是她觉得黄美慧与王卉的态度太过坦然,仿佛余瑞君为她们做的事是理所当然,她微有不快。
黄美慧吃完东西将碗往前一推,余瑞君顺手将她的碗拿起来,问她:“饱了?”
“嗯。不吃了。”
王卉推推黄美慧,她一愣,还不明白什么事,王卉将余瑞君手中的碗拿回来:“我来吧。”
黄美慧惘然无知地起身坐在沙发上。
余瑞君给她一杯咖啡:“加糖加奶,大量的牛奶。”
黄美慧接过来,轻轻地说:“你是个好人,应该有个可爱的小孩子。”
余瑞君一愣,拍拍她的头:“小孩并不都是可爱的。”
王卉则在厨房里笑着同徐凤凤说:“在家她习惯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儿,有学问的人大都这样吧。”
王卉笑:“什么有学问啊。你才是有学问的人,当老师挺辛苦吧。”
徐凤凤笑着摆头,斜眼看看客厅里的两人,余瑞君同黄美慧在下陆战棋。
两人大战三百回,开始黄美慧输多赢少,后来才慢慢打成平手,她抹汗:“太久没下了,技术生疏了。”
黄美慧待到九点正,起身要回家,顺便开车送王卉回去。
王卉在车上絮絮叨叨地同黄美慧说话:“你也不小了,怎么还不会察言观色,这余瑞君的妻子分明对我们不满,你还把碗撂在那里让余瑞君收。怎么又瘦了,自己一个人住净泡面吃了吧,也得吃点有营养的,做医生的倒不会照顾自己了……”
黄美慧转头看了她一眼,王卉染的黑发,发根却有一点白发露出来,她叹口气:“妈妈,你还是不准备把你和小智在香港发生什么事告诉我吗?”
王卉突然安静了下来,黄美慧道:“我只是想知道在香港到底发生什么了。”
王卉低声说:“小智已经入土为安,还要翻往事干什么。她又不会活过来。”
“妈妈,”黄美慧静静地说,“她一直入梦来,姐姐一直入梦来,我睡不好觉。”
“你忘记掉我们是双生子吧。”
黄美智走了以后,黄美慧心里的某个地方老是觉得疼,像是被截肢的病人,老是幻觉自己被截掉的那条腿在疼。
王卉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说:“我已经忘掉了。慧慧,我不想再提起。即使你不再认我这个妈妈,我也无话可说。”
黄美慧发动车子:“您知道我当然不会不认您。”
母女相对无语。
黄美慧回家后接到余瑞君电话:“妈妈回去了?”
“嗯。我刚送她回去。”
“你们今天相处的很好啊,你以后常去看看她。”
黄美慧叹口气,决定一次性对这个老好人说个清楚:“瑞君,不是我不去看她,就算她不告诉我在香港发生什么事,小智为何会精神失常,她还是我的母亲,我并非冷血没人性之人,我没常去看她,是因为她比我更忙,忙着上老年大学忙着去福利院照顾孤儿,我有时间的时候,她没有时间。”
余瑞君愣了一下,怪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你怪她,是我多心了。”
“余善人,你总算放心了吧。”
“那你为什么不搬去跟她一块儿住?”余瑞君也决定一次性解决问题。
黄美慧苦笑:“就算是亲母女,也不一定合适住在一起。我可以养活自己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搬出来住,你知道我期待独自生活有多久了。还有,瑞君,我现在这样的脾气,就算我愿意与她同住,我妈大约也受不了,这样又何苦住在一起。”
“你总算还有自知之明。”余瑞君取笑她。
黄美慧自嘲,非得剖析自己成个怪物,才能让人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挂电话之前余瑞君突然说:“慧慧,别再探听小智在香港到底遭受什么了,妈妈不想说自有她的理由,她一定是为你好,有些东西还是让它沉默下去的好。”
黄美慧呆呆地坐在客厅,她也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为何黄美智回家后变得精神质,会无故地笑与哭,然后打人。
她忘不掉她摔完东西被打镇定针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哭,这是黄美慧第一次见人在睡眠里哭。
那天中午的时候,许诺问黄美慧要不要订午餐,黄美慧摇摇头,我到外面去吃。
许诺笑:“黄医生要亲自看见东西端出来才放心。”
“嗯,我巴不得自已种菜养猪养鱼。”黄美慧道。
其实不是的,黄美慧每次见送过来的饭菜都已经凉了,所以索性走到饭店去吃,同事却认为是她的洁癖发作,她一向不爱解释,也由得这样误会下去。
走出大厅的时候,背后一声巨响,黄美慧下意识地转过身看,愣在那里。
有人从住院部二十一楼跳了下来。
这个情景在黄美慧的梦里上演了百次,只是主角是黄美智。
黄美智站在屋顶上,赤着脚,穿着白蓝格子的睡衣睡裤,转过身对黄美慧笑,我想睡觉了。
然后从屋顶一跃而下。
然后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血从那人的身子底下慢慢地淌开来,由于关节折断,那人以可笑的姿势躺在那里。
刑雷匆匆跑来的时候,就见黄美慧愣在那里。
他以为她吓到,于是走过去拉住她往里走。外面的人开始越聚越多,医院虽然说是死亡率最高的地方,但毕竟跳楼自杀这种事平常见得少,刑雷好不容易将黄美慧拖出人群。
“黄医生,黄医生,你没事儿吧。”
黄美慧仿佛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啊,没事儿没事儿。我,我正准备去吃饭。”
她慢慢地往外走去,转头对刑雷说:“谢谢你,刑医生。”
刑雷觉得她好像还对自己笑了一下。
黄美慧坐在餐厅照料点了一个蕃茄牛腩饭,吃完坐了一会儿,再回到医院。
地上的人已经被抬走了,围观的人也散了,只留下一摊血,医院的清洁工拿了强力水枪在那里清扫。
黄美慧到了自己办公室,觉得喉咙发痒,到洗手间将刚刚吃进去的中饭,尽数吐了出来,红红的,也像血。
“黄医生,你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实习的王小飞医生说。
“喔,胃有点不舒服。”黄美慧说。
“21床的病人说自己的伤口痒,我去看看吧。”
“几天了?”
“四天。”
“我去看看吧。”
黄美慧到病房里仔细看了看伤口,对病人说:“你人较胖,还是再等二天再拆线。”
病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看上去就是闲不住的人,一直在问几时可以出院。
“拆好线就可以出院了。”
旁边的床位的病人则在谈论上午的跳楼事件。
“据说是骨癌,痛得死去活来,趁着家属不注意就跳下去了。”
“我说啊,那些高危病房的,都该加装防盗窗。”
妇人对摇头对他们说:“这次住院我可算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了,半夜睡不着,痛得我呀,你说他跳下去一了百了倒也是好的。”
旁边床位的人取笑她:“现在不疼了还想死么?我看你呀,老公一来就不想死了吧。”
“没病没疼才能谈情说爱。”那人笑,“星期三晚上就算郭凯敏来,我也起不来。”
许诺进来换药水,女病人趁机对黄医生说:“医生,我咳嗽的厉害,是为什么?”
“麻醉针打了以后,部分人是有这样的反应。我帮你加点止咳的药。”
黄美慧走出病房之前转身问病人:“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黄医生,我的手术什么时候可以做?”
黄美慧拿病理单看了看:“等你血压降下来再说。你一上手术台就吓到血压上升这么高。吃降压药了吧,护士会来帮你量血压的。”
黄美慧走出去之后,病人纷纷问许诺:“黄医生怎么了?这样有求必应,和气待人?”
许诺也觉得奇怪:“不知道,照理她下午不用来了啊,早上查房不是查过了吗?”
黄美慧打电话让杨金观出来吃饭。
“好好,你来接我?不用不用。好的,那就直接在餐厅等吧。”挂上电话,杨金观看看外面,嘀咕道:“今天太阳还是从西边落山哪,奇了怪了。”
杨金观还记得黄美慧主动约她吃饭有两次,二次都是学校里,一次是问她应该送人什么礼物,一次是她姐姐住院的时候。
这次又怎么了?
当她接完下一个电话的时候,杨金观心想,可算知道什么事儿。冰山的爱情回来了。
下班时候黄美慧走过大院的时候,下意识地看看地下,什么都没有了,连水渍都已经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站在那里停了一会儿,她以为会有阵阵凉意逼上来,没料到什么感觉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