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
黄美慧近年除了账单宣传品广告之外，已经绝少收到信了，当房屋中介把租金交给她时还顺带给了她一封信时，她愣了半天，那人说，两周前就收到信了，只是忙所以没拿给她。
“这个是你的吧，是那位租房的人收到的，他想想大约是前任房客的，所以交给我。”
信封上写着“王卉收”。
余瑞君拿着初生儿的谢礼来找黄美慧时，见她呆坐着，房间里也没开灯。
“怎么了？我在外头瞧着门开着，灯又没亮，所以进来看看。”
黄美慧如梦初醒：“呀，你。我忘掉了。”
“小谢礼。凤凤一定让我拿给你。”
“哦。”黄美慧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余瑞君见她神情恍惚，担心地问：“身体不舒服？”
黄美慧道：“没，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了。”
余瑞君泡了茶杯给她：“要不要请假休息几天？”
“不用。睡一晚就好了。”
“倒也是，现在睡眠简直是救世良药。”
“做父亲的感觉如何？”
余瑞君指指自己的眼圈：“每逢凌晨两点必哭，简直要哭尽一生的眼泪。”
黄美慧毫不同情：“你的黑眼圈不是养孩子后才有的。”
“真应该早点生个孩子，现在老了，半夜起床喂奶，痛苦大于快乐，他的微笑抵不过睡眠。况且，男孩子这样哭多没气概。”
余瑞君第一次在黄美慧面前抱怨，黄美慧这下才发现，余瑞君也老了，老得新生儿对他已成不了刺激。
“为什么当初你跟姐姐不生个小孩子？”
余瑞君没料到黄美慧会这样直白地问，想了一想，坦白地说：“你姐自己就是个孩子，我喜欢照顾她。但是再多一个人让我照料，我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如果当初生一个女儿，一定十分地漂亮。”黄美慧神往。
“可是万一像我就不好看了，”余瑞君道，“生个儿子，才不管他，好不好看，好看也不见得好。”
“像谁？你的儿子智慧。”
“我不知道。”余瑞君老实地答，“我看着一团肉的，凤凤的妈妈说像她。”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现在有个女儿呢？”
余瑞君笑：“人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黄美慧低下头：“是的，没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没有孩子，可是孩子就是那里，那封信里，那个叫智慧的女儿。
王卉一直给寄生活费的孩子。
领养孩子那家的母亲叫曹金兰，写信告知王卉，黄智慧今年上初三了，身体健康，性格活泼，她还给寄来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姑娘站在荷塘边咧着嘴笑，穿着一件白蓝相间的海军服。
黄美慧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又请假？！”院长看着请假条，“你上次不是请过一次假了吗？美慧，大家都十分看好你，可你老这样请假会影响考核的。再说了，我批准了一次，说是你有特殊事情，可是不能这样接二连三哪，别人也照料画葫芦怎么办？”
“我上次不是就请了一天假么，后来就销假来上班了。”
“你请了五天，销了一天。”院长说。
“五天？！”黄美慧自己愣了一下，“我请了五天假？！”
“当然啊，你说去香港探亲。”
往事轰轰地如同一列火车般地碾过黄美慧的脑袋，院长看着黄美慧的脸色由红变白转青，吓得问：“你怎么啦，好好，你别急，我准你假好了。来来来，喝口水。”
她记起来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了。
黄美慧悄悄往桌边靠了靠，勉强站住。
“我没事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我休息下就好了。”黄美慧道。
她一直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的孩子，她自己跳出来了。
记忆像被压抑得太久，一下出笼，震得黄美慧倒退了好几步。
杨金观就看到黄美慧脸色苍白地坐在医院旁边的咖啡座里。
“怎么了？”
黄美慧默默将照片推给她。
“这小姑娘是谁？”
“美智的女儿。”
杨金观抬头观察她，瞧着除了脸色苍白以外，好像没什么别的症状，才小心地回答说：“你想起来了？”
“你也知道？！”黄美慧反问。
杨金观点点头：“当初你妈跟小姑娘的照片，你一个人去香港。你都记起来了？”
“我妈跟小孩的照片？”
杨金观于是把来龙去脉仔细地说了一遍，边说边观察黄美慧的神情，黄美慧安静地听着，不时地提出问题。
听完了提问：“为什么我会变成那样？”
“巩献田说是选择性失忆。超出你的承受力。”
“我的承受力就这么一点儿？”黄美慧疑惑道。
杨金观心想，可不是，你以为自己是无敌金钢哪，百战不殆。
“人不都有软弱的时候么。”杨金观替她解释。
“可是怎么在那时候。”黄美慧简直搞不懂自己，如同你一向开的那辆熟门熟路的车子，你习惯左边的刹车突然变成了油门，一脚踩下去，原本是想停车现在却撞上了铁门，简直让人傻眼。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黄美慧说，“她仿佛过得很好。我原本想有地址了，当然应该去找。可是，找着了怎么办？”
“可是总得去看看吧，你要不去看，我看你怎么也不安心。”杨金观道。
“是，总得去一趟。”黄美慧说。
“我陪你去吧，多个人多个照应。”杨金观没说自己害怕她像上次一样再热情一趟。
“你请得出假来么，你们医院也这样忙。你不知道，我们院长听到我请假简直要哭出来。”
杨金观抱怨：“真奇怪，人们现在一股脑儿地挤在今年生孩子，忙都忙死。我看到他们，就觉得人类何愁灭绝，简直太有希望。”
“瑞君也新生了个儿子。”
“你姐夫？”
“嗯。”黄美慧说，“开头简直吓死，现在还好适应了一点儿。”
杨金观同情地：“要是巩献田现找我说，太太要生小孩，我立即昏倒。”
“啊，对，叫献田去。他反正正年休呢。”
“为什么？”
杨金观不以为然：“他疯了，每日接送我下班，就我车子被偷以后。”
黄美慧笑：“关心则乱。有人接送挺好。”
“是的，假如没有虎视眈眈的杨杨。”杨金观无奈道，“好么，我倒成第三者了，真是。”
“两人闹分居哪。”杨金观道，“我没吃着羊肉倒惹了一身的骚，杨杨简直没指着我的鼻子骂狐狸精。”
黄美慧笑：“你至多是一只黄鼠狼，哪里够狐狸精的级别。”
“对了，让巩献田陪你去，你知道，他现在离开最好了，避避风头。”杨金观打定主意。
黄美慧知道她担心自己，微笑着保证：“不会再一次了。我自己去，巩献田是你自己的问题，可别把我也拖下水。”
巩献田近日被感情之事弄得焦头烂额，他的如意算盘并未成功，他一动了心思想与杨金观重修旧好，这边杨杨就发觉了，她大吵大闹，日日一下班就坐到巩献田办公室里，有时笑骂他个死没良心的，有时哭闹老娘真是瞎了眼跟你在一起，巩献田不堪重负，丢人丢到家没关系，不能丢到办公室成笑话，于是将没休的年休通通请掉，自己心想，知识女性撒起泼来比不识字妇人更可怕，杨杨骂起人来由天文地理说到阴沟烂泥，就是摊烂泥她也能将它扶上墙了，巩献田是个人，于是只得跳墙逃走。
“真恐怖。金观，你的车子被划了好几道，然后就被偷了，我看是杨杨干的，我哪里放心，万一她要拿瓶硫酸泼你怎么办？我当然得送你上下班。”
杨金观叹口气，你这样老跟着我，杨杨更容易拿硫酸毁人。
“啊，对，你刚刚说美慧怎么了？”巩献田道。
“她要去见那个孩子，我本想让你陪她去的，可是她不肯。”
巩献田心想，这个节骨眼上，我能陪别的女人去别的地方么？我不能，我得陪着你。杨杨那里是不能回头了，他现在想到她都会做恶梦，更别说日日相对夫妻恩爱。那只能拉好杨金观这一头了。我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两边都不着调。
杨金观拉着巩献田的手：“献田，我很担心美慧，她上次不是犯了一次病么，我担心她会重新犯病，到时候，她身过一个熟人也没有。”
“不会的，这次黄美慧做了心理准备，应该没有问题，我们多打电话给她就是了，她这么倔，我看是不要人陪着去了。”
杨金观点点头。
“金观，我离婚好不好？”巩献田小心翼翼地问。
杨金观奇道：“你离婚是你的事情，再联系，也只关系到杨杨，问我做什么？”
巩献田不敢说话，只在心里腹诽，我这叫历尽沧桑痴情不改，我们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该表现得惊喜一点才符合剧情。
杨金观苦恼得要死，哪里理会他的小算盘。
黄美慧盯着电话都要盯出水来，才叹口气，拨那个信上的号码。
“喂，请问曹金兰女士在吗？”
电话那里的女声清脆地说：“你等一下。”
“妈妈，妈妈，出来接电话，有人找你。”
黄美慧将话筒往自己的耳边使劲贴近，想听得真切一点儿，可是那边已经换了一个声音。
“我是曹金兰，哪位？”
黄美慧好容易回过神来：“啊，你好。我是黄美慧，王卉的女儿。”
黄美慧道明来意，曹金兰压低声音，半晌说：“明天，你打这个电话好吗？现在不太方便。”
黄美慧挂了电话，还震惊在刚刚的童声中。
是她，她在那里。
黄美慧保持在沙发上震惊的姿势大约有二三小时，太吃惊然后承受不了，她睡过去了。
一醒来，看看时钟才六点，她像只困兽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好容易等到八点，急忙再拨电话过去。
“是我，曹女士。”
“我想去见一见智慧。”黄美慧说，“她是我姐姐的女儿，我只是想见一见她，不不不，不会，你要是担心她，我可以在附近悄悄地看她一眼。是的，谢谢你，好好，我明天的飞机到，不知道几点，我到了打你电话。好，谢谢你，再见。”
黄美慧飞奔出去，然后再咚咚地跑回来，忘记带钱包。
曹金兰是个全职的家庭妇女，两人在外头的咖啡座里见面。
“黄小姐，你希望你谅解我，智慧她并不知道，我也不准备让她知道，无知的人最是幸福。”
“我知道。我都谢谢你能让我来看智慧。”
“王阿姨去世了？她是个好人，她一直有寄钱过来，我以智慧的名字替她存起来了。”
“照片是新拍的？”
“她上初三了，这是初二暑假的时候，我们带她到杭州玩，在孤山拍的。”
黄美慧抚摸着照片里智慧的脸，再也承认不住，落下泪来。
曹金兰递纸巾给她，黄美慧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我太激动。对不起。”
“你跟智慧妈妈的关系很好吧，王阿姨给我看过照片，智慧的妈妈长得很美丽。”
“是的，智慧长得跟她很像。”
“智慧这个名字是王阿姨起得，我想就是纪念她妈妈的意思。”
是的，她没能给女儿以智慧，那么现在补偿。可是黄美慧怨恨她，为什么不带给她，为什么将孩子送走。
“我想见一见她，可以吗？我保证不打扰到她。”
曹金兰说：“当然是可以的，我昨天没心理准备。这样吧，她放学的时候，我们一道来，她喜欢吃牛排。”
曹金兰原来是个教师，智慧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智慧的父亲办了个小厂，于是她辞了工，在家专门教育小孩子。
“智慧学钢琴，她弹得不错，可是我也没想让她成为什么音乐家之类的，我就想她开开心心，音乐还是能陶冶情操的，所以才让她学。”
黄美慧仔细地听着。
“我们收入还不错，只有智慧一个女儿，所以你不要担心。”曹金兰说，“智慧是我们的天使，她很可爱，无法不让人爱上她。”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曹金兰看看时间说：“她快下课了，我让她直接到这里来。”
黄美慧慌了：“呀，我才下飞机，我都没怎么收拾过。我，看上去怎么样？”
“你看上去很好，要不，去洗手间补个妆？”
黄美慧心里着急，心想，刚刚应该先去美容院一下的。
天使背着书包进来，满头的汗。
“妈妈，我们班今天打排球赢了。”
曹金兰拿了湿巾给她：“快擦擦，瞧你一头的汗。这是妈妈的同学，黄美慧阿姨。”
“你好。”黄美慧说。
“啊，我知道啦，你就是昨天打电话过来的那个阿姨吧。”智慧拿起妈妈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哇，我们的名字很像哪，有两个字是一样的。我叫黄智慧。”
席间黄美慧净顾着听智慧母女讲话，自己几乎只会微笑了。
她欣欣向荣，像棵长势旺盛的向日葵，在此时此刻，黄美慧突然觉得，王卉的做法也许是对的。
她不可能教得出这样的孩子，她对生活心存怨恨，如果与她一起生活，一定没有智慧现在这样好。
回去的时候，她拉住曹金兰，递给她一张名片：“请还写信给我好吗？像以前给王卉一样，请告知她的近况。”
曹金兰点点头：“你放心。”
杨金观来机场接人，着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金观，她很好，”黄美慧说，“可是，她现在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我再也插不进去。”
“过得好就成，在哪儿倒不是这么重要。需要告诉余瑞君吗？”
黄美慧摇摇头，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世界，她再也不能在他的生命里硬插一脚。
黄美慧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失落过，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所有的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黄美慧呆呆从车窗望出去，天已近傍晚，晚霞映红了天边，从车子后视镜望过去，像一张美丽的明信片。
杨金观体谅地拍拍她的手，同她说道：“是时候开始新生活了，现在一切事情都了结了。”
黄美慧望着天边的晚霞，这城市居然也有这样美丽的风景，可是她一点也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太晚了，这一切，来得太晚了，她看着好友关切的脸，笑道：“是的，开始新生活。虽然晚了点，可总比没有要好。”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