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春色归》黑多

9、009

　　萧九却不理她回不回应，低声自顾自说：“我怎睡不着呢，你说明日见到采心我该不该问她，为何我给了她那么多银钱，藏花楼却还是没了？为何那些人说我把铺子抵给了赌坊，可我明明给的是采心……”

　　因为你蠢。郁华心下腹诽。

　　萧九：“采心会不会又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了，所以还想让我帮她？”

　　你还拿什么帮？郁华继续忍着不出声。

　　“又或许明日--”萧九沉吟片刻，说：“明日采心会不会是回来帮我的。”

　　“萧九，你别做梦了。”

　　郁华忍无可忍，一下坐起来。因为距离远，黑暗中她辨不清萧九模样，可想着此时他正在无望期待，心里不知为何感觉既憋闷又想冒火。“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白采心是个骗子？”

　　片时沉默，郁华似听到一声喟叹，如蚊鸣般细弱。

　　心尖莫名一颤，她便听到萧九极淡的声音：“我知道。”

　　郁华怔楞，“什么？”

　　“我知道白采心是骗子。”萧九一声笑，在这暗夜却显得格外渗人，“我不仅知道她是骗子，我还知道，你也是。”

　　“……”

　　伸手不见五指的破庙中，郁华甚至不知此刻的萧九是坐着还是站着，她只知道自己当下的心跳得很急。这一天早晚会来，却没想这样快。

　　郁华突然想起魏馨彩的那句：你轻看萧九了。

　　原来蠢的是她自己，萧九一直自言自语的说话或许都是在逼着她出声，可究竟他是何时--

　　“你为何这样说？”郁华声音凉下来，一边悄悄将早前放在草席垫下的匕首握在手中。

　　“郁华，知道吗，你真的很不擅长骗人。”

　　郁华感觉萧九声音近了些，她心下大动，只得将匕首攥得更紧，放置在胸口位置，刀尖向外，却不敢轻举妄动暴露方位。

　　这间庙宇虽破旧，但门窗都还在，每晚睡前郁华都会关上大门，拴上门闩，怕夜间有歹人趁他们熟睡时抢劫伤人。而庙宇周边树木过多，不仅白日遮阳光，夜晚也会时常遮住月光，若不点上油灯蜡烛照亮，很难视物。

　　郁华有些后悔把门拴上了。

　　她暗暗深呼吸，尽量沉稳道：“我并未骗过你萧家什么。”

　　“嗯。”萧九顿了顿，“你骗的是我萧九。”

　　郁华刚想说话，就听空气中传来衣袂翻飞的声音，她本能想跑，却没来得及，随之被巨大的身影按在了草席上。

　　郁华用刀尖抵着萧九喉咙，黑暗中，她看不清其他地方，却可以看到那双眼睛。

　　“萧九，你最好别乱来。”郁华咽了口唾沫，逼迫自己冷静。

　　萧九一条手臂撑着身体，另一只手却没去挡刀，而是慢慢抚上郁华发顶。

　　“郁华啊，你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萧九声音缓慢，手下也慢，像是怕惊了眼前的猎物般，一寸一寸试探。

　　刀尖又往肉里深入了些，郁华咬牙道：“你不也一样，装出来的傻，装出来的什么也不知。”

　　“可我的确被坑惨了。”萧九抚着发丝的手停住了，接着低笑一声，“这可装不出来，萧家确实完了。”

　　郁华想说那是你自找的，可她觉得现在说这种话属于激化矛盾，她现在还不想和谁鱼死网破，必须找到脱身的办法。

　　想到此，郁华又把刀尖收了收，放软声音说：“九爷，我明白你现在很气愤，但我也是被人胁迫的。”

　　黑暗中，萧九眼珠极亮，宛若天上闪动的星子。

　　“哦？你是被谁胁迫的？”

　　“白采心。”

　　“谁？”

　　郁华一字一顿，“白，采，心。”

　　连续两次得到一样的答案，萧九笑了，他笑得夸张，把郁华都笑懵了。

　　可趁着她懵，萧九反手一下按到了刀尖上，郁华本能想往后一撤，却被萧九攥得更紧。

　　这时，好巧不巧一抹月光小心翼翼的从窗棂里溜进来，正照在破庙当中的两人身上。

　　郁华没见过这般的萧九，他的俊脸有点扭曲，眼睛瞪得很大，瞳孔犹如深渊，像要吞噬什么似的。

　　“白采心收买了你？”

　　萧九声音如同隔着山海，有一种不切实际的遥远感。

　　郁华点头，“是，白采心收买我进萧宅接近你。”

　　手里匕首一颤，郁华知道萧九的手已经被划破了，血正顺着刀片留下来，滴在她的衣服上。

　　郁华想，萧九或许一直在欺骗自己，白采心虽然骗了他，但只是一场没有办法的安排。可如果在此前就已经收买丫鬟进宅，那意义完全不同，这不是抉择，而是预谋。

　　一瞬，萧九仿若被丢进盐缸里的茄子，迅速蔫了下去，全身的水分都让人抽干了。

　　他松开手坐起身，也不管郁华的匕首还充满威胁的对着自己，他把受伤的手往衣服上蹭了蹭，顿时前襟一片鲜红，好不狼狈。

　　刚还剑拔弩张的庙宇，陷入无尽的静默中。

　　郁华一边提防萧九反扑，还要向后慢慢挪，她感觉此刻的萧九不太正常，一会儿清醒的令人惊惧，一会儿又颓丧的像条死狗。

　　等稍微挪到安全距离，郁华仍没放开匕首，她脑中飞速转动，想着现下到底该怎么办。魏馨彩明日见不到萧九，会不会继续幽禁娘亲？萧九既然知道被骗，明日还会去吗，他对白采心的爱慕究竟有多深？真的宁可不顾一切，也要见她？

　　可就算萧九选择不去，魏馨彩就能放过他了？

　　不，不会的。魏馨彩之所以让郁华先行试探，可不是有什么顾忌，而是她内心里的恶趣味在发作。郁华在魏宅侍候那么多年，她已经了解了魏馨彩的一些小癖好。她有点似猫，一旦捉到老鼠，并不会一下子吃掉，而是会先玩弄对方，看着他们挣扎、痛苦、绝望，然后再一口咬住咽喉，让其在恐惧中毙命。

　　萧九确实不笨，他想到了萧宅有内应，也聪明的猜到了内应。他笨的是明知道白采心是什么人了，还偏要让郁华亲自说出来，把最后那一点妄念断掉。

　　有那么一刹，郁华想去给萧九包扎伤口，他流着血的手很刺眼，仿佛她的良心也在向外滴着什么。

　　可也只有一刹，她的良心又闭合上了。

　　她从来没有一颗菩萨心，况且四大家族之间的争斗，她这颗小小的棋子又能改变什么呢？明哲保身已经不易，谁成功，谁失败，又怎样？没有她郁华，也会有李华、刘华来做这件事。

　　现在唯一该庆幸的，是萧九并不知道白采心真实身份。他只是以为普通的仙人跳，若等明白对方胃口有多大，他又当如何。

　　“明日，你还去见她吗？”郁华打破沉寂，还是问出了心中最牵挂的问题。

　　萧九背对着她，隔了许久，才低低“嗯”了声。

　　这一声过后，郁华知道，萧九对白采心岂止是爱慕，根本是执念了。

　　其次早晨，一夜未睡的郁华起来准备早饭。在她烧火的时候，萧九拿着那件白衣出去了，郁华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

　　半个时辰后，邋遢了多日的萧九衣装整洁的站在了破庙里。

　　干净的白衫，服帖的发丝，一派君子谦谦的模样，与这残旧庙宇并不相配，很难想象眼前这男子在这里住了近半个月。

　　郁华小口啜着粥，垂下眼皮问：“准备好了？”

　　萧九点头，“走吧，带我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