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殳声

9、一项任务一个承诺

　　“‘主人’要看一年来送到的所有信件，他身体刚有恢复，可不能这么劳累！”
　　管事的语重心长地把我叫到一旁说。
　　我认真严肃地点点头。
　　他对我的态度表示认可，顺了顺并不长的胡须继续说：“你先去劝他，劝他要保重身体，不要记挂琐事。”
　　我面露难色，心想，我可实在不会劝。再说，我算是谁，怎么能够左右“主人”的意愿！
　　我尚在思索怎么推诿，管事的已经看清了我的心思，正色道：“你来时，‘夫人’怎么吩咐的！切记自己的来处，要做该做的事！”
　　我把头放得更低了些。
　　他踱着步子，继续补充，“你先去说，‘主人’对你还是很满意的，近日来，你每每在‘主人’跟前，做事都很妥当，我都知道的。不行了，我再进去说！”
　　停顿了一下，瞥了我一眼，“你放心，你是不会受责的，‘主人’极少对我们这些人发火，他生气了，也轮不到你什么事。都有我呢！”
　　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盈盈地表示鼓励。
　　我还在为难中没能抽出来。
　　“我的话你倒是听不听！”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是极严厉的语调。
　　“是！”我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马，立时转身跑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到书房去。
　　好像这也是“主人”很久以来再次踏进他的书房。
　　许是冷得久了，想要变暖并不容易，进入这房子的凄清，比从其他房子出到外面的寒意更甚。
　　果然是书房！除去门和窗户轻松单薄，其他三面墙都被书架装饰着，上面是挤满了的齐齐整整的书籍，散发着独特的载满时光的气息。
　　夕阳斜射的宽大书桌上方，没被扫尽的尘埃现出真相——它们还在，在飞舞，在乱撞，在等待降落，期待再一次覆盖桌面。
　　“主人”庄重地坐在一边，手里随意地翻着一册书，好像也在等待尘埃落下。但落下不是完结，还有承受、落定、抹去、再等待……
　　“拿来了吗？”
　　他听见了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
　　“没……”
　　我忐忑着，还没有想好怎么劝说。
　　劝说这件事，我可是第一次做。
　　以往，都是听吩咐办事，在说话上，是不需要费脑筋的。
　　“是你啊，冬茗！我以为是他们。”
　　他的语气添了些轻松柔和。
　　“是我。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我想着，先随便说点什么，可不能就这么陷入沉默，不然，再开口就更难了。
　　他似乎觉得我有些好笑，但并没有不满的意思。
　　“你不必那么拘谨，想说什么都可以，有什么就说点什么。”
　　他好像也是在随便说着什么。
　　“嗯……我差点迷路了，我是说，差一点找不到这里，也找不回去了……”
　　我说的是真的，是刚刚确实发生的，但越说越感觉自己很蠢。
　　这都是什么事？这么笨是怎么被送到这里来的？……于是慢慢闭上了嘴。
　　“这还能找不回去？就这么小个地方。碰到个人问问，也就找到了，还知道该怎么问吧？”
　　他饶有兴趣地审视着我，这么说着，渐渐难掩心里的好笑。
　　确实！实在是很难评价。
　　但总比板着脸的责备要好。对我来说，这样的对话还算成功。
　　“嗯……也是，对。”
　　我又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内容。
　　“我，‘主人’，冬茗的冬长什么样子？”
　　焦急间，这个问题冒了出来。我怯怯地看向他。
　　“不是说要叫我‘恕之’吗？”
　　他放下书，身体向前挪了下，语气认真地问。
　　“恕之……”
　　我虽然很愿意这么叫他，但已经养成的习惯，使我不习惯这么叫。
　　这两个字单独出口，能消耗掉我半生的力量与勇气。
　　“什么？”
　　他像是一个大人在逗一个小孩，但又不完全是，似乎里面的某种期待是真诚的，是超越年龄与身份的，甚至超越距离的。
　　“恕之，能不能告诉我，冬茗的冬长什么样子？”
　　我悄悄深呼一口气，完整地说出了这一句，然后尽量镇定地表示期待。
　　“很好！你过来，我告诉你冬长什么样子，我也告诉你茗长什么样子。”
　　他可能捕捉到了丝丝趣味，于是拿出了宝贵的耐心，同时也可能是觉得我孺子可教，毫不吝啬地给予我肯定。
　　把书推到一边，从另一边揭过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下大大的两个字。
　　我挪动到他旁边，仔细端详着，却也看不出什么，只是兴奋又真诚地说，“冬茗，真好看！”
　　“嗯，冬茗确实很好看。”
　　他侧脸望望我，附和着说。
　　“‘主’……恕之，听说，那些信很多……今天肯定看不完的吧！”
　　我其实对自己这样跳转话题很是吃惊，但话已经说了。
　　我总是这样。
　　一些心思久久压着不说，忽然间又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令自己措不及防。
　　“我是让他们拿来，没有说今天就看完。”
　　他放下笔，悠悠地坐下来。
　　“哦，那就好，那就好……”
　　我补救似的连连说。
　　“你是不是想说，不要看了？他们让你来说的？”
　　他波澜不惊，原来是早已看穿了我们。坐在这里，就是在等着我们一个个出现，完成表演。
　　我是第一个。是自己都承认的幼稚。
　　“不，就我自己想的……一年的信，肯定很多啊！”
　　我放弃了辩解，但还是辩解了一下。
　　“我朋友很少，事也少，信不会多的！今天不看，明天还会看的，你要推到哪一天？”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信是不是很多，也没想过明天后天会怎么样。我只是，被要求要这么做。
　　那个管事的，就应该他自己来！至少他知道信有多少，总能提前想个还过得去的说法……
　　他却要我来！
　　我随便会怎么样！
　　“我……我只是，我不知道。”
　　我就此主动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当然了，你不知道。我再不看看，我也就不知道了。”
　　这意味深长的话，我也不明白。随便什么意思吧！
　　我静静地站着，打心底接受一切发生。
　　“冬茗啊，你想不想知道恕之是什么样的？想不想知道刘再是什么样的？”
　　这回是他转移了话题。
　　“当然，我都想知道，都想知道。”
　　我其实并没那么想知道，但让我知道我也接受。
　　我只是觉得，这样说会好一点。
　　“我可以教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他笑着这样承诺。
　　接着说，“不过拜先生总要交学费的，以后我的信，你要及时给我送来，怎么样？”
　　语气和眼神都在表示：你最好答应。
　　于是我说，“行的，这个容易！”话语里尽量多地加了些爽快。
　　“容易，那就好！”他满意地点点头。
　　我略略感觉到，可能并不容易。我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