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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楚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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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会在这儿?”柳誊收了匕首,皱眉看着眼前身穿夜行衣的楚冰,沉声道:“不是说好,此事交由我来做么?阿姐!”
按照他们的计划,楚冰只负责调开守卫,之后便呆在自己的营帐中,撇清与此事的干系。
听着柳誊略略压低、带着愤怒的话,楚冰转眸透过帘子缝隙扫了眼帐外,而后抬脚踢开浑邪王的尸身,淡淡回道:“他们毁了我的一生,此仇,自当由我亲自讨回。况且,”顿了顿,她冲眉头紧皱的柳誊微微扬了扬唇,道:“你既然唤我阿姐,做姐姐的,又怎可放你一人来冒险。”
“可是,如此一来,你也走不了了。”柳誊叹了口气,他转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火光,扭头对楚冰压低声音快速嘱咐道:“等下他们进来,阿姐就用刀抵在我胸口上,刺我一刀,作出保护浑邪王的样子。”
“不……”
“阿姐,你听我说。”柳誊打断楚冰,道:“你是须卜檀的生母,无论他们对这番说辞信不信,都不敢轻易对你动手。”顿了顿,柳誊伸手握住楚冰的手,将她手里沾了血的短刀取下,温柔说道:“阿姐,家乡江南初春风光甚好,你一定要回去看看。”
说完,他用力推开楚冰。
下一瞬,火光骤然大亮,王帐四周毡布被撕开,无数北戎兵涌了进来。
柳誊抬眼看到一脚率先跨进来的须卜檀,拿着刀的手微颤了下。
设想过无数次身份败露后面对须卜檀的场景,柳誊本以为自己会问心无愧、像个爷们一样直视须卜檀的双眼,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蓄意编织的骗局。
就像曾经他骗他一样,他骗了他。
可当柳誊对上那双曾饱含深情望着他的丹凤眼时,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
他像个逃兵似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就在他神思晃动的一瞬间,立在他对面的楚冰突然发难,她一把夺过柳誊手里的短刀。
“都不准动!”楚冰一个旋身躲到柳誊身后,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对正欲上前的须卜檀等人冷声喝道:“再上前一步,我就弄死他!”
达鲁慢了须卜檀一步进来,先是扫了一眼躺在地上明显已经没有气息的浑邪王,而后对楚冰喝道:“大胆楚氏柳誊,你们二人竟敢谋害王上!来人!给本皇子宰了他们!”
须卜檀神色一变。
楚冰挟持柳誊退后一步,瞪着达鲁痛骂道:“达鲁!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果然不该信你的。”
在场众人,闻言顿时面带惊愕的看向达鲁。
“楚氏!你不要信口胡吣!”达鲁横眉立目,瞪向她道:“本皇子与你有何干系?!”
“哼,有何干系?”楚冰闻言冷嗤一声,扬高了声音道:“半月之前,分明是你先找的我,说浑邪王老了不中用了,还说要与我合作,让我帮你杀了王上,而作为交换,事成之后你会放我回大凉的,眼下却想撇开干系?哼,你休想!”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半个月前?那不正好是王上封七皇子须卜檀为七部都统吗?
犹记当时大皇子达鲁气愤难当,直言王上老糊涂了……
“你们都看我干什么?!啊?!是她含血喷人污蔑我!!”达鲁怒气冲冲朝看向他的众人吼道,转过头来指着楚冰,“明明是你为了你儿子须卜檀刺杀的王上,掉过头来竟还敢反将脏水泼到本皇子身上?!真是可恶至极!来人,来人!”
达鲁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喊人。
柳誊闭了闭眼,心底直骂达鲁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三言两语就被楚冰带偏了方向,断了柳誊伺机将杀浑邪王的嫌疑再引回自己身上的最后机会。
跟随达鲁而来的近卫应声上前,达鲁指着楚冰道:“去,都上去!给本皇子将这个弑君犯上的贱妇就地格杀!”
“谁敢上前?!我说了再上前一步我就弄死他!”楚冰大喊一声,架在柳誊脖子上的刀微微使力,扭头冲从进来后便立在一旁不言语的须卜檀冷笑:“达鲁不在意姓柳的死活,你应是在意的吧?不想让他死,就让他们都退后!”
须卜檀深深看着她,顿了须臾,慢慢抬起了手,“都退后。”
“都不准退!”达鲁咆哮。
须卜檀目光沉沉扫向达鲁及他身后的卫兵,“忽提,传本都统之令,谁敢上前,格杀勿论!”
忽提:“是,殿下。”
“好好好……”达鲁阴狠地盯向须卜檀,眼神里充满恶意,“果然是母子连心呢……须卜檀你这般明目张胆的袒护包庇自己的母亲,该不会你才是在背后怂恿楚氏行刺王上的人吧?想想也是,世上有哪个做父母的不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考虑呢,楚氏肯为了你舍身冒险行刺,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话音落地,原本众人看向达鲁的怀疑视线,顿时齐刷刷落到了须卜檀的头上。
而须卜檀则理也不理他,目光在面前的楚冰与柳誊身上。
旁人只能看到他仿若结了冰霜的侧脸,而柳誊与楚冰却望见那双丹凤眸子里深浓的心伤、痛苦。
柳誊知道,那不仅是因他的母亲,更多是对柳誊的失望。
——今晚之事他与楚冰或许可以瞒过旁人的耳目,但一定瞒不过须卜檀的。
他也一定是明白过来,这么多日子来,自己都是骗他的了……
“阿誊,事到如今,若还想继续完成覆灭北戎的大计,你便只能配合我演下去。”忽楚冰用只有她和柳誊两人才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柳誊皱了皱眉,便又听楚冰快速低声续道:“你听阿姐说,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想帮我回到大凉故土。我也想回家,做梦都想回家……可北戎强敌若不除,他们的铁蹄迟早还会践踏我的家乡,无数可怜的女子会遭受与我一样的悲惨境遇。所以,阿誊……不,阿弟,算阿姐求你,请你帮阿姐完成这最后的心愿。”
顿了顿,楚冰暗暗抓紧柳誊的手臂,“摧毁整个北戎七部,不能让他们再祸害我大凉子民!”
纤瘦的五指似有穿透他的手臂力量。柳誊抿唇微顿了顿,几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谢谢。”楚冰松开了抓着柳誊的手。顿了下,她飞快敛去神色,唇边浮笑,抬起眼目光专注温柔地看向须卜檀。
目光在那张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语气说不出来的怀念与遗憾:“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你就长这么大了……”
“娘还记得,你刚出生之时,瘦瘦的,小小的,像个小猫儿似的,躺在襁褓中,两只黑葡萄似地眼睛眨巴望着我,不哭也不闹。”
回忆过往,楚冰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明明你那么小,那么乖,那么需要娘亲,可我,我却狠心舍弃了你……檀儿,我的儿,娘对不起你……”
楚冰望着须卜檀,泪如雨下。
“娘……”须卜檀双目殷红,脚情不自禁朝楚冰伸出手,朝前迈了一步。
“啧啧,真是母子情深,看得本皇子感动的都要哭了。”达鲁冷嘲热讽的道,“须卜檀,看看你娘多疼你,为了你都敢刺杀王上了。这样吧,只要你承认你是幕后主使,本皇子就看在兄弟情分上对你网开一面,对你和你娘从轻发落。如何?”
他话音甫落,被楚冰钳制在手中的柳誊突然冷笑了一声,道:“大皇子殿下如此轻信于人,我都不知该说您是单纯呢,还是该怀疑您与楚氏联手想将行刺的脏水泼给七殿下。”
闻言,须卜檀脚下骤然一顿。
达鲁怒道:“胡说八道!”
柳誊被脸色大变的楚冰勒住脖颈,他一面挣扎一面对达鲁冷嗤道:“我说呢,今日我本是瞧您身边的耶和行迹鬼祟才换了夜行衣跟踪他,瞧瞧他想使什么坏,结果却被引进了王帐……我猜,你们其实是利用我威胁七殿下,同时辅以楚太妃的亲情蛊惑,届时七殿下分寸大乱,你们好顺理成章将弑君罪名嫁祸给他!”
“有了弑君这盆污水,七殿下这都统的位置算是坐到了头,更有甚者,小命都可能不保。”柳誊瞧着达鲁冷笑连连:“大皇子殿下当真是好算计呢!”
达鲁刚要怒斥柳誊,那边楚冰色厉内荏的尖叫起来。
“闭,闭嘴!闭嘴!”
像是被柳誊当众揭穿阴谋般,楚冰一面心虚慌乱不安地看向达鲁,一面恼羞成怒地厉声让柳誊闭嘴,“我让你闭嘴听到了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我杀了你!”
她情绪极为激动地喊,手里的刀用力,顷时柳誊脖颈间便血流如注。
须卜檀神色一变,立刻上前。
然而,他刚上前一步,楚冰便怒吼喝止了他,“站住!”
须卜檀依言停住,但达鲁的卫兵已趁机围了上来。
“殿下,他们人太多……将士们又担心太妃会伤到您,就……是属下无能。”忽提对须卜檀惭愧道。
须卜檀不语,他目光沉沉看向带着卫兵越过他的达鲁。
达鲁挑衅回望他。
楚冰抵着柳誊脖颈的手直抖,她看了看一旁面色难看的达鲁,又看了看立在原地没有朝她再走一步的须卜檀,最后看了看围着她一圈神色各异地大臣和卫兵,半晌,她忽而扬声大笑,形状癫狂。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老子是畜生,儿子更是畜生不如……”楚冰指着达鲁笑得癫狂,须臾,她渐渐收了笑,目光冷冷地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到须卜檀身上。
她恨恨盯着须卜檀,目光怨毒地仿若在看此生最大的仇人一般。
“当年若是有选择,我怎么可能生下你这个流着老畜生肮脏血脉的杂种!”
楚冰的恨意震耳欲聋,在场的众人,包括一直恨不得须卜檀死的达鲁,禁不住眼神怜悯地看向须卜檀。
须卜檀虽面色苍白如纸,但神情却很是平静,像是他早就知道自己被亲生母亲所怨恨着一样。
他张了张嘴,带着颤音的嘶哑声音暴露了内心,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所以,你与达鲁联手,想杀我。”
“是!”楚冰恨恨回道,“谁让你的命那么硬,怎么杀都杀不死。”
达鲁一听弑君嫌疑又扯回自己身上,顿时怒骂一句,挥手准备让手下卫兵攻上去,直接杀了楚冰和柳誊。刚一抬手,便听到须卜檀道:“好,我把命给你,你放了柳誊。”
众人一听,顿时一愣。
“殿下,不可!”忽提与阿铎齐齐变了脸色。
“此次南下进军可以无我但绝不能少了柳誊……你们勿需再劝,我意已决。”须卜檀闭了闭眼,脸上尽是疲惫。顿了顿,他慢慢朝楚冰与柳誊走去,薄唇漾起一丝惨笑:“反正,我的命也是你给的,将它还给你,你我之间便不亏不欠了。如此,下辈子,我也能干干净净重新开始。”
或许,是没有想到须卜檀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将自己的性命拱手送她,楚冰看着一步步朝自己的走来的须卜檀,神情怔忡,握着短刀的手慢慢松开了些许。
就在这时,情势陡然发生变故,柳誊趁楚冰心神放松之际逃脱了她的钳制。
须卜檀微怔一瞬,随即长臂一展,将扑向自己柳誊揽过来护在身后,而后迅速后退。
跟随须卜檀而来的卫兵快速围上,将两人保护起来
楚冰失了人质,又见杀须卜檀无望,顿时发疯起来,提着刀朝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达鲁扑过去。
达鲁本就因打败须卜檀、再次错失夺回七部都统的位置而怒火中烧,见楚冰扑上来,顿时骂了一句,一把夺过一旁卫兵的佩刀,朝楚冰劈砍了过去。
楚冰被砍中了颈部的命脉,鲜血顿时犹如泉涌,她痛苦的捂着脖子倒退了两步,最终,摔倒在地不再动弹。
楚冰死了。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须卜檀。
须卜檀目光定定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生母,片刻,一言不发地拥着柳誊走了。
徒留在场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复杂,目光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