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澹月梨花

54、怨春郎

　　她话方尽，戚无忧恰从拐角处走出来，他快步踱到林锦身前，将恒儿从她怀中抱走，“不要老抱他，他现在太沉了！”
　　何况她身体还不怎么好，明明有丫头婆子，她却总喜欢自己抱孩子。
　　恒儿攀在他身上不起来，“爹爹，恒儿想骑马马。”
　　“好，爹爹今儿就带你骑马马，”自从上次戚无忧骑马带恒儿跑了一圈，现下恒儿每次看到他都是要骑马马，暂时是忘不掉骑马的事儿了。
　　陈妙佛方才乍见他的脸，就有些泫然欲泣，此时见他对这对母子这么温柔，心里更是翻江倒海的悔意。
　　若当初她不那么轻易放弃，现在他的这些温柔，是否就都是给她的呢？
　　被这么大个人深情脉脉注视，戚无忧想装看不到都不成，但他也只是投去一眼，略点头算作招呼。
　　妙镜不忍心嫡姐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她拽紧姐姐袖子，拉她离人家一家人远了些。
　　她以前和嫡姐关系一般，并不知道她喜欢安王，可她的表情太悲戚，一眼就能看出情愫，甚至连锦姐姐看自己的夫君都没有她那般深情。
　　这就有些尴尬。
　　她解了蛊毒之后，整个人清醒过来，一路上也听哥哥讲安王和苏锦绣的事，她才知原来哥哥是通过她见到了锦姐姐，再之后，安王回京，亲自去寻了锦姐姐，两人才能再续前缘，结为夫妻。
　　她很开心自己在其中也有小小的用处。人家是夫妻，连孩子都有了，姐姐也嫁了人，再痴缠两方都不好看，再说姐夫还对她那么好。
　　林锦没往陈妙佛这边看，倒不是故意奚落，她还想着方才戚无忧的话，她并不是很同意戚无忧带儿子骑马。
　　她冷下脸，“恒儿，你不能去！”她嗔了戚无忧一眼，“你不要太惯着他，他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怎么能总想着骑马呢？太危险了！”
　　恒儿听懂了，他撅着屁股往爹爹怀里钻，眼中泛着泪花，林锦有些生气，这孩子和他爹混熟了之后会耍这些小聪明，他是摸准了戚无忧是个慈父，他想要什么他都会给。
　　她叫来奶嬷嬷，叫人带他回去吃肉糜，“王爷，他该吃饭了。”
　　戚无忧乖乖将孩子交给奶嬷嬷，恒儿嘴角往下撇的弧度更大了，可他的泪始终没有落下来，让人瞧着更心疼了。
　　林锦都要被他的表情萌化了，她走过去亲了他一口，捏捏他小脸，“现在好好吃饭饭，等你长大了就能骑马马了，好吗？”
　　恒儿抽噎了一下，小胖手举起来要她抱抱。
　　戚无忧怕她累着，孩子转了个圈，又转到他怀里。
　　林锦歉疚地看着陈家姐妹，“你们先在这逛逛，我带恒儿吃个饭，一会回来。”
　　妙镜忙点头。
　　妙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夫妻。
　　他们一家三口很快拐出花园，戚无忧抱着孩子，低头与林锦说着什么，林锦副波澜不惊的脸上隐隐现出微笑，就这么消失在她面前……
　　这个人，完全不是以前的苏锦绣，陈妙佛隐隐有这种感觉，为何那些苏家人甚至戚无忧，他们没有一个人怀疑？然而她也察觉到王爷是喜欢现在的苏锦绣的，他们之间是旁人插足不进去的默契和温柔，王爷以前不喜欢苏锦绣，现在就喜欢了？无非是喜欢她变柔和了的性子罢了。
　　若正是因了这人是个赝品，王爷反而更喜欢呢，她才不要做这个恶人，就让他自己发现好了。
　　现下还是自己家里这摊子烂事更要紧一些。
　　陈妙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俩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转了目光，她踟躇片刻，道：“妹妹，你可以不嫁给哥哥吗？母亲都病了。”
　　“可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啊！”妙镜眨巴着双眼，她丝毫不懂为何嫡母，不，她如今也不知该叫她什么，她不懂她为何那么生气。
　　她和哥哥是两情相悦的呀。
　　“哥哥没跟你说过，你们若真成亲，你以后见到陈府的亲眷该怎么面对他们？那京城里的闲言碎语你又如何承受？”
　　妙镜摇头，她自己也没想过，大不了她不出府就是了。
　　妙佛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早就猜透她那点小心思，点点她的脑袋，“你呀你，我真不知哥哥怎么看上你的？他以后要袭爵的呀，侯夫人能不出来见人？”
　　妙镜泫然欲泣，她不过是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罢了，“姐姐想说什么？”
　　妙佛叹了口气，她也不想来做这个恶人，“母亲的意思是，她可以允你入侯府，可你不得为正室。”她小心翼翼觑了眼妙镜，她眼圈红红的，显然是被以前叫了几年的母亲的话给伤着了。
　　“若为人妾室不就和我姨娘一样了吗？”她眇然而立，怆怳不已。
　　“妹妹，你不能为了自己而不顾母亲的身体！她病倒了，哥哥也不能不顾孝道，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你！你们终究有过兄妹情分！”
　　其实妙佛一直怀疑父亲早就存了让哥哥娶妙镜的心思，不然以前他怎么总让哥哥照看她？这样一来，妙佛就更觉得这些人都在伤害她母亲，即使有些不忍，还是不得不狠心劝她放弃嫁给陈瓒。
　　妙镜这才发现自己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嫁给哥哥，不是他们二人的事，还要牵扯好多事。
　　可让她做哥哥的妾室，她是死也不愿的。若嫡母不愿，她就是公主，哥哥都不可能娶了她的，妙镜越想越痛。
　　林锦哄完孩子才发现陈妙佛已经离开，而下人们禀报说妙镜被姐姐骂哭了，她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出来。
　　林锦猜到妙佛是来阻止这门亲事的，她想了想，还是让戚无忧去找陈瓒，她去安慰一百句也比不上陈瓒几句话。
　　别人的家事，她不愿插手。
　　她还是更关心陈叔的事儿。
　　这日她提起想去看看陈叔，戚无忧难得沉默了片刻。
　　陈叔被父皇关在诏狱，还让他喝了母妃喝过的神药，陈铉如今失了记忆。
　　据他所知，此神药乃出自姑婆山一位老道士之手，那名老道已成仙飞升，也不知张真人是从哪得来的药丸。
　　无忧不赞同父皇的做派，可那是他父皇，再不好他也说不得。
　　母妃是肯定不能让她知道这些，无忧想了想，锦是母妃最信任的人，若她见过陈铉，并看到他好好活着，由她去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母妃，她也就能安心做她的娘娘了，过些日子她就要被立为皇后了，他想让母妃安心。
　　“他失了记忆，可能不记得你了。我带你去看他，这样母妃问起来，你也跟她好好讲讲。”
　　林锦茫然不解，过了半晌，才倏地看了他一眼，她了悟到陈叔失忆这事肯定是皇上做的。
　　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去看看。两人很快收拾一番，去了诏狱。
　　关押陈铉的牢房看起来倒似一间客房，屋里应有尽有，床、盥洗盆、桌椅、书架，与一般平民之家无异，一强壮男子正躺在床上，他赤着上半身，看身形确实是陈叔，可林锦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往那边瞅。
　　戚无忧叫来狱卒，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过了片刻，陈铉才穿好衣服出来见人。
　　他刚出来时林锦并没有认出来，还是戚无忧点了点她，她才恍然大悟眼前人是陈叔。
　　他的脸与从前绝无半分相似，他浓眉大眼，鼻子又高又大，姿颜雄伟，目光清寒，是那种很有英雄气的男子。
　　可这个人绝不是她的陈叔啊！
　　陈铉也不认识她，他如今失了记忆，脑子里只有一个女人。
　　他冷冷地瞥了眼来人，不行礼也不说话。
　　“陈叔……”林锦踟躇着走上前，这样的陈叔她从没见过，神湛骨寒，凛凛威风。
　　从前陈叔虽也不苟言笑，可他在宛姨身边，一向敛了冷冽，不像此时，眸中淬寒光，看向她的眼里全然陌生。
　　“姑娘，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何事？”他语调清寒，是熟悉的声音，还有眉间那一抹刀疤若隐若现，看得林锦心揪成一团，他就是陈叔啊！
　　他话音刚落，林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阵香风飘来，一绝色佳丽翩然而至。
　　林锦瞳孔一震，颜贵妃怎么在这里？
　　就连戚无忧也大吃一惊。
　　颜贵妃还是原来有些单纯的模样，她一身青绿披风，一张小脸盈盈如玉，她生得与李清鸢有几分像，只是更美艳一些，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她此时偎在陈叔肩上，一副弱柳扶风之态，还是让林锦夫妻俩回不过神来。
　　两人相视一眼，俱是震惊。
　　总觉得怪异得很。
　　“宛儿，你怎么出来了？”陈铉眼中泛起涟漪，双手紧紧箍住她，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他不知多爱这个女人。
　　可……林锦越看越心酸，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上将颜贵妃赐给了陈叔。
　　这算什么？补偿他一个替代品吗？他们将贵妃当成什么？玩意儿？物品？
　　这一刻林锦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颜贵妃。
　　颜贵妃却还是那副天真之态，俨然完全不在意自己被当作替身。
　　“你……”她喉咙发痛，声音涩而哑，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王妃，你和陈大人认识？”小颜双眸潋滟，面上含笑，无丝毫凄苦之态。
　　林锦怔愣，陈……大人？
　　“是啊，陈大人！”小颜显然对陈铉充满崇拜之心，“他以前大败辽东铁骑，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你难道没听过他的大名吗？”
　　林锦还真没听过。
　　她悄悄将颜贵妃拉到一边，“您，您怎么会在这里？是皇上逼您来的？”
　　小颜目光一怔，她闻言笑了笑，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怎么会呢，是我自愿来的，皇上将一切都告诉我了，他那样爱李娘娘啊，离不得她，可陈将军怎么办呢，他也很无辜啊。”
　　林锦：“……可您甘心做个傀儡吗？”
　　小颜噗嗤一笑，“原来我就不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