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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谢让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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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鹊华楼
又是一年年关将至,冬日里的鹊华楼却依旧灯火如昼,暖意融融。
每年这个时节,便是十三楼最兴盛的时候。
欢情坐在窗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自己的七弦琴,随手奏了几首几乎已经刻在骨髓的曲调,当年那个初入鹊华楼的小姑娘,如今成了炙手可热的歌伎,在鹊华楼也有一间自己的阁楼。
只是才清净了没半天,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却是叶妈妈带着楼里的几个姑娘进了房间。
看欢情还在练琴,叶妈妈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朝身后那群姑娘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们这些懒丫头,都来看看,还是我们家欢情最刻苦,快歇歇吧,累坏了京城多少贵人要心疼的。”
叶妈妈一把拉过欢情的手,将她从琴台旁拉起,把她拉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今日虽说是户部尚书亲自设的宴席,邀请的客人多半来头不小,不过李大人一向对你青眼有加,看他点的这曲,长相思、春闺怨,哪个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加上这桃花妆,妈妈我看了都动心。”
转头又看向了一旁不争气的其他姑娘:“你们做事若是有欢情一半认真,何至于如今连个主顾都没有。”
赵还,也就是如今的欢情。
只是恭敬的朝妈妈回答:“欢情吃的是这碗饭,自当专心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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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三年前,赵还是决计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放下了那把雁翎刀,跟着去学什么讨男人欢心的东西。
可也许是当年对谢让的拜别说了那些话,欢情总觉得自己若是哪天见了谢让,总不能让他看低了去。
欢情和楼里其他的姑娘不一样,大约是武将家出来的女孩,她这辈子事事争先,练武时不逊男儿,如今沦为官妓却也依旧要争个第一。
达官贵人素爱附庸风雅,琴棋书画她样样下了苦工。
旁边刚刚入阁的素衣女孩不屑的看了一眼欢情,十分鄙夷的开口:“妈妈这意思,欢情这不就是天生做的妓子么,下贱坯子,上赶着去卖,我们自然是比不了。”
这话说的难听,可欢情却没反驳,这三年来这些话她早已听得太多了。
这姑娘说话也并不是最难听的。
倒是一旁的叶妈妈最先不乐意有人得罪她的摇钱树。
“华章,你们是当咱们客人中没有贩夫走卒吗?若是不想早早被贱卖,倒不如放聪明点儿,再说了,你以为欢情的本事是你想学就学得会的?”
那叫做华章的姑娘闻言,立刻秀眉一挑:“我宁死也不会受此折辱。”
欢情想这女子应当也是良家女子出身,身上没有半分农户女的粗糙,未染半点脂粉已是清丽非常,不知为何沦落到了十三楼。
说起来那些士大夫一向喜欢这种貌美,又有点儿性格的女子。
是个一眼便能将她里里外外看清的人,可惜,这样的女孩子,在十三楼往往活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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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多时,户部李大人便到了房间,妈妈立刻找人去唤欢情下来伺候。
欢情临出门前看了一眼镜子,昏黄的铜镜隐隐约约映出了女子娇柔的身段和姣好的五官,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刻挂上了训练有素的微笑,低头抱起七弦琴,婷婷袅袅的走出了阁楼。
恍若打从心底欢喜一般。
她走到厢房门口时,偌大的雅间内还只有两人,坐在右侧上首的便是欢情老主顾户部尚书李远道,便是放到她一众达官贵人的恩客里,也是身份少有的贵重了。
能做到尚书的位置,已是不惑之年,不过京城的士大夫便是至死也风流。
房里另一位客人是名年轻男子,坐在左侧上首,来时妈妈便知会了她,这人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新科状元,顾元白。
他慵懒的喝着手边的清酒,斜倚美人靠,玉骨扇轻摇。
一双微挑的桃花眼,分明多情,声音里仿佛总带着笑意,举手投足间俱是风度翩翩,惹得一众花娘簇拥在他身边与他逗趣。
在这鹊华楼一众官员商贾之中,如珠玉入瓦石。
欢情心想,倒是个难得的风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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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旁的李大人看着身边的小友,不由打趣道。
“元白,你这一来,鹊华楼的女子可全都围着你转了,若非老夫已有佳人相伴,怕是也要嫉妒你了。”
欢情原本站在门外,听得这话,立时笑意盈盈的走进了雅间,看也不看那顾元白,径直坐在了李大人身旁。
“李大人,多日不见,原来是另得新欢,也难怪将欢情也抛在脑后了。”
她声音并不似其他花娘一般故作娇俏,反倒是带了几分调侃似的潇洒。
少了份矫揉造作,多了份直率洒脱。
李远道闻声看向了欢情,女子身披轻纱,行动之间更添几分飘然,平日里便已是风情万种,今日这锦衣盛装打扮,李远道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果不其然也在对面的那位新科状元的眼中,欢情也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惊艳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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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叶妈妈也遣散了原本服侍的花娘,身后带着一众艺伎鱼贯而入,也包括刚刚那位口出不逊,傲气十足的华章姑娘。
只是此时那姑娘已画上精致妆容,只是难掩眉间愁绪。
不似李大人年近五十,两鬓泛白,那位新科状元倒是真正可称得上是仪表不凡。
见欢情直冲着李远道就坐了过去,微微一愣,却也不可惜,看着一众艺伎,大约是觉得那个简单纯粹的小姑娘有些意思,竟是叫了那个看上去泫然欲泣的华章姑娘在一旁侍奉。
不过到底是文人,说是风流,举止却并不轻佻。
作为领头入内的欢情,却并未多看那新科状元顾元白半眼,只是一双美眸含情默默的看向那其貌不扬的李大人。
李远道轻轻拦过欢情,十分惋惜说道:“欢情哪里话,若非你这户籍无法更改,我无论如何也要早早便要给你赎身的。”
没臣之女流入教坊司,除非圣上口谕,否则无可更改。
一旁的顾元白不知里面这些事情,只是心中称奇,一个小小的官妓,竟是将堂堂户部尚书哄成了裙下臣,心心念念要给她赎身。
欢情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快和失望:“能得大人赏识,已是欢情三生有幸,哪里敢有其他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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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又三三两两的来了几个官员,分别叫来了官妓侍候,虽说官妓都是卖艺不卖身,但像顾元白那般守规矩的又有几个,对着一旁的女子无不是占尽了便宜。
李远道到底是朝中大员,不敢当众狎妓,像其他人那样过分,只伸手搂住了欢情的细腰,轻轻摸索。
欢情心底虽不悦,可依旧看上去情深义重,一双美眸没有一刻离开这位李大人。
那位顾元白瞧着这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景色,在一旁清声道了一句:“欢情姑娘对李大人真是真情实意,李大人好艳福。”
李远道朗声大笑,如此一位美娇娘,抛下年轻英俊的新科状元,只对着自己眉目传情,有哪个男人能抵得住,哪个能不得意。
欢情听了顾元白的话只是心底嗤笑。
情义?她对这老色鬼哪儿来的情义,她无非是觉得若是没了这张虎皮,又如何能对付那些她不想侍候的商贾罢了。
只是男人不自爱,逃不脱美人恩罢了。
再看向顾元白,却见这风流少爷已将一旁的华章姑娘哄得眉开眼笑了。
发现欢情看向她,那华章也是颇为自得的看了一眼欢情身旁的那位华发已生的李大人。
欢情也不恼,只是在心底划过了一丝不屑。
一面自个儿瞧不上别人卖笑,可一面又嘲讽人家的恩客不如自己的恩客年轻风流。
这世上总是不缺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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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突然低声在她耳边轻语,“一会儿要来的便是当朝八皇子,你可当心侍候,往后若是有机会,说不定你变有脱籍的可能。”
欢情听闻这话,立刻在心里却打起了精神。
当朝众多皇子之中,簇拥者最多的便是四皇子与八皇子。
虽说堂堂皇子怕是不会轻易为个妓子沉迷,这般境地,就算不可为,她也要拼一拼,为自己博个机会。
她默默在心底盘算着一会当如何让这位八皇子对自己见之难忘,想的出神之时,却在几人的聊天中突然抓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听说了吗,谢让不知犯了何事,听说昨日被抓进西厂了。”
大概是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她竟是猛然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谢让竟然被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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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一位刑部的大臣第一个搭话,显然与谢让极不对付。
“那当真是大快人心,当饮一大白!谢让那不知好歹刁奴,不过就是四皇子的一条狗。当年调入司礼监,何等胡作非为,天天对着咱们这群拥护八皇子的朝臣咬着不放。”
顾元白倒是颇为为平静,他谨慎地询问:“谢让不是此时在江南赈灾吗?并未听到谢让回京的消息,难道是尚未复命就被抓了?莫不是与此次雪灾赈灾有关?”
听到这话欢情立刻在一旁竖起了耳朵。
“应当是秘密抓捕,不知道西厂抓住了谢让什么小辫子,”那位大臣摇了摇头:“若不是我今日去西厂调一名要犯,刚好看谢让押入狱中,怕是连谢让被抓都无人得知。”
旁边的李远道一脸高深莫测地道,“几位莫要深问了,那谢让是四皇子的忠犬,咱们哪能看他动辄拿咱们开刀。”
这话说出来,欢情顿觉不妙,只怕是谢让是被陷害的。
这是党争,而非简单的审讯。
听这几人的意思,很可能谢让的手下连谢让被抓都不知道。
没聊几句,几人转而就去聊其他了,欢情满腹的疑问,无人可解。
欢情在心里抱怨,这死太监,本来说要帮我,自己却进了西厂。
可心里觉迟迟放不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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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人不注意,欢情小声地在李远道耳畔轻声低语。
“还是我们家大人最厉害,刚刚说的那什么谢让,只怕是您的手笔吧。”
对着熟悉的人,尤其是美人,男人总是少些防备。
听着欢情一句“我们家大人”,李远道哪儿还记得自己姓什么,顿时得意洋洋。
“赈灾银两下发了多少,如何流转,还不是户部说多少是多少。”
不过说完他便知道自己失言了,不过复又想到,不过是与歌伎的戏言,没人听到,谁又能将他如何。
欢情依旧是一副大人真厉害的表情,心里却填了几分急切。
此时她哪里还有心,陪这群人寻欢作乐。
她装若无意的在一旁抚琴,然后借了个巧劲,用甲片将最细的一根琴弦勾断,在李大人恋恋不舍的表情中,退到门外去换弦。
她回到阁楼,匆匆写了一行小字,趁大厅人多眼杂,匆匆去了南侧的后门,将纸条扔到了对面的商铺。
谢让倒是要谢谢自己的善心,当年二人分别前,特地告知了她的东厂暗线的联络点。
却没想到,三年里,欢情从未谢让相助,第一次用上这暗线,却是为了谢让自己的事儿。
看到掌柜疑惑的打开自己扔过去的纸条后,猛然间神色大变,遥遥朝自己一个拱手便匆匆离去。
欢情这才安心回房间,拿出了把模样一模一样的七弦琴。
幸而她做事一向妥帖,房间从来都是备着一把七弦琴,任谁怕是都以为自己这一炷香的时间是在更换琴弦。
她进入厢房之时,李大人正冲她招手。
“欢情来的正好,贵客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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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笑着说:“欢情啊,你可得露上一手。”
果然,欢情抬眸便望见了坐在上位的皇子殿下,再看底下的几位大臣,又恢复成了往日温文有礼的模样,哪还有之前的浪荡模样。
不过,欢情心想,既然是皇子,什么色艺双绝的美人没见过,便是这七弦琴弹出花来又能如何。
她只是笑了笑,神色间却不慌不忙,笑着回道:“那奴家便献丑了。”
之前听说八皇子钟情纳兰家的长女,纳兰容,曾多次想圣上请旨赐婚。
可惜,这位纳兰姑娘当场明言自己心有所属。
此女子家世显赫,艳丽非凡,太后生辰宴上,以一曲剑舞,得了太后亲口封的“京城第一贵女”。
欢情自问自己一向拿得住男人的心思。
就像她知道,对于李远道这样的老家伙,没有什么比一个历经世事却一往情深的红尘女,更能打动一个年逾四十风华不在的老男人。
那对于一个心头上有一片求之不得的白月光的男人。
大概没有什么比宛宛类卿,更让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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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旋入台中,反手潇洒的拔出一柄长剑。
好歹她也是武将之女,家学渊源,总归比一般女子,更能学出几分风骨。
一曲剑舞,满堂沉默。
唯有台上的那位八皇子,难得失态的站了起来。
欢情面色不变,心里却知道,这事儿成了。
一旁的顾元白,依旧装若无意的晃荡着手里的酒杯,可撇到场上的场景,心理暗笑。
他就说这官妓还能当真瞎了眼弃自己不顾,非要对李远道这老头情根深种。
没想到是个手段高明的,倒是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