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无情亦有情 ...
-
085
博阳侯大约是被落了面子,目光刚好看向了顾元白身旁的那名女子身上。
想来便是京城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位十三楼的名妓了,虽说十三楼都是官办,但那毕竟也是青楼楚馆的风月之地,想到这里他语气有些不佳。
“旁边那个丫头,抬起头来。”
欢情心道不妙,她刚刚也听了几人的对话,猜测这位顾状元的身世怕也复杂,更何况如今乃是李氏天下,却不知顾元白为何从了顾姓。
又是一段皇家辛密。
欢情只得无奈上前,盈盈一拜,“奴家见过侯爷。”
博阳侯稍微打量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到底是十三楼出来的名妓,只觉这姑娘五官明艳,礼数周全,声音清亮,倒没有风月场中的矫揉造作。
“元白也算是见惯了风月,扬州瘦马如梦色艺双绝,金陵宋知音的琵琶天下无双,便是京城才情出众的像是陆小婉,唐欣茹也数不胜数,你倒是有什么本事,让裙下臣神魂颠倒?就算这些姑娘不也没留住人吗,我让府中人奉上金银,姑娘早些离去吧。”
这话说十分的不客气,欢情也是听的分明,无非是顾元白不是你能肖想的,不如拿了银子走人便是。
若是平日,欢情可能也就走人了,大家本也是做戏一场。
只是今日有谢让在场,她却不想落了这个脸面。
086
她装若无意地瞧了一眼身边的谢让,却见那人神色淡淡,恍若不识一般。
“侯爷说笑了,若无君子不养艺人,您说的这几位,欢情哪个也比不上,只是承蒙各位大人抬爱,靠这把七弦琴,勉强混口饭罢了。”
这话将客人捧为君子,倒是说的博阳侯脸色稍缓,他一双鹰眸看向欢情。
“你当真无僭越之心?”
“奴家并非卖身,而是罪臣之女,贬为官妓,除非圣上开了金口赦免,否则终身为贱籍,岂敢私窥世子身侧。只是世事无常,身世沉浮,求个活命罢了。”
这段话里话外说的明白,自己不过卖笑为生,所谓攀附权贵之事既无想法,也无可能。
倒是那位盛相,捋了捋胡须,带了几分笑意:“好一句无君子不养艺人,欢情姑娘倒是个妙人。”
他眼中精光一闪:“刚刚欢情姑娘说是罪臣之后,却不知道是哪位?”
欢情微微一笑却没回答:“欢情如今沦落风尘,有辱门风,不足为外人道。”
那博阳侯看到欢情这副模样,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倒是叹了口气:“家门之祸受了波及,倒也不是你的错。”
顾元白看到这副场景却是冷哼了一声:“博阳侯当年可没有这般善解人意。”
大约是这场面太过尴尬,谢让适时地打断了对话,只是神色却依旧淡淡:“听闻鹊华楼欢情姑娘的七弦琴名声在外,不如改日由我做东,咱们再鹊华楼一叙。”
那位顾元白倒是不领情,一声冷哼:“谢大人不愧是东厂出来的,什么消息都知道的这般一清二楚,怎么这探听消息都探听到教坊司来了。”
倒是一旁的博阳侯毫不客气的怒斥:“逆子,怎么如此与谢大人说话。”
顾元白十分不给面子的拉着欢情转身便去了别处,徒留怒气未消的老侯爷。
却无人看到,欢情被顾元白一把握住手拉走后,谢让突然抿紧的唇角,以及袖中的一双手紧攥的发白。
087
顾元白拉着欢情一口气走出了会客厅,直到看不到往来如云的客人,这才停下脚步。
他气息微乱稍作休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怒气冲冲的拉着人家姑娘抱着琴走了许久。
不过当他回头,却见欢情却是依旧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脸不红气不喘。
他低头思忖了一下:“之前看你剑舞身姿不凡,你乃是武将之后?”
欢情混迹于这些达官贵人,因着总想接机探听些与父亲当年相关的事情,所以刻意不将身世显露与人。
她十分含糊的答了一句:“幼时父亲的确教过我些功夫。”
却没想到顾元白脸色却柔和了许多,看向欢情的眼神之中竟多了几分怀念:“我母亲也是将门虎女,可惜十年前家中落了罪,父亲为了逼祸与她和离。”
难怪刚刚博阳侯听到自己罪臣之女,反应竟然如此伤感,只怕也不似顾元白说的那般无情无义之人。
不过姓顾……欢情语气中带了几分疑问:“可是徽军首领,顾显辉将军的顾家?”
顾元白点了点头,说着又饮了一杯。
本以为顾元白不过是个浪荡公子,却没想到竟是同病相怜。
她竟是有了几分难得的善意:“顾大人高中状元,想来令慈也可母凭子贵,消了戴罪之身。”
只是顾元白脸色更冷:“她已经死了,就在我高中的第二日。”
088
顾元白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了瓶酒,他举杯相邀,欢情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饮酒。”
顾元白也不恼,干脆就坐在这相府的花园中一个角落一杯接一杯的饮下。
只过了一炷香,半瓶酒便已下肚,欢情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了。
“欢情一介戴罪之身尚未自怨自艾,顾公子若是不快大可直抒胸臆,何苦做此儿女情态。”
听闻这话,顾元白反倒是勾起了唇角:“怎么?欢情姑娘不装温良贤淑那一套了?”
欢情顿时脸色一红,自她入了这风月场,一直以为已被磨平了棱角,却没想到原来那副泼辣性子倒是藏不住。
“果然是将军府里的女儿,你这直率性格和我母亲倒是有几分相似。”
顾元白只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幼时也是父慈母爱,万千宠爱于一身。只可惜外祖获罪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世事无常。父亲为了逼祸,弃母亲于不顾,我心疼母亲,与她一起离开了侯府,随了顾姓。她那人好强,从未与我好言好语说过半句话,张口便是要我专心科举,日后必要高中。”
“我自幼便知道她活得不易,祖父含冤而死,她又被赶出家门,心中有恨,所以才对我不假辞色。我那时便想若是我当真高中便能将她风风光光接回侯府,道不求别的,只盼着她能展露笑颜,与我能像小时候那般和颜悦色的同我说两句话。”
说完他又自嘲一笑。
“却没想到她这般狠心,我高中那日,父亲重新递来了婚书,希望接我认祖归宗。母亲那日只是一如往常与我吃了顿饭……可惜,不怎么愉快。她与我说话总是十分严肃,与我说要我入朝为官必要为民请命,为民伸冤云云。我本想说往后日子还长,总能等到她过去心里这一关,却未想到她竟然当晚便自缢了。”
听完这个故事,欢情不由得一阵唏嘘。
顾元白也是可怜人,用前半生来完成母亲的梦想。
可终于高中后,母亲却死了,于是只能寄情于风花雪月中躲避痛苦。
089
顾元白问欢情。
“你说我母亲是不是当真无情?”
欢情却轻轻放下了自己坐在了顾元白的身旁,声音也不自觉的轻柔了几分:“我们这般戴罪之身,倒觉得这是无情之中见有情。”
看着身旁面容清俊的男子,迷蒙着一双醉眼看向自己。
“无情中见有情,此话怎讲?”
欢情低头拨弄着手边的青瓷杯,本说着不喝,竟也微微抬手,一口便饮下了一杯。
那酒极烈,一入口便烧的她浑身都多了几分暖意。
“大约我是戴罪之身,倒是能理解几分令慈的心情。获罪之后最低谷难捱的日子,她都带着你过来了,还将顾大人培养成了这般英才,自然不是只求一死了之的弱质女流。”
她望着自己那双因为不再握刀而白皙了许多的手指,轻声道:“您高中榜首,侯爷也想将您认祖归宗,她一介罪臣之女,只能是您和侯爷的阻碍,倒不如了却自身,为您留下个清白名声。”
“她用一条命,为您换了前路无忧,顾大人莫要再辜负了令慈一片苦心了。”
“大概便是如你所说,”顾元白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曾以为这会是我一生执念。”
“那欢情便祝愿顾公子,收了游戏红尘之心,若顾公子真要对得起令慈一片苦心,余生只怕要对我们这罪臣之后敬而远之。”
顾元白突然朗声大笑,“你这话说的倒是直白,我可是你的贵客,不应该劝我享受风花雪月,不去过什么富贵又寂寞的日子吗。”
欢情哑然失笑,也不顾自己刚刚才说的不喝酒的话,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顾公子,富贵又寂寞,已经是许多人遥不可及的人生了。”
090
那夜,难得开酒戒的欢情陪顾元白喝了许多,直到大厅早已歌舞升平,众人的目光都被表演所吸引,谢让才黑着脸来寻他们。
屋内灯火通明,与外面的黑夜截然不同,仿佛被完整的切割成了一黑一白的两个世界。
走廊上,高大挺拔的男子身影在阴影中由远及近,青绿色的锦绣服随着步履如海浪起伏,直到他迈步进屋,众人才看清了他的面孔。
只见那男子五官棱角分明,眸光冷若寒星,身上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宛若黑夜中的狼王,冷傲孤清,又盛气凌人。
欢情睁开一双醉眼,看着谢让,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他自黑夜而来。
她只是在心里偷偷的问自己,明明她热爱阳光,却为何又钟情于上了行走在黑夜的人。
091
此时,顾元白已经身形有些摇晃了,靠着欢情才勉强站起。
欢情倒是还算清醒,却也只记得那会谢让的脸色简直比夜色还黑。
谢让低声对顾元白道:“圣上要亲自来为盛相贺寿,顾大人准备去前厅恭迎圣驾吧。”
说罢,便吩咐了旁边一名相府的下人扶顾大人回大厅归席。
于是欢情眼睁睁的看着顾元白被人带走,自己却被落在后面的谢让堵在了角落。
“我见你与这位顾公子倒是把酒言欢,难以难舍,看来京都传言你们情比金坚倒是真的了。”
只是这话怎么听都有几分醋味,欢情看着面前人高大的身影,心跳瞬间加速。
“不过是作戏一场罢了。”
谢让微微低头,在欢情耳边几乎在喃喃自语一般:“若能做官家夫人,于你的确个顶好的去处了。”
他们俩挨得很近,可欢情却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感觉到他清浅的呼吸几乎灼伤了她的耳垂。
她看着那人紧皱的双眉和迫人的气势,大约是酒意上涌,竟是脱口而出。
“您如此做派,却是是无情还是有情?”
回答她的是谢让猛然僵硬的身躯,以及之后的落荒而逃。
倒是留在原地的欢情,突然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