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曝光》summer咻咻

1、春天不是加班天

　　李秉和刘三在一个写字楼上班。

　　两家公司隔得倒是不远，一个22层，一个23层。

　　楼梯间有时候会有人吸烟，李秉路过见了几次刘三，黑漆漆的楼梯间里，只有烟头的一朵亮光给刘三的眉眼间照得有点凶神恶煞，李秉这种老实巴交的乖乖仔，被盯过两次后就记住了要绕道走。

　　今天是个意外。

　　正是下班点，电梯来了好几趟都没能挤上去，只有一座23层区间的无人排队，可黑压压的一堆脑袋疲惫地低着头，多一步也不想走。

　　李秉没看手机。

　　头戴式耳机周围翘起了几簇头发，音乐还在响着，他捏捏眉心，眼睛稍稍恢复了一些清明，又有几个同事走过来，他摆出一副标准程式笑脸，脸上挤出一个梨涡。

　　公司里的人都还挺喜欢李秉的。

　　人虽然三十出头，但光看脸却还是像个少年，性格老实憨厚，不争不抢，有点什么事也不会推拒，大家总是爱找他帮忙。

　　音乐已经播放到第四首，李秉侧头看了眼楼梯间阂上的门，决定干脆去23层碰碰运气。

　　楼梯间的感应灯被开门声吵醒，拐角处站着一个高大的影子，因为被这骤然亮起的灯刺到了眼，黝黑的两簇眉毛立刻不悦地皱到了一起，一只大手从唇间移走香烟又轻轻吐了一口，李秉只看了一眼就怀疑下一秒那个烟头就会飞到自己脸上。

　　不知怎么，下意识地，还是不好意思浅浅鞠了一躬。

　　眼前人可能还没适应光亮也没给任何回应，李秉尴尬逃窜，三步并五步连飞半层台阶，刘三再反应过来时，只听到上一层楼梯间安全门关上的声音。

　　“什么东西跑过去了，兔子么？”

　　刘三想了想，掐灭了烟，松松领带朝楼上走去。

　　23层一家互联网公司，这个点几乎还没有人下班，电梯前零星站了几个人，李秉压稳呼吸节奏放轻脚步站在最后，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又不自然地揉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身后楼梯间安全门再次打开，李秉身后隐隐经过一阵烟草气味，周围的几个人抬头朝他身后简单打了个招呼，烟草气息短暂停留后又继续往里走去。

　　电梯到了。

　　好在这层人不多，电梯间不算太挤，几个人简单互相眼神交流后，李秉左侧一个男人低声开口。

　　“听说了吗，咱的刘主管和老板今天去见客户，客户一个劲夸他，反倒给老板晾一边了。”

　　身侧的一个女孩子浅浅惊呼了一声，带着八卦和好奇凑过身去，“这不是撞老板枪口上了吗，要我说咱主管这样的人，去哪儿谋不到好前程啊，非得留在这干嘛？”

　　身旁的男人哼笑了一声，“好前程？好前程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时运去接，他的病不是反复好多年了吗？”

　　“病？什么病？”

　　那人声音压低了几分，电梯间只剩机械干燥运行的嗡鸣，李秉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这里信号不好，屏幕上转了半天只转出一个红色叹号。

　　10层，9层，8层，7层…

　　终于到了，刚出电梯间往外走了两步，一条信息就立刻弹了出来，李秉看着信息，心里有点紧张。

　　-腰好点了吗？今天还是来我家吧。
　　-我没事，需要带什么吗？
　　-不用！人来就行！

　　手机那头轻松欢快的语音信息来自赵霑，他和李秉认识多年，性格开朗，能说会道，不管参加什么场合好像立刻就能大家打成一片，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李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一点隐秘的小心思。

　　这个点了23层的办公区域还是很热闹，赵霑发完信息就溜溜达达往茶水间走，两个人力小姐姐要下班了，他熟稔地打着招呼，想起口袋还有之前出差买的糖，又多走了两步送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小姐姐笑得十分开心，以至于赵霑走到刘三面前时，脸上的笑意还未收起来。

　　“三儿，一会有事吗？”

　　刘三眼睛都没抬，手上这一行代码敲了删，删了敲，明显不在状态。

　　赵霑叩了两下桌面，伸手捏住了刘三的下巴，然后立刻看到一双冷漠的单眼皮扬起上目线阴沉地望向他的双眼。

　　赵霑没有收手，反而噗嗤笑出声来，另一只手拨楞了一下刘三今天特意搞的发型，故作严肃地开口。

　　“一会下了班来我家啊，今天有正事。”

　　人走了一阵了，刘三看着眼前的屏幕，脑子虽然想的清楚，但心没在这，干脆也不想了，下班走人。

　　天气渐渐变暖，即便是讨厌的春天，外面的风景，却是不讨厌的。刘三走出写字楼大门正巧看到那株开的正好的海棠，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赵霑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从身后飘进了耳朵。

　　“哟，舍得下班了？”

　　“……你最好是真的有正事。”

　　赵霑的小区南里七号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神经，非要搞人脸识别进出，李秉在门口接了两兜子外卖的菜，赵霑才风驰电掣地骑个自行车奔过来。

　　眼前人急刹车停下，气还没喘匀，他就扯着个嗓子朝前面喊。

　　“别特么蹬了三儿！过了！”

　　李秉一时没反应过来，赵霑锁好车笑着对他打招呼，前面的人急冲冲又骑回来，堪堪刹车在两人面前。

　　见到生人总是不好意思的，李秉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只好先扯起一个温吞的笑脸，好在这种场合一定会有一个主持大局的，赵霑开心地接过李秉手里的外卖，头往刘三的方向一撇，算是简单的认认人。

　　“这是我同事，刘三，这是我朋友李秉，明儿我要出差一个月，今天咱就归了包堆儿一起吃个饭我也能安心走了，幸好你在门口帮我接了外卖，不然咱还得再出来取~”

　　李秉愣住了，面前这俩人却神色自然，他呆呆看过去，那个叫刘三的实在眼熟，他没敢使劲盯着看，赵霑看他不说话，也不在意，笑了笑又再次开口。

　　“饼，别看我们刘三长得像制霸铃兰高校的流氓，但是人不赖，今天这身已经算得上是金玉其外了，大家都一个楼的，楼上楼下的距离也不远，以后多走动。”

　　李秉尴尬地笑了笑，刘三挥手给了赵霑一拳，三人拎着东西往家走。

　　火锅已经准备好，李秉在赵霑家的厨房轻车熟路找到醋，韭菜花，筷子，忙里忙外一刻也没闲着，刘三坐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厨房，干巴巴站人家身后试图做点什么以证明自己的教养。

　　“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李秉还在回忆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刘三，冷不丁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他吓得一抖，轻轻摇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没了，咱们开吃吧。”说罢就要往外走。

　　刘三没动，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有点疑惑地皱了皱眉，反而又认真地看了看李秉的那颗梨涡，犹豫着开口。

　　“你…是不是去过…..”

　　“饼！三儿！锅开了！”

　　刘三的话被打断，思绪一时接不上头，只好跟着眼前的人走出去。

　　赵霑家里就这么一张长方形桌子，锅已架好，刘三坐在对面，李秉自然地坐到赵霑身边，熟稔的开始捣鼓麻酱蘸料。

　　“我这次出差多亏了我们刘三，要不是他之前做的这个项目大获成功，也不会有其他甲方对我们感兴趣，明天去南边主要就是见见别的金主爸爸。”

　　赵霑边往锅里捣腾食物，嘴上也没停，刘三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说话，反倒是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两眼李秉。

　　“哦对了，你的腰怎么样了？”赵霑边夹着一筷子羊肉卷边往李秉碗里送，虽然没正眼看，但明显感觉对方的僵了一下，他没在意，估计是见到生人还是局促吧。

　　“本来也没有大碍，睡一觉就好多了。”

　　声音不大，刘三却听得一清二楚，手不自觉的挠了一下眉尾，感觉自己杵在这里好像有点尴尬。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一颗牛肉丸即将四分五裂之际，却没想到一股汁水溅出，牛肉丸像铅球一样飞走，白净的衬衣领子上瞬间留下一道油渍。

　　早就知道赵霑这个没有心的人有时候贱的要死，但没想到看自己出洋相居然能乐成这样，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刘三看着这个孙子，也没生气，倒是轻轻一挑眉，眼睛眯得像个狐狸似的，示意他看看沙发。

　　牛肉丸安静落在沙发上的一本书封皮上，像颗刚坠落到地表的陨石，隐隐还冒着热气，赵霑也不笑了，不知道是不是突发恶疾眼里一片死灰。

　　好在这个家里还剩下一个正常人，李秉匆忙捡起牛肉丸，顺便唰唰抽出湿巾递给刘三，又拿过那本书细细擦拭了一番。

　　“刘三，你他妈那个手笨得以后干脆用脚吃饭算了，明天赔我本新的！”

　　“什么？！”

　　“要本一模一样的！放我办公桌上！我回来检查！”

　　刘三没说话，心情却好了很多。

　　饭后家里弥漫着一股火锅味，客厅的窗户开着，赵霑住的楼层不高，正巧窗外就是树冠，晚风轻轻吹着传来沙沙声，倒是吹得仨人都有点困了。

　　李秉看了眼手机，时间也差不多了，打个招呼就准备要走。

　　赵霑歪在沙发里，懒得起身，示意刘三也可以滚蛋了，仍是继续躺在那里。

　　刘三站起身投给赵霑一个看垃圾般的眼神，捏了捏裤兜里的手机，心里突然有点麻麻的，假意平静小小深呼吸了一口，故作轻松地朝李秉走了过去。

　　“你…怎么走？”

　　李秉一愣，想了想，“这个点还有地铁，我去8号线。”

　　刘三努力保持神色自然，淡淡开口。

　　“正好，我也是。”

　　小区离最近的8号线大概需要步行15分钟，李秉不知道该不该扫个车自己骑过去，可这样好像不太好，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路犹犹豫豫，没一会倒是已经走出小区好一段距离了。

　　身边的人也没说话，虽然看着比他高出半个头来，但路灯下的影子却把两人一前一后的距离拉得还挺近。

　　“那本书是去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李秉被这突然的开口搞得有点不知所措，好奇地回问，“西厢记？”

　　“嗯”

　　“蓦然见五百年风流业冤…”刘三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有继续往下说，倒是扭脸看了几眼左前方李秉的侧脸。

　　李秉没再说话，听着对方没有再继续，也只好继续走着，心想要戴上耳机却好像有点没礼貌，万幸已经快到地铁了，默默祈祷自己和他是反方向，如果不是反方向干脆自己打车回家也不是不行。

　　其实李秉上大学时候还不是这个性格，那时候的他还算外向，也有一帮爱玩爱闹的好朋友，只是随着大家各自的成长，身边的好友也渐渐的天南海北各自成家了。

　　那这些年李秉在干什么？

　　他好像依旧没有走到人生的下个阶段，还总是沉浸在年少时爱的那些事物中，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些词远的像是外星文明一样。
　　他也不是变内向了，只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你…是不是去过MONGOL800的演唱会？”

　　李秉猛地看过去，眼睛瞪得很圆，吸了一下鼻子，像个受惊的兔子。眼前人瞳孔漆黑，深深地看了过来，有点像是刑讯逼供的意思，又往前走了半步。

　　“是…好多年前，现在那个live house已经关门了。”李秉回忆了一下，上次路过那里，已经拆的什么都不剩了，那次现场之后自己竟然也多年没有再去过任何演出了。

　　地铁站里安全提示的声音传了出来，不知不觉竟然已走到地铁口，刘三看了眼地铁口亮眼的灯箱终于没有丝毫犹豫地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他举着自己的二维码递到了李秉面前。

　　“方便加个微信么？”

　　这个点地铁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李秉坐在空荡的座椅上，任凭车厢有点颠簸地拉着他在地下游蹿，耳机打开降噪，音乐在放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他自是有别的心事，所以差点坐过站了才手忙脚乱下车。

　　要说这心事也没什么，一是手机里躺着一位新加的好友，二是这位好友也不知道怎么了，都已经走到了地铁口又独自叫车离开，三是这人离开前莫名认真地看着他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

　　“其实我之前见过你。”，地铁站口隐约的灯光下，眼前的男人盯着他，还是一副审视的意味。

　　“哦…公司的楼梯间么？…”，李秉仔细回忆了一番，终于有了这么点线索。

　　“不是，要更早一点。”

　　“？”

　　刘三没有再说话，好像也不是十分确定一般想了想，趁这功夫，身后一辆打着双闪的车已经停下，他冲司机挥挥手对他说了声拜拜就上车走人了，只留下李秉一脸懵逼呆在原地。

　　要说春天有什么好，刘三说不出来，但他今天开了一点车窗，外面的风就这样呼啸着吹了进来，他没再回头看李秉一眼。